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谎言

谢行吟看见那女鬼嘴巴动了动, 凝神想听她在说什么,忽然间脑袋一痛,眼前出现了一些奇怪的画面。

——画面里没有什么人面犬, 只有一个怨念深重的畸形儿。

肌肉萎缩的畸形儿手脚萎缩,无法走路, 七八岁了还只能在地上爬行。

她没有头发, 嘴巴凸出,长得丑陋, 小孩子们拿石头砸她, “咯咯咯”地取笑说她是狗。其中带头的就是11楼对门女人的儿子”澄澄”。

畸形儿被她的父母遗弃, 和爷爷一起生活,家里还有一条白狗作伴。她的爷爷野田老侦探在一公里外的忘川事务所上班。

3月8日这一天下班,野田老侦探出了意外。有十三个人包括他在场, 因为电梯超重坠毁事故身亡。

电梯是新修的,怎么会出事?

领居们相互叽叽喳喳地交头接耳,用嫌恶的眼神看着畸形儿。

“电梯明明是新修的”“晦气”“都是她的错”那些人说。

没人愿意接济她, 把她丢回房间里。刚开始几天还有人记得给她送饭,渐渐的没有人再理她了。

畸形儿连开门都不会, 因为邻居们的冷漠活活饿死在了房间里。

一墙之隔的惠子明明听见她敲墙的声音, 也没有理会。

三天后,小女孩死了。墙上的挂历停在了3.13这一天。

同样被困住的她的白狗在苦苦坚持半个月后, 还是吃下了怨念深重的小主人的尸体。怨灵复仇附着在狗的身上,长出了一张人脸。

这一天, 濒临失业的惠子失魂落魄地回家, 在路上遇到了一条白狗,乍一看它竟然长了张人脸。

再定睛一看,发现只是虚惊一场, 那白狗朝她微笑着吐舌头。

那天,惠子忽然间就有了灵感。

“人面犬”的恐怖传说果然大获成功,惠子洋洋得意。

在回家的路上她又遇到了那条白狗,这次特地从菜市场买了沾血带肉猪骨头喂它。

但是白狗望着那猪骨头肉,好像全无食欲,反而凑过来贪婪地舔了舔她的手。

晚上,惠子忽然在卫生间里听见隔壁有刨墙的声音。看着马桶里冒出来的一张脸,她当场吓了个半死。

人面犬向她复仇,吓唬她,折磨她。但是当惠子把这件事和其他人说的时候,根本没人相信她。老板甚至拍拍她的肩,对她说你可以把这个鬼故事也写下来。

不堪压力的惠子绝望自杀,变成人面犬的小女孩坐在洗手台上,看着她的尸体“咯咯咯”地笑。

停尸房里,人面犬吃下了她的尸体。再抬起头时小女孩的脸不见了,变成了和惠子一模一样的面孔。

于是“自杀未遂”的惠子又从停尸房里走了出来,回到了忘川公寓……

人面犬事件愈演愈烈,当调查官们前来忘川公寓查看的时候,竟然发现这整座公寓里的居民全成了“人面犬”。

调查官们被幻象蒙蔽了双眼,忘川公寓的居民们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被砌进墙里的那一刻还在绝望地呐喊“我不是怪物!”

可在外人看来他们都是怪物,和小女孩一模一样的怪物。他们都尝到了当怪物的滋味。

很快,忘川公寓被全面封锁,公寓里的“怪物”全部被活活封死在房间里。

3.13是畸形儿的忌日。

每年这一天,人面犬都会现身吞吃活人。很快,忘川路几乎成为了无人区。

新一年的忌日临近,青年侦探谢行吟一行十二人收到了前往忘川路的邀请……

“谢哥,谢哥你没事吧!”小陆焦急的喊声把他拉回了现实。

谢行吟缓缓睁开眼,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倒在了地上。他摇了摇头:“没事,我没事。”

他算是明白了,老头说是给他们七天时间,但其实只有六天。

等明天忌日一到,人面犬就可以肆无忌惮大开杀戒。他们都会死翘翘。

他们必须赶在今晚之前杀了它。

谢行吟咬牙从地上爬起来,问那女鬼:“你就是惠子吗?”

