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水意进屋,反手关门,呼出一口闷气。
她慢腾腾地挪到卧室,小心褪掉裤子,膝盖有些许蹭伤,小腿面有点疼,估计明天会青。
她掏出药,给自己涂好,换了条宽松的裤子。
折腾这么久,困意也没了,索性开始学习。
高三书多,不可能一次性带回家,苏蓓蓓给她收拾出来的,都是她常用的。
孟水意学了一两个小时,实在憋不住尿意,挪去厕所。
家里没装马桶,蹲下、站起的过程尤为痛苦,常人一两分钟解决的事情,她愣是花了两三倍。
她打了洗手液,反复冲洗着手,总感觉还沾有脏污。
写数学时,翻到那本草稿本。
是孟水意在医院画的。
画靠练,她几年没碰,技艺已十分生疏,但那草草几笔,已将人物的大致轮廓勾勒出来。
她定定看了会儿,动笔,将细节补全。
苏蓓蓓擅画小人,上课没事,就爱将小说、漫画里的人物用笔绘出来,她几乎每本书上都有摸鱼。
整天耳濡目染,孟水意脑中已有成像。
画人物最重要的是什么?
老师会告诉你,不是像,而是神韵、精神。
孟水意笔下的男人微侧着身,拿着手机,如雪松而立,神情淡漠,气质凛然。
她又在旁边画了艘小舟。
柏舟。
准确地说,是医院里接电话的柏舟。
快到路漫下班的时间,她去厨房淘米煮饭。
饭蒸熟,路漫发消息来:有个项目要做报表,我不知道得加班到什么时候,你自己吃吧。
柏舟没告诉她,她也就不知道孟水意受伤请假在家。
路漫月底通常比较忙,或者赶上什么事,一个月总有那么几天会加班。
孟水意看着一锅冒着热气的米饭,叹了口气。
她给柏舟发消息:小舅,你能过来一下吗?
柏舟看看食材,又看看孟水意。
“就,把火腿、胡萝卜切成小丁,打匀鸡蛋液……哦对,最后一定要放葱花,点睛之笔。”
孟水意觉得炒饭是最简单的了,有手就行。
他思索片刻,拿出手机,“你想吃什么,我点外卖吧。”
“小舅,你不会做饭吗?”
“我敢做,你敢吃吗?脚还没好,别因为胃又进医院了。”
孟水意又问:“那饭怎么办?”
柏舟言辞凿凿:“隔夜饭炒饭更好吃。”
“……”
送饭来的,却是何无忧。
他笑逐颜开地跟孟水意打招呼:“Hello,小意。”
又换了副面孔,速度之快,令人咋舌,担忧道:“哪里伤了?怎么这么可怜啊。”
“……就是扭伤。”
何无忧看了眼柏舟,意思是:小小扭伤,也值得您这般大惊小怪?
柏舟拆开包装袋,孟水意帮他在餐桌上摆开,何无忧直接坐下来吃,还说着:“这家餐厅黄鳝饭不错,适合女孩子。”
柏舟说:“你也真是不客气。”
“嗐,你外甥女不就是我外甥女嘛。”
何无忧掌握分寸,在适当的范围内大大咧咧,既不会冒犯他人,也显得好相处。
孟水意也仅仅觉得,他和柏舟是两个极端,而无不快的情绪。
何无忧打包了很多,三个人没吃完。
他是个自来熟,席间嘴巴没停过,除了咀嚼,就是在跟孟水意搭话。
柏舟踢了他一脚,“把垃圾收了带走。”
“老大爷啊你,尽会使唤我。”说完还是老实照做了。
孟水意作势要送他们,柏舟手掌按在她脑门上,轻轻往后一推,“好好坐着吧。”
两人一前一后出门,后头的柏舟轻轻地带上门。
孟水意揉了揉额头,这样贴近,他掌心的干燥和温热,毫无阻碍地传递过来。
她抬眼,隐约听到他们在说什么,似乎提到了她。
然后,随着脚步的远去,说话声也远了。
他们下楼了。
何无忧说的是:“你也对你外甥女太好了吧,你都没这么体贴过我。”
柏舟面无表情地回:“你跟人小孩争什么风吃什么醋?”
何无忧有口无心:“十八岁咯,不算小孩了。”
柏舟偏过脸,看了眼孟水意家,眸色深了深,音调寡淡地问:“你怎么不急?”
“急什么?”
“中午的事。”
按何无忧的性格,早该迫不及待一顿连环call了。
到楼道口,何无忧忽然停了,身后的声控灯因长时间静默灭了,他想了半天,终于说:“我想了一下午,你还是去继承亿万家业吧。”
“?”
“那个柏老板提了个要求,他会助你在美术界,甚至整个艺术圈混得风生水起,前提是,不回柏家。我想来又想去,想不明白他这个意思,于是有了个大胆的推测……”
柏舟开口打断:“你猜得对。”
话在肚子里转了几圈,何无忧到底忍不住:“你真是啊?不是,就是那八点档经典的狗血桥段,流落到凡间的千金,重返豪门,性转了一下?”
