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天上地下,你休想抛下我!

落梅作如是想, 九方长明又何尝不是?

只是他今日非但要除掉落梅,还得在众人面前揭穿他与万神山黑暗深渊力量勾结的真面目,否则在所有人眼里, 他们这几个人, 才是人人得而诛之的邪魔异端。

“你们闪开!”九方长明朝姚望年喝道。

他与落梅的战场, 不需要多余的人加入。

随着孤月剑插入广场正中央的八卦图,地面轰然作响, 脚下以两人平分的圆心往外迅速扩散震颤,与此同时灵力炸开,巨大波动形成漩涡, 将原本就模糊的视线彻底搅浑。

入目所及, 黄沙漫天, 寸步难行, 虽非黑夜,也已混沌不堪。

修为稍低一些的,只能勉强稳住身形, 稍不留神就会被狂风刮走,一些不信邪的还企图召唤法宝出来,结果连人带法宝一道被甩上天。

姚望年伸手去抓江离周身的铁链, 欲将其扯开。

“别动……”

江离从嘴巴里勉强费力吐出两个字,声如蚊呐。

他早被魔气折磨得奄奄一息, 完全是凭借意志力才能维持仅存的神智。

但江离还是说晚了, 姚望年随即发现铁链如跗骨之蛆,牢牢黏在他手上,灼热滚烫,无论如何都甩不开,姚望年低头看去, 自己手心皮肉竟很快就被腐蚀一小半,得亏有鬼气护身,彼此缠斗,一时难分难解。

“万鬼噬心,破!”

姚望年低喝,几个手指大的骷髅头赫然出现,幽幽蓝火扑向铁链,当啷作响,铁链碎裂,他趁机将江离解救出来。

“没用的,他已,在我体内种下魔心。”江离痛苦喘息,勉力去推姚望年。“你,你走,他不杀我,就是为了钓你出来,你跟着九方他们,还来得及……”

“我既来,就没有空手回去的道理。”姚望年冷冷道,不顾挣扎将其负于后背。“你夺了原本属于我的宗主之位,享受了那么多年的风光,是不是不想还了?”

姚望年刚走出没两步,就停住了。

他们前后左右,已经被峥嵘山庄和万剑仙宗的弟子包围。

“宗主有命,与妖魔勾结之叛徒,杀无赦!”

这些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双目倒映出两人四面楚歌的处境。

峥嵘山庄与万剑仙宗有故,门徒也大多用剑,双方夹杂在一起,不分彼此,唯独将姚望年与江离二人视为仇雠,欲除之而后快。

江离在万剑仙宗时,人缘素来不错,他从不摆架子,对底层弟子与对长老时别无二致,这也是为什么他虽然是在落梅的扶持下代任宗主,却也没有多少人反对的原因。

但现在这份喜欢,与落梅真人的命令相比,变成了纠结与为难。

“宗主有命,非我族类,不必留情!他妖魔附体,已经不是江宗主了!”

为首的丁朗说罢,左右看看无人愿意先动,便当先朝江离姚望年二人掠去。

他与江离同辈,修为也与江离仅在伯仲之间,只因他的师父不是宗主,所以代宗主就轮不到他,丁朗看着此时落魄的江离,心里升起说不出的滋味,一面是暗自侥幸,一面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但丁朗的剑没有片刻犹豫,依旧朝两人中的姚望年掠去。

江离也许值得商榷,姚望年却已是妥妥的异类。

“五雷正法,敕!”

风雷声动,剑光流转,破开姚望年身前鬼气,层层迭进,势不可挡!

只见黄沙之中,鬼气咆哮翻腾,须臾化为黝黑龙首,龙须颤动,鳞片含光,张开利齿将剑光一口吞下,千川万壑,纳于一口。

黑龙飞腾上天,倏然炸开,鬼气与剑光竟糅合成璀璨烟花,点点落下,消散无形。

丁朗惊诧于姚望年的实力,但他很快就被一股巨大力量往后推开,峥嵘山庄的弟子当先围上去,剑立八重,步蹑太虚,以指为星,在他们身后,八处柱石轰然而立,直耸云霄!

