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静仙一直在仔细观察他的神色变化。
长明一蹙眉,她立时就发现了。
“你也认识九方真人?”
长明不答反问:“为何会说他与妖魔勾结?”
许静仙:“当年我资历尚浅,并未亲眼所见,但幸存回来的人都这么说。”
长明:“你刚才不是说在场者十有八九都殒命了吗?”
许静仙笑了笑:“那也还是有侥幸逃生的,如独孤家的家主,万剑仙宗的宗主,神霄仙府的府主等,这些人现在要么隐居不出,要么是叱咤一方的大拿,说的话自然也都不会诓人。”
长明想起方才周可以说自己身败名裂的话,看来对方没有夸张。
离开黄泉重回人世之后,他逐渐想起前事,但对于变故当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一直模模糊糊,无法清晰回忆,如今结合周可以跟许静仙二人的说法,倒是可以拼凑出一些。
以他当时天下第一人的修为,与妖魔勾结,除非有超乎寻常的天大利益,否则是无法成立的。
那么这份天大的利益,到底是什么?
另外,小云此人的突然出现又消失,必然与云未思有关系。
就算是个陷阱,这趟九重渊,他也非去不可。
如果另有隐情缘故,那么解开这个谜团,就变得更有趣了。
没让他思索太久,许静仙撒娇也似地依偎过来。
“明郎,你还未与我说,你与宗主到底是什么关系?还有啊,你一开始就想见宗主了吧,特意让我带你过来,你把我骗得好苦,若是今日宗主追究下来,我肯定要被你连累了!”
“这不是还没有被连累吗?”
长明没有推开她,也没有趁机占便宜,就这么静静看着她表演。
在他的注视下,许静仙很快就演不下去了,连嘴角笑容都变得勉强。
她觉得自己就像个傻子,在对方眼里无所遁形。
“那去九重渊的目的,总可以与我说吧?那地方便是有宗主发话,我也不想去送死。”
许静仙勉强支起肘子,坐得稍微端正一些,可在旁人看来,还是那个柔弱无骨的妖孽。
但,下一秒,她镇定自若的脸色就变了。
因为长明说了一句话。
“你幼年时,是不是曾经想过入道门,却被告知媚骨天生,不适宜修炼道法,最终才拜入魔门,修炼魔功?”
许静仙:“你怎么知道?”
长明:“你的表情已经表明答案,我的猜测是对的。看来你不仅想入道门,而且这已经成了你的执念了。”
许静仙沉默片刻。
“我小时候,曾经见过道士在天上御剑飞行,很是神往,就闹着让我爹带我去本郡最大的道观拜师,我还记得那日恰好是三清讲道日,人山人海,有不少像我这样的小孩子,都在高人面前排队,想让高人探一探根骨,瞧瞧自己有没有修炼的资质,我爹便让家仆赶紧带我过去排了。”
这对于她来说,已经是许久之前的往事,但许静仙回忆起来,历历在目,记忆犹新。
“好不容易轮到我,我满怀期待上前,等着那道人说我可堪造就,把我收列门墙,谁知道他摸着我的手腕和额头半晌不说话,面色凝重,对我爹说,此女媚骨天成,日后若嫁入皇亲贵胄,定为祸国妖姬,若是走修炼之路,恐怕也会误入歧途。”
“当时我一听就哭闹起来,大骂给我看相的牛鼻子不安好心,可我爹不让我骂,还拉着我给那臭道士赔罪,后来我才知道,那臭道士叫谢春溪,乃是金阙道宫掌教。”
长明点头:“谢春溪当年大败佛门首尊妙度,是有几分本事的。”
许静仙冷笑:“那年我方才七岁,七岁便能看出我是祸国妖女了?可正因为他有名声有本事,说出来的话才更为致命,我爹后来又带着我去给其他道士看,那些人无一敢推翻谢春溪的结论,不管我想拜入哪个道派,最后都被拒之门外。既然不让我修道,那我就修魔好了,既然说我是祸国妖姬,那我不混出个样子来,怎么对得起谢春溪那老匹夫对我的评价!”
她一气说完,略加平复,转眼又换上笑脸,柔柔娇嗔。
“都怪你,干嘛挑起人家对旧事的回忆,害人家差点动怒,小心肝到现在还扑通扑通跳呢!”
“你的确媚骨天成,谢春溪没有说错。”
长明这句话说完,便看见对方眼中骤然燃起的杀气。
杀气随即藏在盈盈笑容下,许静仙娇滴滴道:“明郎怎么这样说我!人家长得漂亮,就是媚骨天成没有慧根吗,那怎么不说男人自己把持不住才会被我蛊惑呢?”
长明根本不受影响,话音依旧徐徐。
“但,媚骨天成未必就得修魔功,心正神清也并非就一定得道,更何况,你灵台一点明灯未灭,便是身在魔门也不肯有片刻懈怠,看似委身周可以麾下,却每日都要坚持修炼,以求突破,不肯走魔门中人常见的捷径。我观你面相,有媚骨而无媚气,可见连采阳补阴这等捷径,都很少采用。当年如果入道入佛,今日也未尝没有成为高手的可能。”
许静仙笑道:“你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为了讨好我,套近乎吗?”
