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法幻境里,萧藏凤口中所谓的未来,云未思面前的“自己”缓缓倒地,至死都是难以置信的表情。
“九方长明”将四非剑抽出,手覆在他的额头上,却不是为了让他瞑目,而是搜索对方体内残存的魔气,确认“云未思”是否彻底消亡。
在确定魔气彻底消散之后,“九方长明”还不肯罢休,他掌心翻上,焰火落在“云未思”的尸身上。
火焰很快燃起,蔓延包裹,将“云未思”烧成灰烬。
目睹这一幕,真正的云未思面无表情,波澜不惊。
萧藏凤试图从中窥探一丝破绽。
但对方心如止水,灵识圆融无缝,竟连半点破绽都没有露出。
这样一个云未思,似乎已经真正修成了无情道,任何人做出任何事,都无法再撼动他的道心。
萧藏凤不相信。
如果真是如此,又还怎会入魔?
云未思一动未动。
因为他也在寻找机会。
萧藏凤看似在他身旁说话,实则这也只是一个幻影。
只要他稍有轻举妄动,幻影就会消失,出手无济于事。
想要出手,就必须先寻找出对方真正的藏身之处。
“你为何要与我说这些?”云未思缓缓道,“是因为江离以天下为棋盘,布下六合烛天阵,需要我回九重渊,为你们镇守万神山的那一角?”
萧藏凤挑眉,似有些意外。
“原来你们已经猜到,不过这也不算难猜,如果你跟九方长明两个人联手,还猜不透我师尊的计划,那天下恐怕也无人能识破了。”
云未思不是为了听对方吹捧,自然对这些话不置可否。
他在等萧藏凤的下文。
“五十年前,万神山那个六合烛天阵,仅仅是一个尝试的开端。”
萧藏凤缓缓开口,揭开那座掩藏在岁月中的冰山的隐秘一角。
云未思神色微动。
“所以,江离和迟碧江在想出布下六合烛天阵的法子时,就已经想过阵毁人亡的结果,我师尊和任海山等人,全部都是你们的牺牲品?”
萧藏凤摇摇头:“不能这么说,当时我师尊同样做了自我牺牲的准备,他也以为自己会在那一场变故中身亡,没想到最后还能幸存,既然如此,计划就得以继续了。而且,九方长明本身也是精通阵法之人,他当年既然答应与我师尊合作,自然就是接受之后一切可能发生的后果。”
云未思冷冷道:“那为何你们要将阵法失败的责任归咎于他?”
“凡事总要有一个出来负责的,不是吗?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师尊为了这件事作出的牺牲,是你们所想象不到的,那么让九方长明来分担一点,又有什么不妥呢?”
他注目云未思,微微一笑,没将他的冷意和杀气放在心上。
“九方长明正邪无忌,行事诡异无由,再加上叛出四门,道释魔儒,说他与妖魔合作,不会有人质疑真实性,也不会有人帮他说话。只是我没想到,在那样惊天动地的变故中,他竟还能存活下来,而你,明明与他反目成仇,也愿意为了他镇守九重渊,数十年不踏出一步。所以说,你们的师徒之情,实在令我感动不已。但是,”
萧藏凤略顿了顿。
“你觉得九方长明归来,仅仅是与你重叙师徒之情吗?他想要为自己翻案,想要寻找当年的真相,你是其中关键的人物,而你入魔了,以他行事不择手段的性子,他是会与一个即将成魔的徒弟重归旧好,还是利用你来揭开他想要的谜底,然后踩着你的尸骨,一步步走上去?你,可曾想过?”
他发现自己说完这句话时,对方神情似乎微微动摇了一下。
极其细微,但被萧藏凤捕捉到了。
正是现在!
萧藏凤不再犹豫,亮光乍然从八个方位浮现,分作八个幻影同时飞掠向对方!
光团去势极快,几乎在他话音刚落的那一瞬间就已扑到云未思面门。
云未思只来得及后退半步,就觉得灼热火焰在周身燃起,星星之火眨眼就成燎原之势。
火越来越大,黑焰冲天,几乎将阵法之内的云未思淹没。
即使他祭出春朝剑,也无法阻挡这些来自黑暗深渊深处的火焰,只要接触到一点肌肤,它们必然就要将人吞噬殆尽,方肯罢休。
如果长明或许静仙在此,一定能认出这些黑焰与九重渊里萤火尸虫的相似。
烈焰中,云未思的脸渐渐变黑,神色流露痛苦之意。
他的半身已经被黑焰吞噬殆尽,隐约可见白骨,黑焰如附骨蛆,舔着他的身体往上蔓延,不死不休。
萧藏凤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
太顺利了。
没有人比他更懂这些黑焰的威力,凡是沾上的,几乎都没有还手之力,哪怕是宗师。
但云未思不一样。
他是曾经独挑道门几大宗师,最终稳坐道门首尊位置的人,是数百年来道门极少承认过的首尊之一。
一个修为甚至超越大宗师的人,会如此轻易就没了吗?
当黑焰烧至云未思的脖颈面容时,萧藏凤的疑惑达到巅峰。
他忍不住,踏出半步。
正是这半步!
