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

那黑影卷着迟碧江要走,却见眼前蓝光骤闪,剑光须臾散开,炸出诸天星辰,光华流转,形成璀璨夺目又无懈可击的屏障,将对方困在其中。

黑影发出狡黠冷笑,忽而一化二,二化三,化为三道人形黑影,每道黑影都挟着一个迟碧江,黑影将她紧紧圈在怀里,低下头覆上面门,一点点从眼耳口鼻挤入,似要将自身融进对方。

梦魔有神无形,最是擅长变幻形体侵入神识,先前狐精一族已经被绞杀殆尽,梦魔却不知所踪,原是藏在这里等着他们!

江离大惊失色。

说时迟,那时快,三道人影突破星辰结界,飘向三处,他只能在电光石火之间做出选择。

江离扑向中间!

孤月剑威压之下,黑影与迟碧江悉数粉碎,不复存在。

与此同时,左边的黑影也被长明震碎,唯独右边的黑影抓起迟碧江破窗而出,眼看就要逃出生天!

一人束手站在院中,似等候已久。

是云未思。

他双手空空,没有神兵利器,袍袖因风而荡,身形笔直。

梦魔哪里将他放在眼里,当即不管不顾往前冲去!

却见云未思抬起手,伸出食指。

食指凌空一点,点出万千星河,长虹横空,银练为带,环身而现。

无论梦魔怎么突围,它发现自己永远在原地踏步,找不到出路。

正当江离追赶出来,准备伸手去抢迟碧江时,却见云未思面色微变,忽而抓向江离身后——

在他身后,几道黑气凭空凝聚为人形,陡然蹿高,扑向江离。

咫尺之距,千钧一发,黑影被云未思打散,云未思皱起眉头,梦魔弱得有些不合常理了。

似乎为了印证他的担忧,下一刻,被江离抢到手里的迟碧江身体始终软绵绵的,根本没有苏醒迹象,梦魔却诡笑一声,不战而退。

“迟道友!”

江离将手放在她的天灵盖上探视,只觉对方神识空荡荡,魂魄无存,竟只余躯壳而已。

“迟道友的魂魄被它摄走了!”

无须江离开口,云未思和长明二人已经后发先至,一前一后将梦魔堵住。

长明剑脱手而出,剑光划出星河,天罗地网朝梦魔盖下。

“交出来,便饶你不死!”

星河阵法极为精妙,二十八宿浑然天成,每一颗星辰都意味着一处阵眼,想要突围而出,除非将漫天星河彻底打碎。

梦魔被困在星河阵内,却不动不惊,黑色气团流动变化,隐隐形成一个熟悉的轮廓身形。

“你们是不是觉得自己已经胜券在握了?”

声音浓稠嘶哑,像蛇吐信子,又像是木棍在某种粘稠液体中搅动,带着令人生厌的黏腻。

这是梦魔本身的声音,他们是黑暗中的妖物,比狐精还要更见不得光,只能通过操纵人的梦境来控制他们的神识,夺走他们的魂魄。

“九方长明,云未思,江离,姚望年,很好。”

他一个个念出众人的名字,语调很低很慢,根本不像一个被困住走投无路的梦魔。

点到自己名字时,云未思心底生出微妙感觉,似被无形之手抓住,神魂欲飞。

他微微一凛,定住心神,眼角余光瞥见江离神色异样,立时弹出一道灵力,撞向对方肩头。

江离被灵力一撞,马上醒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差点被暗算。

作为万剑仙宗“最没出息”的宗主,江离虽然心无大志闲云野鹤,但他从小也是名师调教出来的佼佼者,堂堂宗师修为竟差点遭遇梦魔暗算,这怎么也说不过去,除非眼前的梦魔不是寻常妖物。

“堂堂大宗师,竟藏身梦魔体内,竟不委屈么?”九方长明淡淡道。

话音未落的同时,剑光如虹,斩向梦魔。

梦魔哈哈大笑,黑气骤然大盛,浓郁膨胀到极点,霎时将周身星河全数撑开,轰然爆炸声中,江离抱住迟碧江的躯体往旁边飞身躲闪,将她护在身上,自己后背则被梦魔爆体的冲击炸得生疼,哪怕有灵力护体,他也能感觉到皮开肉绽,鲜血直流。

“想要她的神魂,就自己来取,我在峥嵘山庄等你们,别让我失望!”