“阵启!”

九方长明之前所料不错,整座峥嵘山庄就是一个巨大的阵法。

阵法启动,先天八卦,诛天灭地,一旦开始,除非鲜血献祭,灵力充盈阵法,彻底将其喂饱,否则绝无结束之时。

姚望年和江离二人背靠着背,被围在中间,视线之内,俱是剑气纵横,密密麻麻,结网如丝。

江离感觉自己每一次呼吸,都需要用尽全力。

他仿佛看见自己的生命之火在一点点黯淡。

“我可能,快要不行了。”他的声音变得虚浮缥缈,很轻很淡,语调却反倒比先前连贯了些。“师兄,我这辈子,不仅碌碌无为,还是任人摆布的棋子,从生到死,都被蒙在鼓里。但我从来不后悔下山这一趟,起码知道你还在,也认识了碧江,和九方道友他们……你别管我了,突围去吧,我只希望,你往后,能开心一些,师尊他,他的丧心病狂,不值得你为之毁掉自己。”

“闭嘴,别说话了!”

姚望年暴躁打断,他抓起江离的手腕想灌入灵力,蓦地意识到自己是鬼修,修炼法子截然不同,灵力也不相容,越发气狠,反手将怒火悉数发泄在朝两人袭来的剑气上。

轰!

砖石飞溅,血水横流,剑器寸断,衣裳破碎。

一些人被打退,又有一些人补上来,源源不绝,阵法运转为他们提供源源不断的灵力,姚望年以一敌百,却终究还是逐渐力竭。

姚望年周身鬼气渐浓。

但他很清楚,这并非柳暗花明的预兆。

从万众瞩目的道门大弟子,到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鬼修,没有人知道他这些年经历了什么,姚望年行尸走肉般熬过来,却眼看也得不到结果,十面埋伏,敌强我弱,对方天时地利人和,他们的失败似乎早已注定。

“行走人间,不见天日,对我来说是一种煎熬,解脱了也好。”他淡淡道,对江离说,也是对自己说。

九方长明那边的斗法渐趋激烈。

落梅铁了心要速战速决,却发现这个想法根本行不通,对方显然在短短时日内境界突破,已非上次可比。

他那把剑如有灵神器,心随意动,倏然化身千万,倏然又合而为一,论威力,孤月剑远不是其对手。

如果说在红萝镇,落梅尚可俯视这名修士的话,到了此时,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必须平视对方。

思及此,落梅冷冷一笑。

他挥袖令孤月剑呼啸而去,另一只手则结印捏诀,酝酿杀招。

不管此人是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今日也只有一个下场。

“你知不知道,这次千林会,为何会选在这里?”

这句话不是从落梅口中说出来的,而是他通过神识传音,直接传递到九方长明识海内的。

九方长明还未回复,就又听见对方的声音强行闯入识海。

“因为,本座早就在此布下天罗地网,原本是为姚望年准备的,既然你来了,就用来招待你吧。”

话音方落,四方巨响骤起!

九方长明只觉左右后背威压直逼而来,似要将他碾为齑粉。

他身形微动,人已原地消失,徒留一具傀儡身形,在威压下轰然破碎!

落梅蓦地抬头,却见九方长明虚悬半空,缓缓下落。

但九方长明随即发现他根本无处可落,因为入目所及,一片火海,连带落梅也身处业火红莲之中。

热浪灼面,火舌烧天,焰火追着长明足跟舔舐而来,很快就将衣角点燃,迅速蔓延。

长明拂袖扑面衣服上的火,这一拂却带起脚下火焰突然高涨,将他半身淹没。

“先天八卦,变化无穷,想你所想,思你所思,你固然是我这些年来遇到的唯一劲敌,但想阻拦我,还早了点。”

在外人眼里,他们看不见滔天火焰,只见落梅与九方长明周围狂沙骤剧,两人被裹在中间,已经完全看不见内里情形,更不知谁胜谁负,谁生谁死。

“今日宵小作乱,妖魔肆虐,本座教徒不严,致令各位笑话,还请稍安勿躁,待我斩妖除魔,再叙闲话。”

此时落梅的声音穿越风沙,清晰响起,不带半丝烟火气。

他一说话,姚望年的心就猛地往下沉。

两人斗法,一方如何能有闲暇放话出来?除非此人已经胜券在握,十拿九稳。

难道九方长明败局已定?