女鬼冲他点点头。

难怪他们翻遍这个屋子也没有见到惠子的尸体。她的身体被别人化用了,本身怨气就很大,所以有人用了门口的符咒来镇她。

女鬼一双眼窝空洞,但是谢行吟知道她在盯着自己看。

她的眼眶里缓缓流下了两行血泪,她似乎在哭诉,但是没人听得懂她在说什么。

女鬼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比划了几下。

谢行吟感觉她在说:

小心……在看你们。

女鬼缓缓朝伸出手,摊开了手掌。她手心里是六个硬币,硬币上残存着红褐色的血迹。

果然是六个。

“砍掉她的头。”

这才是他们隐藏的任务了。他们要想杀了人面犬,必须用砍头的方式才行。

所以不管这个“她”究竟代指人面犬还是惠子,其实都是一个意思。人面犬占用了惠子的身体。

四人匆匆下楼的时候,就看见黎薇和两个女高中生站在一起,不知道在聊什么。

一看到他们,两个女孩神情都有些古怪,往后退了一点。

小岩见两个同伴还和“黎薇”混在一起,差点没吓昏过去。她心里急坏了,但是面上又不敢表现得太明显,生怕“黎薇”发现事情败露暴起伤人。

“小艾,阿雅,你们能过来一下吗。”小岩不善伪装,神色焦急地喊着她的同伴。

其中一个女孩没动,另一个叫阿雅的胖女孩犹豫了一下,然后低着头走到了小岩身边。黎薇和另一个女孩儿没有拦她,甚至都没有出声劝阻。

老梁远远从电梯厢里跟出来的时候,顿时瞪大了眼睛。

——那个叫阿雅的女孩阴着脸,手里攥着死符,悄无声息地走到了毫无防备的谢行吟背后。

老梁吓得眼球都颤了两下,连声斥责:“干什么干什么!”

阿雅顿时慌乱起来,面色一狞,用力将那张死符往谢行吟背上按去——

然而片刻后,她非但没能碰到谢行吟,反而忽地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喊叫,双膝“咚”地一下跪倒在地。

“啊啊啊啊!!”

手腕被捏住,五指一松,那张死符缓缓飘落在地。

阿雅颤抖着抬起头,看见面前的少年面色冷峻毫无血色,眼神里的冷意像是能刺透她的灵魂,一只手正毫不怜香惜玉地死捏着她的手腕。

明明是个孩子,手劲竟然大得恐怖。被抓着的手腕上传来剧痛,痛得她脸色发白直飚眼泪,捂着手跪在了地上大叫起来。

等那少年一松手,阿雅的右手腕软趴趴地瘫下来,看起来险些就要断了。

另一个女孩见状,表情也慌了,但是依然浑身僵硬地一动不动,连句话都不敢说。

谢行吟觉得情况有些不对,仔细一看才发现黎薇反绑了那个叫小艾的女孩的双手,手持一张死符在她背后,用来威胁她和她的同伴。

小岩被眼前的这一幕吓坏了,也不知道事态为什么会演变成这样。她从来的那天起就和黎薇住在同一个房间,哪里想得到那个柔柔弱弱的面具,底下竟然是这样恐怖的一面。

这样陌生的感觉太可怕了。小岩本来哆哆嗦嗦地想去扶她朋友,却被老梁按住了。“小心点,别乱动。”

黎薇知道她手里这女孩顶多能用来胁迫她的小伙伴,其他人与她素不相识,根本不会受威胁。

见她没用了,黎薇眼神里逸出一股浓浓恶意,嘴角露出一点笑,手掌一推直接把死符按在了面前那个女孩的背上。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根本没人能插得上手。

当死符起效的通知出现在眼前,女孩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立刻瞪大了眼睛惨叫起来。

很快,她两眼泛红,小腿发抖盯着天花板,也不知道她眼前看见了什么可怕的景象,忽然疯疯癫癫地一转身,在走廊里发疯似的乱跑起来。

经过黎薇身边时,被她毫不在意地踹倒在地。

“小艾!”小岩一着急,差点就要冲过去,老梁一把按住了她,在她耳边说:“冷静小丫头!冷静一点!死符两个小时才会起效,我们只要想办法在这之前杀了人面犬,带你的朋友出去。”

