离他远着她能叫嚣得天不怕地不怕,被他堵在墙边,愣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江暗年是最擅长这么不说话只是意味深长盯着她看的人。小腹痛得厉害,她的手指摸到身后的墙,沾了一手墙灰。
他看到了,不声不响转身从长桌上抽了一张纸递过来。
倪穗踮脚去接。似在提醒她专心听自己讲话,对方微微收手,她差点扑到他肩膀上:“你说得对。哥哥老了,你都长这么大了,我还能拿你怎么样。”
窗外雨过天晴的日光并不是很亮,微微落在他的面容上,带着一种悲伤与虔诚。让她恍了一下神。
倪穗不是一个相信四年就能改变一个人的人。可是江暗年,永远脱离她的把握,超出她的认知。
“哥哥是真心地希望你好,希望你往前走。”江暗年叹息一声,明明有洁癖的一个人,亲自低头为她温柔擦去那墙灰。
隔着薄薄一层纸巾,感受到他手掌的摩挲和温度,细致而又耐心。
光影流转之间,好像又回到了那幽深园林。
小姑娘跳到泥土上去追一只灰雀,踩得一脚泥巴,乖乖坐在长廊上翘着脚,等着正准备出门的男人放下一堆设计稿,走过来蹲下给她擦鞋。
他们不是没有旧的人。只是一段烂透了的,回不去的旧。
倪穗妖精般漂亮的桃花眼里闪过几分狐疑,对视上他依然平静虔诚的凤眼。她企图从中看到几分破绽,可对视得越长久,越是自己先心慌。
“心意我领了。几分真假,有待斟酌。”许久,她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嘲讽偏过头去。
“你回来的正是时候,池子里的西湖红莲开了,很漂亮。”他不在乎她的防备,声音柔和,细细跟她唠着平淡的家常般。
她昨天不是没注意到那池子里的花。不是普通荷花淡雅的粉,而是粉到近红,热烈自由。受着他多多少少一点影响,她也看得出一些草木花期。这西湖红莲开得正是最旺的日子,而自己也恰好在这一天回了苏城,巧合得奇怪。
门外传来混乱脚步声,打断了两人之间稍微缓和了的氛围。
“周局长,机会是平等的,为什么妍妍不能和她公平竞争一下。”
门锁被人拉开,走进来的人是白以蓝和裴佳妍。
“江哥,我知道你当了这次的投资方,妍妍也想试一下这个机会,你要不也听听她的方案和这位导演相比哪个更好。”白以蓝拉过裴佳妍,两人打量着倪穗,“大家公平竞争。”
公平竞争?倪穗瞥了一眼来势汹汹的两人,连客套话都懒得讲,忽然幽幽开口:“院子里的纸钱都扫干净了吗。”
一句话把裴佳妍气得脸通红,碍于江暗年在场不敢说什么过分的话。而白以蓝大早上就听裴佳妍说了倪穗昨晚的所作所为,有意一定要在江暗年面前提起:“倪小姐,你这是无理取闹,你哥哥的墓当年没有人来认领,自然是当作无主荒坟处理,怎么能怪裴家。”
“你知道这件事吧。”倪穗没有搭理任何人,目光望向的却是江暗年。
他猝不及防被她这么一望,小姑娘精致漂亮的眼睛深不见底,如一潭死水一样翻涌着绝望和痛苦。
“我知道。”许久,江暗年才移开目光。
他没有义务来签署她哥哥墓碑的迁移协议,她当然知道。
可清清楚楚听到他嘴里亲自脱口而出的答案,心里某处还是痛了一下。
刚才她在期盼什么,期盼他这样的人来关心她的私事吗。自觉可笑之中,倪穗留下一句“你们慢慢聊”,整理了文件,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站得太久了,腹痛得很厉害。
下了电梯,真的没办法直接去地铁站回家了,进了楼下的商店里买了一包红糖枸杞茶,要了一个纸杯子。商店的热水器刚好坏了,她又回到旅游局大厅前台接热水。