最后的希望一点点破灭,姚望年心如死灰。

“他在说什么屁话,我怎么听不懂?”

任囿素脾气急,忍不住摩拳擦掌,但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急躁什么。

昆仑剑宗的弟子们都被他护在身后,这里离战场远,一时半会不会被殃及,任囿素本不该如此焦虑的。

欧阳叹了口气:“他的意思是,让我们不要多管闲事,作壁上观就行。”

任囿素拧起眉毛:“他为何要这么说?”

欧阳:“这就代表,落梅也没有必胜把握。”

任囿素:“不至于吧?我看那几人败象已定,不是都被压到毫无还手之力了?”

“不到最后一刻,谁也说不准。”欧阳话未说完,急急伸手按住他,一瞪眼,“你想做什么?!”

任囿素:“他说他两个徒弟是妖魔,我到现在也未看出半分妖魔附体的迹象,此事说不定有什么内情,不如先将江离跟姚望年救下,恶心恶心那老匹夫!”

欧阳:“落梅极记仇,你这样做就是把昆仑剑宗放在万剑仙宗对立面,你想好了?”

任囿素身形一顿,恨恨道:“这要换了从前的我,管他三七二十一,先劫了再说!”

欧阳无奈道:“别人修仙,越修越是喜怒不形于色,你怎么反着来?”

“吾师落梅——”

江离的声音忽然响起,打断两人的拌嘴。

长夜惊雷,振聋发聩,在每个人耳边炸开!

蜡炬成灰泪始干,他这是消耗自己所剩无几的灵力在说话。

江离本已认命等死,看见姚望年拼尽全力也要与他同生共死时,闭眼片刻,运气凝神,聚毕生修为于此,没有同归于尽的激烈,只有心血耗尽的袒露。

落梅真人微微色变,他隐隐预料到江离想说什么,但此刻他被九方长明缠住,根本分不开身去灭口。

“吾师落梅真人,万剑仙宗宗主,放眼宇内,修为罕有敌手,然其毕生追寻天道而不得,辗转求索,终于万神山发现上古深渊,得获魔气……”

短短数字,江离剧烈喘息,再也说不下去。

姚望年直接接过他的话茬——

“当年我下山历练,偶然发现一个村庄被妖魔侵蚀,细查之下竟发现这其中有万剑仙宗的手笔,更骇然的是,我师尊落梅真人,亦在其中。我想要探寻真相,却最终死在一场大火里,我不甘心背负骂名就此死去,魂魄不灭修成鬼道,日日夜夜在痛苦中煎熬,就是亲自问我师尊一声,到底为什么!”

姚望年语速很快,抛开那些怨恨与愤怒,字字句句清晰入耳,令众人愕然。

刘筝灵怒道:“你们还要听一个鬼修妖言惑众吗?!将那二人杀了!”

他见左右弟子没有动静,便直接当先御剑上前,杀向姚望年他们。

此时姚望年与江离二人已是强弩之末,师兄弟二人身体挨在一起,像两座凝固的雕像。

比起回光返照的江离,姚望年倒还好一些,但他自从红萝镇开始,就受伤不断,想要将江离救出去已是不能,想要以一敌众大杀四方也是妄想,他已下定决心赴死,索性当着天下人将落梅多年筹划彻底揭开。

他一边说话,一边还要以灵力抵御周围风沙灵力的侵蚀,已无多余气力回击刘筝灵的袭击,只能反手将人推到身后,准备以身相抵。

但一道灵力从旁边拂来,四两拨千斤,将剑光荡开。

看似轻若无物,刘筝灵却身不由已,跌向旁边,剑光跟着一歪,劈在旁边风沙上,霎时激起另一股巨大乱流。

“欧阳府主?!”刘筝灵又惊又怒,“此二人被妖魔附身,胡言乱语,您是信了他们的鬼话吗!”