小岩听了冷静下来,抿着唇点头,眼神愤怒地盯着黎薇。

只见黎薇嘴角还挂着点柔和笑意,慢慢地走了过来。

但这笑容在她的脸上,其实很惊悚。

谢行吟望着她,眉毛也皱了起来。黎薇身上还穿着漂漂亮亮的短裙,和寻常姑娘没什么两样。

可这时候细想,谢行吟发现她从一开始就很古怪。

黎薇自称第一次登塔,也就说明她是和谢行吟差不多时间来到审判日世界。同为新人,貂皮大衣女士都穿得那么厚实了,可她还穿着和冬季完全不合时宜的短裙。

谢行吟本以为是女孩爱漂亮,现在想来,应该是因为这个世界里正值温和的季节了。

明明其他新人都慌得要死了,黎薇初来乍到时还敢在一个古怪的侦探社里随便喝水。细想老侦探和她的关系,更像是因为她爱喝柠檬水,特意准备的。

就好比他们这批人,也是因为孙女要吃,老侦探才准备的。

其余的人见黎薇过来,也都心怀戒备地一字散开,挡住了她的去路。

楼梯间和房门都已经封锁了,走廊尽头的窗口安有结实的防盗窗,黎薇要想离开就只能从电梯口走。

但是她不慌不忙的,并没有要逃跑的样子,就这么晃晃悠悠地迈着步子直直地走了过来,有恃无恐。

双方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衡。

黎薇咧嘴一笑,那笑意颇有点毛骨悚然的意味,直勾勾地盯上了谢行吟。

“谢哥啊,你们到哪里去了。留我一个人好害怕。”

谢行吟心里发毛,但也报之以一个假得不能再假的微笑:“楼上。你呢,你上午又到哪里去了。”

黎薇就好像看不见这边的刀剑相向,还在笑吟吟地往前走,看起来和以前那个黎薇没什么两样:“我发烧烧糊涂了,现在想出去通通风。怎么,这你也要拦我?”

说话的工夫,黎薇已经不紧不慢地走到了他对面,其他人看见他汗毛都竖起来了,纷纷后退,但黎薇就像是没看见一样,专注地对付这一个。

“姐姐,你烧了这么久,没烧坏吧?”小陆还站在谢行吟身侧,忽然抬头挑衅。谢行吟不动声色地用胳膊把他往后挡了一点,但是没推动。

黎薇微微眯起眼睛,僵硬的眼珠子转了转,落在了小陆身上。隐约感觉面前的这孩子话里有话,不知道在搞什么名堂。

“我不是骂你啊姐姐,但是我忽然想起来,狗的正常体温是38度到39度。”小陆脸上维持着笑意,忽然猛地朝她伸出手去。

谢行吟没料到他会这么做,事发突然没来得及阻拦。眼睁睁地看着小陆一把将她的头发扯了下来。

其他人定睛一看,纷纷倒吸了一口气——竟然是假发。

被掀开的假发之下是长满灰白尸斑的头皮。

谢行吟想起阁楼床上丢着的那顶假发。果然是她。

如果说黎薇之前还有点心情伪装,这会儿脸上挂着的笑意已经称得上阴邪恐怖了。虚伪绷着的弦被人扯断,她干脆装都不装一下了,笑得浑身打寒颤,像是动画片里大反派一样夸张。

“只要拖过今晚,你们就都死了,我把你们全吃了,从头到脚连骨头都不剩哈哈哈哈哈哈哈!”

摔在地上的阿雅刚爬起来,顿时被眼前这一幕吓懵了。她们几个完全没搞清楚状况,刚刚被黎薇要挟着差点害了人,随即又眼睁睁地看着黎薇从一个大活人变成这把鬼样子,吓得尖叫起来。

黎薇好像很享受别人对她露出恐惧的表情,不怒反笑,这回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在她没有头发的脑袋上看起来更为惊悚。

“我在这里关了十年,有很久没见过活人了。”她抬起黑漆漆的眼珠看着谢行吟,“谢哥,我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这一批食物里面你长得最好看,本来我还想留着最后杀你的,只可惜……既然这样,不如你就留下来陪我吧!”

背后忽然传来老梁跳脚抗议的声音:“我呸你个妖女,少胡说八道。在座论颜值难道不是我排第一吗!”

他话一出口,原本跌到谷底的紧张气氛忽然凝结住了,连黎薇那张狰狞的脸都露出了一点扭曲的表情,随后哈哈大笑起来。

这种情况下争这个毫无意义,也不知道老梁他是自恋过头,还是故意挑衅。

不过黎薇一笑,其他人都不敢笑了。她那毛骨悚然的笑声果然和他们在阁楼里遇见的那只怪物一模一样,听得人上下牙床直打颤。

前仰后合地笑完之后,黎薇跟川剧变脸似的表情一变,笑容逐渐扭曲了。

“臭道士,闭嘴!”

她怨毒地笑着,脊背以一种极为诡异的角度弓了起来,身形一闪向老梁脸上扑了过去。“我最讨厌道士了!先咬死你!”