梦魔爆体之后,熟悉的声音在所有人耳边响起,江离心神大震,下意识喊出声。

“师尊!”

对方像是根本就没听见,或者不想理会,江离那一声之后,对方气息随即隐没遁走,再寻觅不到半点踪迹。

天地君亲师。

对修士而言,师父的重要性甚至比生身父母更甚。

一位好的师父可以引领他在修炼路上走得更远,也可以在关键时刻为他提供庇护,保护他的性命安危。

江离自问很幸运,他资质不错,从小就拜入万剑仙宗这等名门大派,而没有被其他不幸绊住脚步,蹉跎浪费光阴,落梅待他也极好,可以说如师如父,非但没有半点可待,反而倾囊相授,形同再造之恩。

虽说修士之间欺师灭祖的不肖之徒也有,但像万剑仙宗这等大宗门,毕竟还是很注重尊师重道,如果没有大师兄姚望年那件事,落梅真人在江离心目中,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绝无半分污点。在姚望年出事之后,虽然江离心中隐隐也有些疑惑,但出于对师门的绝对信任,他没有追查下去,直到姚望年现身,亲自揭开这桩往事背后的巨大阴谋。

落梅就像一座地动过后的高山,碎石开始从峰顶开始一点点滚落。

“他让你去峥嵘山庄,你该不会是害怕了吧?”

姚望年不知何时出现,随着森森阴寒的鬼气,人也半隐在暗处,只在屋檐下露出一抹袍角。

他的语气是一贯的讥诮,但就连他,也没察觉自己语气中隐含的那一丝怯意。

落梅于他们,确如难以逾越的山峰,方才牛刀小试,仅仅是借梦魔之手,就将迟碧江神魂掳走,令他们措手不及。

姚望年为了打败落梅,曾经夜以继日苦练修为,终于成为鬼修中的佼佼者,但这一次跟昔日师尊打了个照面,虽然还未正式交手,他却忽然发现,自己跟对方依旧有不小的差距,而这种差距很可能是致命的——无法打败落梅,他很可能连鬼修都做不成。

但他为此,已经等了很多年。

十年对修士可能不算什么,但对姚望年,却每一日都过得十分煎熬。

落梅说,自己在峥嵘山庄等他们。

这句话相当于战书。

一切已然摊牌,双方身份暴露,除战之外,姚望年别无退路。

“我是害怕,但我也要去。”江离淡淡道。

他没有令万剑仙宗一统天下的魄力,也没有修炼飞升的野心,落梅真人将门派交给他,他就认真经营,因为觉得担子太重,还索性隐姓埋名出来游历,红萝镇是他头一回能放下宗主身份,自由自在生活休息的地方,但落梅真人将平静彻底打破。

迟碧江的被劫,是落梅给弟子的警告。

警告他不要多管闲事,否则迟碧江的下场就是他的下场。

但正因如此,江离反而更下定决心,去救迟碧江。

他的性格不允许自己连累无辜之人。

心软如斯,他的确不是一块统领宗门的料。

江离暗自苦笑了一下。

“我们还是来商量下,去了峥嵘山庄之后,应该怎么办吧。”