“他还未说完,你急什么?他们都不能反抗了,你连让人家说完的肚量都没有吗?”

欧阳的语气和他表情一样淡,刘筝灵甚至看不出他是真想插手,还仅仅只是同情心发作。

“不错,让他说完!当年屠村一事,我有印象,此事还牵涉了神霄仙府,欧阳府主完全有权过问!”任囿素一见欧阳开口,哪里还肯忍住,当即也跳出来,又转向姚望年,“你继续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年……”

点点滴滴,浮上心头,姚望年发现自己这些年从来没有遗忘过,因为从他发现无辜村民离奇身死坚决追查下去的那天起,他下半身的命数就完全改变了。

“我在红萝镇遇到江离,原本还将他当成帮凶,但我们发现落梅布局之深,常人难及。他发现我还未死,就打算借那些人命,将一切都推到我身上,再借江离的手,让我们自相残杀,彻底绝了后患。可他没料到,我们非但没死,还胆敢找上门来,当面向他讨个公道。”

“当年死后,我日夜纠结愤恨,死不瞑目,因我曾对他景仰如山,视如亲父,他为何能如此狠心对我?但后来我明白了,修士毕生寻求天机,为此可舍所有,既有杀妻杀子证道者,区区徒弟,区区万剑仙宗,区区天下,在他眼里又算得了什么?”

“天道固无情,无情却非天道!”

九方长明朗朗道,声透层云,力破狂杀。

众人看不见他的身影,只能看见无尽的飞沙走石。

“落梅,即便你与妖魔结合,也不可能得窥天道玄机,终其一生,也不可能!”

这句话,他既是对百多年后的落梅说的,也是对眼前的落梅说的。

“我仰不负天,俯不愧地,你们几人胡言乱语,就想颠倒是非,祸乱天下,恐怕打错算盘了!”落梅真人的声音稳稳传来,四平八稳,不受他们半分干扰。“望年,我最后悔的,是当年明知你误入歧途,也没有痛下杀手,以致于留你一条生路,让你神魂完整修成鬼道,为今日埋下后患,魔气与鬼道结合,这的确是前人从未设想过的,难怪你突飞猛进,今非昔比,还敢纠结几个来历不明的同伙前来发难!”

他与九方长明交手,竟还有余裕说这么一大段话。

事实是,他借助阵法之利,自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灵力,根本无惧对手的极限施压,哪怕眼前剑光万道,亦始终无法突破他护身的屏障。

反光九方长明,周身被灵力形成的漩涡寸寸收缩逼紧,剑气亦受阻滞,光芒逐渐黯淡。

他能感觉自己的灵力正在流失。

不是消耗,而是被阵法吸走。

这个先天八卦,周围八根龙骨为柱石,隐藏在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八座楼里,中间太极两仪则为虚像阵眼,负阴抱阳,生生不息,但此阵眼并非真正的阵眼,即便破开脚下两仪也无济于事,周围八卦阵法照样可以重生阵法,以天地山河容纳其中,彻底困死九方长明。

九方长明对阵法有所涉猎,但仅止于皮毛,谈不上精通,眼前这个先天八卦阵,显然非几天工夫能一蹴而就,而是耗时费力精心布置,旁的不说,光是找到那八根龙骨为柱石,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此时此刻,他无法深究落梅的初衷,因为他发现自己根本破不了这个阵。