老梁看她猛扑过来,像是早有准备,潇洒地往旁边一闪身,反手就从背后摸出了什么东西,重重一下子扣在了她脑门上。

是那张镇宅符,老梁把它捡来防身了。

双指一点,那张黄色的符纸就被按在了黎薇的额头上。这不慌不忙地一下子颇有些仙风道骨,像是电影里的道士捉鬼。

黎薇不知道是没反应过来还是怎么的,竟然被他的动作镇住了片刻,但是随后她咯咯地笑起来,竟然随手就把那张符咒撕了——

“蠢道士,谁告诉你普通符咒对我有用的?”

老梁只道这符对女鬼有大用处,对黎薇多少也会有点用,可没没想到她随手就把符咒扯碎了。

老梁装逼不成蚀把米,一下子慌了神。他连个可以自卫的武器都没有,慌乱间顺手摸了个什么东西——原来是他揣在兜里的那本《周易》。

老梁稀里哗啦地往前乱扇了几下,也不知道打着没打着,反而破旧的书页哗啦啦地掉了一地,自己还因为惯性往后一倒摔了个屁股蹲。

此时黎薇的身形已经有些变化了,下半身正往犬的方向转变。她看着滚在地上的老梁,露出像是猫逗老鼠一样的神情。

像是不急着弄死,先玩个够。

眼看那张怪脸越靠越近,老梁吓得汗毛倒竖,老梁慌乱间从布包里抖抖擞擞地摸出什么东西重重往她身上一甩,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地往回跑。

他丢出去的是个罗盘,纯铜炼成的罗盘还是非常有分量的,劈头盖脸砸在了黎薇那张脸上,本就扁平的五官直接凹陷了下去。

黎薇的身形迟钝了一瞬,发现自己的假皮囊被砸坏了,大怒,身形一闪就出现在了老梁背后,朝他的肩颈咬了下去——

“闪开。”在她猩红色的血盆大口张开的同时,谢行吟横空一脚把老梁踹了出去,“咚”的一声闷响撞在了对面的墙上。

老梁摔得眼冒金星浑身酸麻像是要散架,也顾不得管踹疼没有,抖着手连滚带爬地从地上起来,嘴里“哎哟哟”地叫唤着:“断了断了,命根子要断了——!”

这边,黎薇的假皮相被罗盘砸坏了,身体也已经彻底没了人形。她那张人脸扁平而青白,眼白已经完全看不见了,两个眼眶里全是黑漆漆的眼珠,脖子往下全是狗身。

“我的脸。”她抖着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像是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可怖地尖叫起来,“臭道士,你赔我的脸!!!”

谢行吟见状不妙,一把提起老梁的衣领迅速暴退。那个疯掉了的小艾还在走廊上披头散发地乱跑,这会儿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嘴里尖叫着不知道在躲避什么,一头就撞进了黎薇的怀里——

事发突然,等其他人看见时已经来不及了。黎薇对送上门来的猎物毫不客气,唇角一咧,张口就对着她的脖子咬下去。

血迹顺着脖子流下来,滴在了地上。小艾抽搐了片刻,身体很快僵硬了,双眼涣散地盯着天花板。

恶鬼索命。死符应验了。

谢行吟他们可是领教过人面犬吃东西的场景有多恐怖了,在它面前,他们这些人完全是手无寸铁待宰的羔羊。

这次人面犬倒并不急着吃,它更想处理掉面前这些人,于是将小艾只吊着半口气的僵硬身子往旁边一推,继而朝这边走了过来。

谢行吟手里没有其他武器,身上只有一个手电筒。但是走廊里的灯光明亮,他没办法故技重施弄瞎她。

大家绷着脸,冷汗悄无声息地顺着脊背往下流。所有人都很清楚,他们不是这个怪物的对手。

“我有点饿了。”黎薇说,“你们把我的食物藏起来了,我好饿。”

黎薇狞笑着逼近他们。他们这一行老弱病残,谁也没把握能出奇制胜,只好缓缓往后退。

一个进,一个退。这么一来二去,眼看就要退到走廊尽头退无可退——

谢行吟偏头说:“我挡一下,你们找着机会先溜。”

“哥哥!”谢行吟忽然听见小陆的喊声,随后一个黑色的物件朝他飞来。

谢行吟当空接住,原来是他之前用过的那把军刀,通体漆黑刀身闪着锐利的寒光,映出他的半张脸。

看得出来这刀有相当的威力。

就在谢行吟抬头看黎薇的同时,她忽然对谢行吟暴起发难。

人面犬速度极快,身形鬼魅,谢行吟刚险险避开挥过来的利爪,又差点撞上迎面而来的利齿。显然单凭蛮力他不可能是这怪物的对手,光是被动防御不被她咬到都够呛,哪里还能抽得出手去反击。