期间周局长给她打了一个电话,说是江暗年同意合作了。挂了电话,她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开心,只是沉默着撕开那包红糖茶粉。
她嗜甜,没留神倒下去大半袋,水很烫,茶粉化得很快,迫不及待喝了一口,被甜得小脸一皱。
剩下大半的红糖水都被她倒了,挥手扔了纸杯,也没了再泡一杯的心思。悻悻捏着那袋口子被自己撕得乱七八糟的红糖粉,转身想走。
手里的袋子被人一声不响抽过去。
头还在昏天黑地痛得缓不过神,只听到饮水机的水流声再次平缓响起。不同于方才她自己那只杯沿上被她倒得沾满粉末的纸杯,对方递过来的纸杯干净崭新,茶粉化得很匀。
她犯不着因为讨厌而跟自己的身体斗气,大大方方接过来说了一声谢谢。
到底还是常年沏茶懂茶的人,沏开得甜度偏低不腻,水温刚好。
一晃眼的功夫,外头又下雨了。
“坐我车走吗。”他等她喝完了,看了一眼门口几个站在台阶上躲雨的行人。
“不用。我带伞了。”倪穗扔了纸杯往外走。
其实她都快忘了南方的夏天就是这样骤雨突至,根本没带伞。
旅游局到地铁站一共十分钟,她站在台阶上张望了一下,急着回宾馆赶剧本,咬咬牙举着包挡雨就往雨中走了。
身后传来一位同样在躲雨的家长的呵斥:“下大雨呢,你跑什么。”
小孩哭闹着被家长从大雨里抓回来:“我要回家玩玩具,外面好无聊。”
“你淋雨肯定发烧感冒,赶紧给我乖乖等在这。”
那小男孩还不服气,光明正大指着在雨里走着的倪穗:“那个姐姐为什么就能走,为什么我不能走。”
“姐姐是大人了,不用别人管了,你是小孩子,所以才要管着你。”那家长拉过自己孩子教训他。
小男孩还是满脸委屈,倪穗回头想逗他,故意得意洋洋笑了一下。
再转身往前走的时候,手心里猝不及防被人塞了一串车钥匙。
“去车里等我。”
他这个人身上唯一好的地方,大概就是从不戳穿她拙劣的谎言,也不会刨根问底地让她难堪。不露声色地给着她台阶。
一直心有不甘看到这一幕的小男孩这才露出了“我们都一样”的幸灾乐祸笑容,看着那个漂亮姐姐气馁重新走回来。
车牌号没换,就停在门外不远处。
雨确实下得不小。她拉开副驾驶的门坐进去,身上都湿透了。扯了几张纸巾擦头发的功夫,本在门口台阶上和周局长聊天的车主就来了。
“这么丑,怎么换车了还留着。”她瞥到车上挂着的东西,是她小时候手工课结束哭着闹着要挂他车上的。那年是虎年,老师组织大家绣一个老虎香包,她捣鼓了一个两个眼睛一大一小的丑东西。
跟辟邪似的。
“你说要给我再做个好看的。”他抬手晃了一下那丑老虎,看向她。
记忆里确实是她当年信誓旦旦说你先把这个挂上,以后我再给你做好看的。
“小孩子的承诺也当真?”倪穗不屑一笑。
“没关系。毕竟承诺只有听的人才会记得。”
雨声阵阵里,江暗年的尾音勾着淡淡温柔笑意,合着雨声更荒凉落寞。
旅游局到宾馆的路不是很长,却因为雨天,路上一直在堵车。
她蜷缩在座位上,本来就又困又难受,听着他的那一句“承诺只有听的人才会记得”更加不是滋味。
身旁人车开得很平稳,让她越发想睡觉。
很久以后,她头靠着车窗,半梦半醒之间,察觉到车似乎停在了路边。窗外大雨未停,路边的树摇摇晃晃,应是起风了。
余光中,看到身旁人悄无声息欠身过来。
倪穗惊醒,连忙偏过头,出了一身冷汗攥着毯子:“你干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江哥:接老婆回来当然要挑一个她喜欢的花开的好日子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