这世间能破此阵之人,只有迟碧江。

但她早已生死不知,连带去寻她的云未思,也下落不明,去向成谜。

他似乎只剩下一个办法了。

九方长明深吸口气,引剑捏诀,凝光聚于掌心。

剑在身后,凌空微颤,蓄势待发。

不管是四非剑,还是长明剑,它始终陪伴左右,不曾远离。

“天地本大荒,万象俱其中。”

他悠悠吟唱,不疾不徐,仿若闲庭信步,半点不似在生死决斗。

但随着声调而起,是九方长明周身出现八具制片傀儡,一声令下,旋即飞向落梅。

落梅自然不会将这些雕虫小技看在眼里,但他挥袖拍出灵力之后,那些傀儡应声而碎之后,反是化为漫天雪花,飘向落梅,瞬间覆盖地上火海,雪迅速凝聚为冰,根根冰棱直竖而起,刺向落梅。

落梅飞身而起,双袖往下重重一拍,将冰棱悉数震碎,继而飞向九方长明。

“道从天风过,心自海山来……”

“刻于万神山废石上的符诗,我曾百思不得其解,却能被你化为杀招,御万物而化万物,果然厉害,如果易时易地,我定要向你好好讨教,可惜今日——”

没等对方将符诗吟诵完,落梅就先声夺人打断。

他将周身灵力凝于双手,推向孤月剑。

剑光霎时炸开,一化百,百化千,至万亿,密密麻麻,那已非剑气所聚之芒,它本身就是光

以先天八卦将天地之光汇聚,除此之外,皆为黑夜,他若不出声,万物皆静寂!

这样的攻势之下,任九方长明神通百变,亦无生还之理!

落梅已经将江离和姚望年暂时抛诸脑后,只要除去眼前劲敌,一切代价都是值得的。

但见万光去处,九方长明身前符箓护阵悉数破碎飞灰!

落梅闭上眼,他感觉到充沛灵力在周身流转,那是阵法吸取天地精华与在场每一个人的灵力生机,源源不断,只为供予他一人。

没有人可以阻挡他,姚望年江离不行,九方长明不行,万神复活更不行!

他想要的道,就一定会得到。

哪怕尸骨成山,血肉横流,亦在所不惜。

“生中有死,死中求生。阴阳挪移,乾坤易变。”

涓流细雨,檐下风铃,从未听过的少女说话,令所有人都举目四望,循声寻觅。

唯独落梅面色微微一变。

“这个先天八卦阵,乃是万象宫第一代宫主梁梦藕所创,不过彼时阵法初创,破绽甚多,又因所需材料独一无二,珍稀难觅,多年来未有人炼成,没想到我能在这里看见阵法重现,落梅真人大才,竟还修复了诸多破绽,令它完全发挥出威力来。”

迷雾狂沙之中,阵法西南隅,有人杀出一条血路,由远而近,在冰棱烈火交织的炼狱如履平地,少女周身隐隐罩着莹光,凌波微步,衣袂飘飞。

刘筝灵咬咬牙,御剑斩去!

剑至半途,却忽然掉头折返,射向他自己!

刘筝灵大惊失色,连忙抽身飞退,但身后却也传来威压,前后夹击,他猝不及防,剑入胸口,整个人直接被掀飞,重重摔落!

再看自己原本身后,一人落下,面若冰雪,以指为剑,信手拈来,脚下冰棱断为两截,凌空飞至刘筝灵头顶,随时有可能刺穿他的脑袋。

“不要杀我!是真人,是真人让我布置这一切的!”

“以攻为守,以守为破,昼夜相应,虚实相交。”

迟碧江不动如山,眼观鼻鼻观心,闭目以心观阵,继续传授破解之法。

“此阵博大精深,能容天地,变化无穷,但它唯一的破绽,也在变化。”

“落梅真人的布阵造诣已是大家,假以时日,未尝不能超越万象宫任何一人,只可惜,此阵只是他达到目的的垫脚石。”

她语气多有惋惜,竟不是觉得落梅真人囚禁折磨自己,残忍怨恨,而是认为落梅如此天赋,却不未曾用心钻研,世间痛失一个布阵炼阵的天才。

“负阴抱阳,阴阳连生,天地山海,万变归真。九方道友,你听明白了吗?”