她面目狰狞就好像从十八层地狱油锅里爬出来的恶鬼,还在咯咯咯地笑,这笑声让人头疼欲裂。

缠斗间,谢行吟尝试着往她的要害处攻击,可是尖锐的刀锋刚刺穿了她腹部,人面犬忽然一闪身又出现在了他身后,诡异一笑,张开血盆大口又照着他的脖子猛咬下来。

这些鬼物从某些方面来说和人根本不是一个维度的东西,就好像高维生物对低维生物的绝对碾压,普通的武器对她造不成任何伤害。刀穿过她的身体,人面犬浑身上下就好像没有实质一样,触碰不到,就是拿出四十米大砍刀也捅不伤她。

这人面犬身形如同鬼魅,浑身上下都没有破绽。交手了两三个回合后谢行吟就已经掂量清了,这东西比他在禁林里遇到的那只怪物还要凶悍。

谢行吟完全没想到会是这样,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他的目光迟疑着落在了人面犬的脖子上。

希腊传说里阿喀琉斯刀枪不入,只有脚踝是弱点。人面犬一定也有弱点。既然要砍掉她的头,那么人面犬的弱点就是脖子。

她的人头和犬身的衔接处看上去不怎么协调。

片刻分神思考的功夫,黎薇又是横空一爪劈来,谢行吟下意识地抬手阻挡还是被划伤了小臂,衬衣上顿时留下了三道暗红的血痕。

血很快顺着指尖往下淌,滴在地上,谢行吟右手脱力很快意识到撑不住了。这时候走廊里竟然响起了枪声,也不知道是谁开的枪。虽然枪弹对人面犬也没有实质伤害,但她还是被这阵仗吓得愣了片刻,原本险些要刺穿谢行吟脖子的利齿和尖牙一松,被他奋力挣脱了。

谢行吟从地上爬起来,衣衫凌乱有点狼狈。但是看着眼前的人面犬,他感觉到了一点端倪。人面犬的速度和声势都很吓人,但是到现在为止也没有对他造成多少实质性的伤害。

人面犬完全可以咬死他,为什么不?

谢行吟知道这当然不是黎薇手下留情想放过他。她那个态度,就好像目的不是要杀他们,而是想把他们赶到哪里去。

后面……

谢行吟一扭头,看见了敞开的电梯厢,贾鸣的尸体还耷拉着脑袋坐在里面。眼看着撑不住了了,老梁已经在电梯口招手准备让大家撤退了。

“别进电梯!”谢行吟一偏头躲过还挂着血迹的利爪,脸颊上还是蹭出了三道浅浅的血痕,反手一刀劈过去被挡下,继而被她猛地一下摔到了墙上。

脊背重重地撞到了冷硬的砖墙,谢行吟眼冒金星脑袋里嗡嗡作响,嗓子一甜差点吐血。

那边老梁听了他的吩咐,又赶忙把其他人从电梯里拉了出来。

想必忌日未到,人面犬还不完全强盛,不能随意杀人。哪怕身份被戳穿了,她行动也得和之前一样需要条件。

想起他们好多次都是在电梯里发现的尸体,她多半是要借助电梯才能杀人。

而刚才她之所以能随便对小艾动手,也只是因为她身中死符。

想明白以后,谢行吟松了口气,既然人面犬不能杀他,那就没什么顾虑了。

这时,他余光里什么东西一闪,竟然看见小陆冷着脸悄无声息地绕到了人面犬背后。

谢行吟这才看见他手里拿了把枪,心里一惊。刚才开枪的人竟然是小陆。

谢行吟虽然感谢他的好意,可枪弹对人面犬毫无杀伤力,他这样是没用的。

他拼命眼神实意小陆躲远点,忽然看见小陆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

一看到那个东西,谢行吟一愣,心领神会。

“谢哥别怕啊。”面前的“黎薇”毫无察觉异常,还在笑,“让我把你吃了,我就能变成你的模样了。我喜欢你的皮相,把它给我好不——”

话没说完,她忽然僵硬了一下,一脸古怪地扭过头去。也不知道谁这么胆大妄为拍了拍她的背,定睛一看是个孩子。

趁她压制着自己的爪子松了一瞬,谢行吟抓住机会整个人往下一倒,从底下挣脱了出去。等在地上打了个滚再爬起来的时候,已经离她两米远了。

背后的小陆垂着眼眸,又在谢行吟背上拍了一下。

从黎薇的角度看不见他们在干什么,也看不清自己背上有什么东西。

谢行吟用衣袖抹了一把侧颊上渗出来的血,咬牙道:

“普通符咒对你没用,那生死符对你有没有用?”