长明:“还有机会。”
许静仙蹙眉,强忍不耐。
长明没有卖关子。
“九重渊里有一种养真草,生在人力不可及之处,若能拿到,进可令你修为更上一层,退可伐经洗髓而不伤及根本。周可以不是许诺等你归来,就给你东海鲛绡吗?在我看来,借助外物不如自身强大,既然周可以让你带我往九重渊一趟,福缘巧合的话,一株养真草就够你受用一世了。”
许静仙:“我从未听过什么养真草,焉知不是你随口胡扯?”
长明:“你可以去问问周可以,便知我所说是真是假。”
许静仙心说我活腻了?刚从宗主那“逃”出来,怎么可能又回去送死。
不可否认,对方这番话,让她的心思开始动摇活泛起来。
她原本的打算是,将长明送到九重渊附近,任由他自己找路,自己则回来复明,谁都知道那地方九死一生,就算长明死在里头,也是很合理的。
但宗主这人喜怒无常,一会儿一个主意,谁也说不准他到底想不想让长明活着回来。
万一自己把人丢在九重渊,宗主不乐意了,找她算账,那她上哪儿再变个大活人出来?
能被当成人丹送去给宗主还安然无恙的人从未有过,长明是例外之中的例外,从二人方才的情形来看,必定是过往有些渊源,指不定是这人让宗主因爱生恨,才会愤而剑走偏锋,以人丹练功……
不知不觉,许静仙已经脑补了一段爱而不得相爱相杀的恩怨情仇。
“我不太明白,明郎既与宗主如此相熟,方才为何又打了个你死我活?”许静仙半真半假试探道。
“有时牵绊越深的人,见面才越是不得安宁。”长明也半真半假地回答。
许静仙:“这么说,你们果然是旧识故交。”
长明:“他在河边长大,少时家里贫寒,经常自己去河里抓鱼吃,到后来家境改善,却是彻底厌了鱼肉,甚至闻见鱼腥味就想吐,想必到如今也没有改变。”
他若说别的,许静仙或许还不知道,但她为了讨好周可以,曾特意打听过对方爱好,周可以讨厌吃鱼这一点,并非什么秘密,可谁也不晓得为什么。
许静仙终于确信此人与宗主果然是旧识,并且怀疑两人很可能有一腿。
“既然宗主有令,静仙自然要遵从,不过天色也不早了,我先让人带郎君去歇息,明日再启程前往九重渊,如何?”
长明自无异议。
“那就有劳仙子了。”
这一觉,长明睡得无比安稳。
比在七弦门后山还要安稳。
不是因为见到久别重逢的三徒弟,而是他知道周可以和许静仙一定会辗转难眠。
周可以是因为乍然见到他,还未在震惊中回过神来。
白天与他交手之后,以周可以多疑的性子,夜里必定在琢磨自己死鬼师父到底是不是真的修为猛增,还是虚张声势,琢磨死鬼师父又在哪里得了奇遇,是不是已臻地仙水准。
越是虚虚实实,周可以就越不敢轻举妄动,最终只会折磨自己的头发。
而许静仙则必定会对长明口中的养真草动心,四处询问其是否存在,弄不好一整夜都不休息了,就忙着在各种典籍真经中寻找真相。
既然别人都睡得不好,那长明就睡得更好了。
长达五个时辰的睡眠让他隔日起床时神清气爽。
与之相反的却是许静仙倦意浓重的面容。
修士不可能因为一夜无眠就疲惫成这样,许静仙如此精神不济,必定是连夜用她那个金铃四处去找与养真草有关的佐证。
以至于她看见长明神采奕奕,脸色就更黑了一点。
“明郎好似很开心,是昨夜做了什么好梦吗?”
“许仙子何出此言?”
“我见你红光满面,印堂祥云围绕,应该是遇到了什么高兴的事情,能不能说出来与我分享一二?”许静仙一字一句,从牙缝里挤出。
“我开心是因为仙子看起来如释重负,一定找到了某个问题的答案,所以我为你高兴。”长明真诚道。
许静仙气极反笑,恨不得从他身上咬下一口肉来。
自她当上一峰之主,外人见了她都是又恨又怕,当面称仙子,背地叫妖女,只有她让别人吃瘪的份,从未有人能牵着她团团转。
这个长明真是能人所不能。
“我的确在一本古籍上找到养真草的传说。”
长明挑眉:“恭喜仙子。”
许静仙又想咬人了,“对养真草,你还知道什么?”
长明:“此物不沾土石不沾露水,不在枝蔓之上,不在岩壁之中,见者称其不沾因果不入轮回,九重渊也难觅踪迹,唯有月圆之夜现身片刻。这些事情,你找到的那本古籍上,一定没有写。”
许静仙狐疑:“那你怎会如此清楚?你去过九重渊?”
长明:“我脑子受过伤,也许去过,但记不得路了,养真草应该是亲眼所见,否则也不会留下深刻印象,如今你修为已至瓶颈,没有机缘再难寸进,养真草就是你最大的机会。”
许静仙娇哼:“我不会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机会去送命的,宗主既然让我送你到九重渊,我便送你到入口,亲眼看着你进去,就可回来复命了,你休要蛊惑我!”
长明笑了一下:“那我们何时启程?”
许静仙:“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