落梅真人眯起眼,他恨不得分神将迟碧江一剑捅死,但九方长明倾尽全力牢牢牵制住他,令他无法再分出多余力量。

“明白了!”九方长明长笑一声,铺天盖地的灵力海浪一般涌向落梅,却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他实则放出傀儡朝西南方向掠去。

落梅一股灵力掠去,将傀儡撕为碎片,但那些碎片落地即为飞鸟,纷纷扑向西南方向。

眼看阵眼即将被破,落梅只觉方才优势荡然无存,周身威压瞬间加重,之前他所施加在对方身上的,如今百倍奉还,排山倒海,势不可挡。

落梅怎么甘心就此失败,若没有九方长明在,他此刻早就打扫完局面,清除所有不必要的人,又怎会被拖到迟碧江救出。

被囚禁在那样一个地方,竟还能逃出生天,如果不是为了从她身上得到万象宫的炼阵精华,如今也不会徒生变数!

为时晚矣!

落梅自诩平静强大的心境,此刻终于生出一丝涟漪。

微澜一旦浮现,就绝不可能再平静。

他不接受任何失败,明明是完美的布局,又怎会沦落至此?!

闭了闭眼,复又睁开,他眼睛里多了些许黑雾,那黑雾很快将双目占满,并迅速蔓延全身经脉,手背缓缓生出鳞片,黑亮反光,竟连指甲似乎也尖利不少。

“他身上怎么了!”任囿素失声喊道。

欧阳皱眉端详,越看越是心惊。

“是不是,入魔了?”

原本萦绕周身的白色剑光被黑气渗透,丝丝缕缕,但也挡住九方长明的攻势,甚至有反推的迹象,此刻在落梅身上,已非纯粹的灵力,为了彻底解决九方长明,落梅终于被逼出隐藏深处的魔气。

他为了掩盖魔心,鲜少以此修炼,一方面是担心魔气外露被发现,另一方面是因为修炼遇到瓶颈,让他不敢完全任凭魔心噬体,落梅希望等到一个更合适的机会,譬如有一具适合夺舍的躯体,这样即使以正常方式突破飞升的尝试失败,也还有退路。

但他没有想到,九方长明等人的出现,红萝镇的变故,会直接导致今日提前被迫提前暴露。

九方长明只觉滔天魔气猛地涌来,其势之强,连他身前灵力亦瞬间溃散,胸口如遭重击,血从口鼻溢出,立时染红前襟一大片,人也被迫往后飞退,勉强稳住身形,落梅却已闪身过来,竟是不给他留下任何反应余地!

但长明被推开了,有人代他挡下这致命一击。

那人将他紧紧抱住,落在一边,又踉跄倒下。

“云未思!”

长明反手扶住他,那头落梅真人又紧随而至。

魔气盘旋,化为黑色巨枭,遮天蔽日,当头扑下!

所有抵抗与屏障在此面前都化为乌有,四非剑被魔气裹挟,无法抽身,九方长明只能拽着云未思先避其锋芒,东躲西藏,异常狼狈。

狂杀漩涡还在一点点收缩,先前破开阵法一隅的飞鸟傀儡早已被魔气卷得稀碎。

既已暴露,落梅就没打算给他们留出生路。

举目望去,头顶早已被魔气遮蔽,浪翻云卷,涌动不休。

漫天黄沙不知何时被黑气取代,入目所见,皆为魔息,先前本已破开的阵法,又有弥合的迹象,但迟碧江没了声息,九方长明一时也看不穿阵眼变化所在。

巨枭啄向他们,却被一旁横生的灵力劈开!

是任囿素。

他用的不是剑,而是长枪。

九方长明趁势而起,与任囿素一道攻向落梅。

“我知道了!”迟碧江脆生生的声音突兀响起,“八根龙骨,八处柱石,先将柱石摧毁!”