老侦探口中的十三人、电梯厢的荷载人数……任务显然是承认黎薇作为“人”的身份的。

【死符已生效。青年侦探黎薇将于2小时内死于恶鬼索命】

“黎薇”愣了一下,背后贴上死符的地方微微焦灼起来,她的显然是没想到。

但随即,她眼珠微微转动了一下,露出了一个更为阴险的笑意: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那又怎样。厉鬼索命,我就是这里最厉害的厉鬼,你以为这里还有哪只鬼是我的对手,谁能索我的命?”

但是谢行吟丝毫不慌,黎薇隐隐觉得有点不妙。

“你看我怎么样?”他微微侧身给黎薇展示自己的背后。他背上贴着一张生符,朱砂写成的“生”字流转着暗红色的光芒。

厉鬼来不来索她的命不要紧,死符贴上的那一刻,谢行吟身上的生符就起效了。黎薇再也伤不了他。

黎薇顿时变了脸色,想故技重施抓个人质,直直地朝小陆扑过去,却没想到谢行吟反应比她还快一点,闪身拦在了她面前。

“说实话我挺好奇,生符是什么效果。”说着,他伸出了还在淌血的手。

黎薇虽然嘴上不承认,但还是下意识地露了怯,往后连退三步,随后身影一闪就想逃——

谢行吟身上的生符已经起效。人面犬纵然暴怒,但是她已经杀不了谢行吟了。

非但伤不了,厉鬼碰到他的时候还会被灼伤。

那火不是一般的火,是能深深灼痛它三魂六魄的无量业火。

谢行吟没给她逃跑的机会,染着血迹的手抓住了她的肩膀,人面犬惨烈的嚎叫起来。

很快,自染上谢行吟血的肩膀处,金色的光芒迅速蔓延开来,它的全身被业火点燃了。在这熊熊烈火之中,人面犬还在疯狂嚎叫着。

这次的叫声比之前还要难听,像是困兽垂死挣扎。

如果面对着之前模样的黎薇还有点下不去手,现在谢行吟杀它没什么心理压力。虽然她也有冤屈,但它杀死了精英男,杀死了貂皮大衣夫妇,还无差别性地报复害死了公寓里的那么多人。

这结局也算是罪有应得。

手气刀落,寒光闪现,血迹飞溅在墙上。

人面犬还冒着烟的脑袋“咚”的一声坠地,两只眼睛依然怨毒地盯着谢行吟。它还没死透,躯体神经反射地在业火中挣动着,最后轰然倒了下去。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形势逆转发生的太快,其他人都还有点没缓过劲来。

此时的谢行吟脸衣服上血迹斑斑的,很是有点狼狈,但还是对着小陆笑了一下。“谢谢。”

如果不是小陆聪明,他们也弄不死那东西。

陆焚抬眼,就看着谢行吟背着光影朝自己笑了一下,俯身用袖子帮他擦掉了脸上溅到的血。

“好了,说了会保护你。”谢行吟接住了一声不吭投进他怀里的少年,笑笑。

一直神色清冷的少年也露出了点笑容。“谢谢哥哥。”

人面犬的身体终于不再动弹,谢行吟松了口气,站起来。他原本想把镜片还给老梁,但是老梁却摆摆手大方地时说:“谢老弟,要是没有你们我老梁的命今儿就得撂在这儿了。反正我就一只眼睛,剩一个我也还能用,这镜片是个好道具,就送给你了。”

既然这么说了,谢行吟倒了声谢,也就收下了。

刚才被那个叫小艾的女孩披头散发地倒在墙角,背上被黎薇贴上的死符已经掉了下来,好在还剩半口气。

她的同伴把她扶了起来,低声安慰她:“没事了,没事了。”

可还没等她们站稳,忽然自脚下传来一阵地动山摇的感觉,差点又摔在了地上。

人面犬彻底断了气,它幻化出来的景象迅速溃坍。亮堂的公寓楼正在变回残破的废弃建筑。

地面剧烈地震动着,天旋地转地动山摇,脚下崩裂开道道深不见底的沟壑,破碎的墙砖和天花板“哗啦啦”地剥落,头顶大块的砖石砸下来,像是无数巨大陨从天而降,砸到必然是头破血流脑浆四溅。

混乱间,谢行吟打开了楼梯通道的门:“快走!这里要塌了!”