他心头警铃大作,那是来自识海深处的警示。
后背传来一股寒意,萧藏凤来不及旋身,灵力直接筑起周身结界,再召出自己的兵器。
一把似剑非剑,似刀非刀的长枪。
长枪反手划向身后,炸开一片巨大的气海,绚烂耀眼,也迷惑人心。
但那一点寒意,居然无视他所有攻势和结界,直接穿透了他的后背,再从前胸射出。
萧藏凤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打穿,骤然在体内爆开四碎,这股力量甚至还不消停,继续蔓延散开,直到将他全身经脉筋骨震碎,他如同一只被剔掉骨头的猛兽,软软倒在地上。
萧藏凤的神智还很清醒。
他自知死期将至,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黑焰中的“云未思”烧成灰烬,另外一边的云未思朝他走来,嘴角微翘,带着嘲弄讥讽。
萧藏凤明白了,被烧死的是云未思的化身傀儡。
九方长明将御物化神之术传授给了对方。
以云未思的悟性天分,想要在短短时间内学会,并非难事。
“你既然知道我即将入魔,又还怎敢用魔物的东西来对付我?”
云未思哂笑,看萧藏凤的眼神如看死物,轻蔑藐视。
萧藏凤的脖颈渐渐沉重,他甚至无法再去看对方表情,只能垂下头。
他感觉云未思与之前有一些差异,这样的语气,这样的表情,不太像是那个八风不动的人。
但生命将熄,昏昏欲灭,萧藏凤嘴角淌血,已经说不出话了。
他死死将目光钉在对方不断走近的鞋面上,仿佛要从上面看出朵花。
耳边响起云未思妖魔一般的声音。
“我知道你的魂灯在江离那里,不过他一定赶不及过来救你了,真是可惜,当年他是怎么布下这个局,现在我也要他看着自己身边的人一个个死去,很快就轮到他自己了。”
不……
萧藏凤勉力张口,似乎想要说话。
血突然大量涌出,顺着下巴染红前襟,也彻底堵住他临死前最后的声音。
萧藏凤双眼圆睁,死不瞑目。
云海面无表情,掌心簇起一朵蓝焰,弹指落在萧藏凤身上,随即焰火狂燃。
连同来不及逃脱的魂魄,全部燃为灰烬。
就算江离赶过来,也绝对找不到徒弟的一丁点痕迹了。
云海觉得这样处理太便宜他了,按照他的风格,起码应该将萧藏凤的残魂拘禁起来反复折磨。
但那样一来,恐怕就会给江离循迹而来做手脚的机会。
要他说,对付江离萧藏凤这种人,云未思的无情道根本不堪一用,还得他出手才行。
云海一挥袖,尸骨灰烬随风而起,消散在夜色之中。
长明那边,应该也差不多了吧?
心念刚起,他就感到一阵牵引,似冥冥之中有无形之物,拉着他望向不远处。
灯火通明,流光溢彩,塔尖在夜色下也泛着琉璃异彩,令人目眩神迷。
那里是——
八宝琅嬛塔!
……
时间回到两个时辰前。
皇宫内寒夜刚刚伏诛,但皇帝的残魂依旧遍寻不至。
众人不得不分散开来,四处寻找。
最后谢春溪在太后寝宫床底下找到皇帝三魂中的其中一魂。
一魂入窍,皇帝慢慢苏醒,但整个人依旧是呆滞的,能睁开眼坐着,但不会说话也不会动,如被随意摆布的傀儡玩偶。
这样的皇帝,还不如躺在床上。
眼看所有人都束手无策,太后不由心生绝望。
她与先帝就这么一个儿子,若皇帝出了问题,且不说围绕帝位会掀起多少腥风血雨,单是幽国得知消息,就绝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
就连现在向他们俯首称臣的照月王朝,恐怕也会生出异心,趁着洛国内讧转投幽国。
两国联手,洛国危矣。
幕后之人是铁了心想以只手搅动天下大乱了。
谢春溪与越澄波正分头在宫内各处搜罗审问,希望再从可疑人物上找到一丝线索。
但恐怕希望渺茫。
太后垂泪不已,将大部分希望都放在长明身上。
在她看来,这位能够凭肉眼就辨认出妖魔的真人,本事一定比其他人也大上几分。
“明日,照月使者就要入宫觐见,皇帝如今这样……还是我出面接见他们吧,对外就说皇帝病了,这几日要歇息。”
枯荷道:“事情拖了这么久,宫中消息很难彻底封锁,此刻惠王想必已经得知风声,若他将消息透露给照月,照月使者就会无论如何都想亲自察看一眼陛下的情形,还请太后节制悲伤,早做打算。”
太后一凛,很快擦干眼泪。
“禅师所言极是,多谢提醒,不知二位有何建议?”
长明道:“我有一门法术,可以傀儡替身取代皇帝,不过这傀儡只能维持一日,不能近水不能近火,若是离远一些,蒙过他们并不困难。”
太后听得长明所言,连连点头:“如此甚好,那就拜托真人了!真人实在助我良多,今日若不是你,恐怕就要被那妖魔得逞了,直至现在我还不知真人尊姓大名,不知真人能否告知,我必让人在宫中为您供奉长生牌位!”
长明道:“九方长明,无门无派,散修而已。”
太后从未听过这个名字,却不得不装出久仰大名的表情。
“原来是九方真人!”
旁边枯荷先是微怔,感觉这个名字无比熟悉。
下一刻,他如遭雷击,浑身僵住。
九方长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