话音方落,云未思便已跃身飞向震楼。

八根龙骨作为阵法柱石,分别被镇在他们先前住的八处楼房。

几乎是同时,另外两道身影,也掠向干楼与坤楼。

是姚望年,和神霄仙府府主欧阳。

紧随其后的是付东园,以及任囿素之子任海山。

李暮星自觉能力不足,但她眼看局面出现一线生机,主动做事总比坐以待毙好,便也咬咬牙,掠向坎楼。

身后衣袂飞扬,她回头一看,却有好几名修士也与自己一并过来。

先前落梅真人未曾暴露真面目,众人不敢轻易站队,如今魔与人,他们自然知道该选哪一边。

生死关头,连带万剑仙宗宗主与妖魔勾结这样的事情,也似乎没有那么令人震撼了。

八处房屋连同底下的砖石被劈开,地动山摇,站立不稳,魔气倾泻而下,许多修士抵挡不及,被魔息覆上,青筋崩裂,眼角流血,满地翻滚呻吟。

“九方道友,落梅以身合阵,你看他此时所向何处魔息最弱,就全力攻他那处!”

迟碧江方才差点被魔气侵蚀,是江离用尽全力将她扑住,以身相挡,所以此刻她的声音还带着哭腔。

九方长明极目望去,落梅周身魔息环绕,似乎已经找不到弱点了。

不,还有一处。

对方一双眼睛,一只黑雾氤氲,另一只却通红微肿,几欲流血。

“剑来!”

机会转瞬即逝,九方长明捏诀召唤,以身入剑,化为一体!

从他起意到化剑,连半息都不到,云未思若有所觉,猛地回首,却只能看见朝落梅疾射而去,耀眼夺目的剑光!

他心下一惊,想也不想,跟在后面。

天上地下,你休想抛下我!

“啊!!!!!!”

尖利的长啸几乎刺穿迟碧江耳朵,她再也无力支撑,摇摇晃晃顺势倒下。

被她紧紧抱住的江离也跟着歪倒在地上,两人蜷缩一隅,不断有碎石落在身上,灵力混乱,四处震荡,不时如利刃划破两人衣裳肌肤,迟碧江尽可能帮江离挡住,全然不顾自己后背早已血肉模糊。

她原以做好末日到来,同归于尽的准备,落梅实在太强大了,强大到在她喝破阵法破绽时,也毫无把握,更没料想九方长明能够阻止对方,但过了许久,除了落在身上的碎石越来越少之外,似乎别无其它动静。

迟碧江缓缓抬起头。

黄沙不知何时逐渐消散,魔息更是无影无踪,头顶阴霾尽去,露出澄澈的本色。

整座峥嵘山庄几乎被夷为平地,处处疮痍,废墟错落,放眼望去,或倒或卧,死伤者比比皆是,这些人原本是超脱凡俗的修士,在落梅那样的存在面前却也如手无寸铁,任人宰割,束手无策。

其中最茫然无措的,当属万剑仙宗的弟子们。

宗主忽然变了面目,善恶翻转,之前被他们宗主口口声声视为叛徒的江代宗主和姚望年,却反倒才是受害者。

罪魁祸首则正屈膝半跪在地上,微垂着头,从他双目流下的血落在地面,业已凝固。

“落梅?”

欧阳走近,面色凝重,带着试探。

比他快一步的是任囿素,这位昆仑剑宗宗主直接用枪尖去戳,殊不知刚一碰触对方身躯,原本完好的身躯霎时迅疾褪色,如沙塔倾塌,轻风拂来,飞沙被吹散,了无痕迹,尽数湮灭。

“真死了?”任囿素愕然,赶紧缩手,回头看友人。

欧阳点点头,“真死了。”

任囿素长出口气,腿脚一软,要不是长枪拄地,差点就坐倒下去。

“孙道友呢?!”李暮星跌跌撞撞奔来,大声询问。

“他不姓孙。”付东园大步流星走来,“他叫九方长明。”

他以孙无瑕的身份与自己交手,却处处有所保留,付东园看见对方跟落梅斗法时的情景就知道了,那人何止是有所保留,分明是拿自己当垫脚石!