“快下楼,别乘电梯!”其他人纷纷跑进楼梯间里。

阿雅还拖着昏迷不醒的小艾站在电梯口,谢行吟看她们肯定是走不动了,正想过去的时候,阿雅已经在慌不择路间拖着小艾走进了电梯。

显然她在地震安全课上开了小差,兀自按下了关门键。电梯门缓缓合上,把一切声音都关在门外。

这时,屋顶的横梁“砰”得一声塌下来,扬起漫天灰尘,把电梯口拦了个严严实实。谢行吟拉上小陆钻进楼梯间拼命往下跑。

公寓振动坍塌,地板迅速裂开,头顶碎砖大块地往下掉。

但是危急关头,人体爆发了出巨大的潜能,所有人都跑得飞快,从11楼直冲而下!

谢行吟牵着小陆,在公寓彻底坍塌之前一口气跑到一楼公寓大门处,狂奔着一头扎进了炫目的白光里……

【姓名:谢行吟,审判编号0910023】

【初级任务“忘川公寓”已完成】

【结算中……】

【评分等级:A】

【获得生存时间:15天】

谢行吟疲惫地推门从塔里出来,回到了那个中心广场。一路逃命狂奔下十一楼,刚刚脱险的几人都累得直接坐在了地上。

在离开塔的那一刻,他们身上的伤奇迹般得复原了,就连被撕破的衣服都变回了原样。但是身体的劳累感却无法复原,短时间得剧烈运动使得他们浑身像是被拖拉机碾过一样,连手指尖都是麻的。

谢行吟明明是牵着小陆一起跑下楼的,从塔里出来的瞬间手里却空了。他左右张望不见小陆,喘了口气正要站起来时,一双粉红色的圆头小皮鞋停在他们面前。

“恭喜。新人先生,第一次登塔的感觉怎么样?”是塔底下卖手册的小女孩。她笑嘻嘻的,一直在这里卖她的《登塔指南》。

谢行吟还没缓过劲来,抬起手和她轻轻握了握:“谢谢你的指南。”

阿雅和小艾没有出来,大家心知肚明她们肯定是出不来了,小岩眼眶红红的。

然而三人站在塔下左等右等,却始终没有看见小陆的身影。

“你确定他出来了?”老梁推了推眼镜,神情十分严肃。

“确定,我拉着他的手一起出来的。”

老梁“噢”了一声,像是放下心了:“那应该没问题,可能是他先走了吧。”

先走了吗?

谢行吟迟疑了片刻,他不明白小陆为什么会不和他打声招呼就走。

“没事,看起来那小子对这里的情况比你熟悉多了。”老梁没再和谢行吟争论那姓陆的小兔崽子有多奇怪,因为他知道说了谢行吟也不会信。

“那我们再等一会儿,如果还不见人咱们就自己走吧。”

“你打算去哪儿?”谢行吟问他。

“先找个地方住去啊,难道你不是吗?”老梁拍拍自己身上的破布包,这就是他全身的家当了。

“你之前是住在哪儿的?有没有房租便宜点的地方推荐?”

听他这么问,谢行吟想起老梁好像也对白昼公会有点忌惮,就没告诉他自己那几天都在白昼公会的基地里,直说:“我从禁林出来的时候伤得不轻,有人帮了我。”

如果被老梁知道真相,他肯定要跳脚了。

谢行吟心里打定了主意,还是跟老梁一起去外面找个地方住。毕竟他也不是公会的人,无缘无故的不好再麻烦他们。

“咱们现在有生存时间了,可以去租房子住。”老梁介绍说,“这里的租房大多是酒店制的,基本上按日结,毕竟谁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

谢行吟叹了口气,看看自己的生存时间。十五天。

说多肯定是不多的,还得付房租,这使本就不富裕的钱包更是雪上加霜。

在这时,他们身后的门打开了。谢行吟心里惦念着小陆,几乎是立刻就看了过去。

但来人却不是小陆,而是一个身形颀长的年轻男人。

日落时分,夕阳在他的周身镀上了一层暗金色的光辉。背着光影,谢行吟不太能看清那人的脸,但目光还是被吸引住了。

就如人们常说美人在骨不在皮,哪怕看不清脸,也能感觉到对方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气度。

年轻人游刃有余般随意推门出来的一瞬间,着实散漫且优雅,不光是落日斜阳,天地万物都被他甩在了身后。

其他人从塔里出来都连滚带爬那么狼狈,他却气定神闲,好像只是在约会中途去了趟洗手间。

但谢行吟盯着他倒不止是因为好看,他本能地感觉到那人一定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然而这种感觉和在塔下初见小陆时一样,像指尖漏过的抓不住的轻纱。