“没那么狗血,很现实,也很不堪。”
柏舟低低地冷笑一声,意味不明,听不出是讽刺,还是自嘲。
柏舟无意再多说,抬步先走出去。
明明时间不晚,老式街道的楼房盖得密集、低矮,不远的马路不断有车辆驶过,有不少居民散步、遛狗,或者就是三两聚集聊天,还有隔着老远喊话的。
可路灯投下的暖黄的光线,将他的影子拉得扭曲又寂寥。
孤独得格格不入。
何无忧跟上前,“所以,你是想回去的?”
柏舟面庞的轮廓,在昏昧的环境,模糊了几分,只是他眼睛露出的锋芒,无可遮挡。
“本就该属于你的,换成你,你要不要?”
他还什么都没做,不过是回了祁州,柏玊就沉不住气找上门了。
是多怕他回去夺权啊?
当年威逼,如今又来利诱,他们从头到尾,就没死过那条心。
路婉人如其名,性子温婉,不喜争斗,忍气吞声二十几载,宁愿带他避到西潼,也不许他参与柏家内斗。
可他不同。
何无忧不是不知道,柏舟对名利权,是有野心的,只是一直受她母亲病情限制。他也素来欣赏他的野心。
可他是第一次,见到柏舟这样的眼神。
如鹰隼立于悬崖之巅,迎风展翼,下一刻就能腾空而起,盘桓天际。
他看了,都为之心惊。
第二天是周六,孟水意请了假,因为她的脚踝肿得更厉害了,膝盖也青了一块。
苏蓓蓓将老师布置的任务告诉她,周日给她送新发的试卷。
苏蓓蓓来时,路漫还在睡觉,孟水意半跳半走地去开门。
连着试卷一起递过去的,还有早餐,“给你带的煎饺、豆浆。”
“多少钱?我给你。”
“就几块钱,跟我客气啥。”
孟水意说:“是我让你帮忙带的,亲兄弟还明算账呢。”
苏蓓蓓拧不过她,“行吧。”
苏蓓蓓眼睛往对门瞄,“你小舅住那儿?”
“嗯。”
“他做什么的?”
“算是……你同行吧。”
美术生和画家,勉强称得上半个同行。
“哟!你不早说。”苏蓓蓓来劲了,“可以去参观拜访吗?”
“他家就是他工作室,里面有很多油画。”孟水意咬着煎饺,“我只看过几回,嗯……很厉害。”
说实话,她也想再进去看看,苦于找不到正当理由。
苏蓓蓓小时候被父母抓去学过几年画,谈不上热爱或者厌恶,高中成绩不好,才走上艺术生的路。但她有一种慕强心理,加之颜控,更想去看看了。
苏蓓蓓行动力极强,没过多久,就拉孟水意到柏舟家门口。
孟水意迟疑道:“这么离谱的理由,我们万一被轰出去怎么办?”
“他是你小舅哎,对女孩子不会这么粗鲁吧。”
孟水意清了清嗓,敲两下门,不轻不重地问:“小舅,你醒了吗?”
柏舟没睡几个小时又醒了,只听见敲门声,不消多想也知道,不是孟水意就是何无忧。
出乎意料的是,还有一个陌生的女孩子。
不对,记忆回笼,他记起,她是孟水意的同桌。
孟水意说:“小舅,她就是我跟你说的美术生同桌,她正好来给我送试卷,想找你借绘画工具。”
“工具?”
孟水意硬着头皮说下去:“今天天气好,她心血来潮说想去公园写生。”
“我这里没有水粉颜料,炭笔和素描纸倒有。”
他记得,美术艺考只考三项,素描、速写、色彩。
苏蓓蓓忙说:“没事的,油画、国画我都学过。”
“进来吧。”
柏舟穿的是普通的家居服,柔软质地的纯棉布料,简单宽松。他头发抓得蓬松,下巴有隔夜生出来的灰青色胡茬。
看样子,他还没来得及收拾自己,就被两个莽撞的女孩子打扰了。
可他脸上不见半点愠意,反而是一身没睡好的懒散劲儿。
柏舟给她们递茶——是瓶装的金桔柠檬茶,自己则喝矿泉水。
他告诉苏蓓蓓,让她随意挑。
“谢谢小舅。”
苏蓓蓓不似于鑫爻,她跟孟水意好得跟亲姐妹一样,这声“小舅”叫得毫无负担。
摆出来的画果然很多,风景的,人物的,静物的,一眼望过去,“蔚为壮观”用得也不夸张。
内行人看门道,苏蓓蓓感觉他没有不擅长的,每一种都技艺娴熟。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内心频频惊叹,牛逼啊。
她画室老师是祁大的教授,年过半百,教应试美术多年,以她不成熟的眼光看,水意小舅并不比他差。
那些画具多为进口,有的甚至国内买不到,特地托人带的,价格不菲,柏舟却不在意,目光落到孟水意脚上。
“好了?”
“还有些肿,我一直在喷药,没那么痛了。”
他眉低眼慢地“嗯”了声。
孟水意问:“小舅,你要跟我们一起出去走走吗?”
作者有话要说:2023年见啦~
【小剧场】
柏舟:究竟有多少男的喜欢过你?
孟水意:(掰手指数)一二三……
柏舟:(忍无可忍,一把搂过她)但是,只有我可以光明正大说我爱你。
孟水意:(点点头)我知道了。
柏舟:知道什么?
孟水意:你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