千林会,乃天下修士切磋交流第一盛会,是后起之秀大出风头的地方。

自诩天资过人的新晋修士,无不希望在众目睽睽之下打败成名修士,踩着前人的名头一步步往上走。

而那些默默无闻的散修,自然也想借此机会一举成名天下知。

更有名门大派之间表面和谐暗自争锋,通过修为实力来分出高下先后。

人性对于名利之心的追求,并不唯独王公贵族贩夫走卒,连超然物外的修士也概莫能外。

修真界大大小小的比试交流不少,但千林会是规模最大的一个,也是最受瞩目的一个。

往常这样的日子,万剑仙宗必然不会缺席,如果宗主不亲自露面,一般也会是长老带着几名年轻修士出来增长见识,但落梅既然说了在峥嵘山庄等他们,无论是明是暗,等待他们的注定是一场狂风暴雨。

姚望年冷冷道:“还能怎么办,与会者没有门槛,散修亦可赴会,就以散修身份混进去,伺机将他杀了。”

江离摇首,大师兄吃了太多的苦,性子阴郁却不减当年冲动,恐怕已经忘了他们的师尊是个什么样的人。

“师兄,你还记不记得,在我们十来岁时,宗门内部出了一场叛乱,有位师叔当面挑衅师尊,说宗主之位本该是他的,却被师尊夺走了,当时师尊好言相劝,一派宗师风范,令我等佩服得很,你还说,从今往后,师尊便是你的榜样。”

姚望年淡淡:“那是我年幼无知,不知他的真面目。”

江离:“我要说的不是这个,后来师尊没有杀他,只是命人将师叔囚禁在后山血池,让他反省思过,有一年我悄悄溜去后山,无意间误入禁地,遇见那位师叔,他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神魂缺失,翻来覆去只会说一句话。他说,我错了,我不是宗主,你才是宗主,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姚望年微微一震,抬眼看江离。

江离话语未停,继续道:“那时我并未细想,只觉师叔可怜,但现在深究一层,没有宗主之令,谁又会去折磨一个败军之将?那里是禁地,平日里,除了宗主与几位长老,没有人能出入,我当时是贪玩发现禁制的破绽,方才误打误撞,那么能进去的几个人里,谁会是把师叔折磨成这样的?”

姚望年不耐烦:“你到底想说什么?”

江离:“我想说,师尊城府深沉,报复心强,你应该比我清楚。他既然指明峥嵘山庄,就绝不会给我们暗杀的机会。我们二人合力,也不是他的对手,就算加上九方道友和云道友二人,难道就能保证绝对击杀成功吗?以我对师尊的了解,他一定会布下天罗地网,等我们主动上门。”

姚望年:“不然呢?”

江离:“敌暗我明,我们本来就有劣势,只能兵分两路,一路拖住师尊的布置,另外一路,再见机行事。”

“既然敌暗我明,不如逼对方也弃暗投明。”

一直没有说话的九方长明悠悠道。

长明剑在他周身凌空徘徊,似眷恋主人不肯歇息,长明抬手,剑光旋即化为虹光收入掌心,光芒顿敛。

比起之前,他似有所蜕变,面容微泛莹光,神色风姿亦更近仙人,连身旁的云未思亦被映照得同样光彩夺目。

江离只能隐隐感觉对方境界大进,却不知到底进到了什么程度。

九方长明:“唯有当众打败他,逼他使出魔气,才能向天下人证明他与妖魔勾结,彻底令他身败名裂,令所有人心服口服,也能还姚道友一个清白。”

姚望年神色微动。

清白,于他而言,似乎已经异常遥远。

他不是不在乎,只是他失去太多,多到他觉得清白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

但,可以吗?

江离眉头紧皱,苦笑道:“实不相瞒,我,还有师兄,我们联手,恐怕都打不过师尊,而且这次他准备周全,万剑仙宗底蕴深厚,神兵利器,精英剑阵,我们四人加起来,只怕都……”

云未思打断:“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

姚望年也激他:“你怕了?”

江离望向九方长明。

后者嘴角翘起,微微颔首,袍袖无风而动,似隐含风雷战意。

恍惚间,江离如闻铮然剑鸣,金光巨龙自身后腾空而起,轰然咆哮直冲云霄。

“那便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