他本是想等尘埃落定之后,再与对方定下斗法之约,他不需要刻意相让,别有意图的切磋,他要的是堂堂正正的实力切磋,孰料落梅身死,那人却不见了?!

是了,九方道友和云道友呢?

迟碧江茫然四顾,企图搜寻他们的身影,但找了半天,庸庸碌碌的人海里,哪儿还能找到那两个人。

在所有人没留意的角落,姚望年艰难起身,蹒跚举步,慢慢离开人们的视线。

天高云阔,却非他鬼修所能容身。

“你看见了吗?你自由了,再也不必被他当作傀儡附庸,以师恩压迫了。”

迟碧江低下头,泪水落在江离满布污渍,几乎看不出原本容貌的脸上。

她等不到回应,呜咽着将脸埋入对方颈窝,那里也许曾经温暖,此刻却已半凉。

迟碧江不知道的是,在她搂着江离大哭时,垂在地上的右手忽然微微动了一下。

长明也想知道,自己与云未思是到哪里了。

方才天昏地暗,日月翻覆,他在刺入落梅眼睛的瞬间,身体也失去控制,只能任凭巨大漩涡将自己卷走,跌宕轮转,身不由己,唯有手臂一直被紧紧抓住,便是天崩地裂也未曾松开。

冥冥中,他似乎知道手的主人是谁,下意识也费力握回去,十指紧紧相扣。

耳边隐约有喧哗声,想必是有人烟之地。

长明皱着眉头,缓缓睁眼。

比他早一刻醒来的是云未思,对方正一瞬不瞬望住自己,见他睁眼,肉眼可见地松一口气。

他们又一次活下来了?

“这是何处?”

“神霄仙府山门外。”

九方长明一怔:“怎么会来到这里?”

云未思摇头,他刚才满腹心神全在对方身上,哪里有空去探究其它。

九方长明闭目察看,发现自己浑身上下除了外伤和轻微内伤,竟没有太严重的伤势。

“什么人!”

“来者何人!”

脚步声纷至沓来,两人已经被神霄仙府弟子团团围住。

他们本就没准备躲避,两个大活人坐在山门外,被发现是迟早的事。

九方长明与云未思对视一眼,由后者发问:“请问如今凡间,是哪位皇帝坐天下?”

神霄仙府的守山弟子面面相觑,神色古怪,半晌方道:“两位道友是隐世修士,敢问如何称呼?闻讯前来参加我们大师兄婚宴的?如今天下三分,幽国、洛国、照月王朝各据其一。”

有人看他们衣裳破裂,头发凌乱,便忍不住道:“我看这两人要么是来骗吃骗喝,要么身份存疑,别是来捣乱的吧,先跟我们回去再说!”

说罢当先出手,过来抓九方长明。

云未思岂容他碰到师尊半片衣袖,当即轻轻拂手,那弟子就哎哟一声跌倒在地。

众弟子当即惊怒,纷纷拔剑,一触即发!

“怎么回事?”

忽有三人由远及近,声音遥遥传来。“有客至远方来,岂可无礼?”

三人中另一人道:“我今日兴起,占卜一卦,卦象上说有贵客将临,可惜今日来来去去,不过是些凡客俗客,眼看我那百算百灵的招牌就要砸在你这里,付宗主,你可得负责!”

众弟子闻声纷纷回首行礼。

“拜见宗主!”

“免礼。”付东园随意挥手,一边还在与旁边那人说话,“你百算百灵,与我有何关系?”

却见旁边友人咦了一声,双目直直盯着九方长明与云未思二人不放,似瞧见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

付东园下意识也扭头去看。

这一看,不由彻底愣住!

待他回过神来,不由分说也伸手去抓九方长明的衣袖,竟比自家弟子方才还要鲁莽三分。

“九方长明,你欠我的那一场斗法,该还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