谢行吟知道自己绝对不认识眼前的人,却不知道这种冥冥之中的笃定是从何而来的。

偌大一个广场哪里不能走,那人出了门,竟然偏偏朝他这边走了过来。

擦肩而过的时候,谢行吟鼻尖嗅到了淡淡熏香味。

那香味很特别,不像是任何他所知道的男士香水,倒像是盛开的曼陀罗花,冷淡强势却不过分浓烈,透着危险的性感,醉人微醺。

谢行吟晃了片刻神的功夫,等再抬眼时,对方已经走远了。

果然脸也是好看的。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谢行吟心里隐隐升腾起一种预感。

他们还会再见的。

“老谢,老谢!”梁辛叫了他两声,谢行吟才回过神来。“看什么呢你?”

谢行吟回过神来,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不自在。老梁是个24k纯直男,缺少发现美的眼睛,就算是神仙从他身边走过去他也跟睁眼瞎似的。

登塔的人群早已经散了,偶尔还有寥寥几个从塔里出来的人,也都和他们一样狼狈。后来路灯亮起来了,连出塔的人都没再看见了。

三人又在塔下等了好半天,小陆仍是不见踪影,眼看着最后一抹天光将要消散,老梁一手搭上谢行吟的肩膀,和他商量:

“老谢,要不咱们也走吧。我看那小兔崽子肯定是早走了,连声招呼都不打,害我们白等半天。哎呦我这老胳膊老腿的要站不住了……”

他们在塔里待了这么些日子,确实已经累得够呛了。谢行吟最后看了一眼他们出来的那扇大门,叹了口气。“那走吧。”

他们往广场外围走去,沿路只有几个散步的。卖手册的小女孩也早已经走了。

快要走到马路边的时候,谢行吟远远的就看见了对面走过来的女人。竟然是娜塔利。

“这么快就出来了?”娜塔利朝他们挥了挥手。她没穿制服,老梁他们也不认识她,只把她当做谢行吟口中那个救助过他的人。

谢行吟他们比既定时间早了一天出来,也不知道娜塔利是怎么特地找过来的。谢行吟向她道了谢,告诉她自己打算和老梁一起租房子住,不再麻烦他们了。

他看见娜塔利的表情迟疑了一下,像是觉得棘手。

“怎么了吗?”谢行吟礼貌地问。

“啊,没没没。”她摆摆手,“那你们定好住要在哪里了没有?正好我有个朋友在租房子,房租的价格不高。”

谢行吟偏头看了一眼老梁和小岩:“我们……”

“没关系,能住得下。”娜塔利好像生怕他跑了。

谢行吟还要说什么,只见老梁却挺有兴趣地问:“你们那儿房租多少钱?”

娜塔利不假思索地说:“一周一个银币。”

一个塔兰特金币相当于一天时间,折算成银币能换一百个。

“这么便宜?!”老梁登时眼睛都放光了,一周房租只要一银币。天呐,还有这种便宜可捡?

他甚至都懒得先看看那房子是不是破烂不堪漏雨长满蘑菇了,就满口答应下来。

谢行吟隐隐觉得不对,又不知道是哪里不对,老梁却已经兴致勃勃准备出发了。“走走走,老谢咱们走。”

谢行吟直觉这价格肯定不正常,但也只好说:“那就麻烦你和你朋友了。”

经过十字路口的时候,谢行吟不知道看见了什么,神情恍然了一下。

街道右边矗立着的一座欧式大教堂,洁白的小天使喷泉雕像汩汩地洒着水。

花园鹅卵石路上的孩子们被鲜花簇拥着,用稚嫩的嗓音吟唱着圣歌 。老神父站在台阶上,《旧约》的片段迎风回荡起来:

“……耶和华见人在地上罪恶极大,于是宣布将使用洪水,毁灭天下地上有血肉有气息的活物,无一不死……”

白鸽从头顶飞过,这座被死亡笼罩的城市角落竟然有这样罕见的一派祥和。谢行吟心里奇怪,多看了几眼。

在他家附近也有一所几乎一模一样的教堂。小时候妈妈常带他去做礼拜。

谢行吟奇怪说:“我之前就想问了,这城里的布局怎么和现实一模一样?”

“很奇怪是不是。”娜塔利说,“前两年我刚来的时候也很奇怪,很怀疑这里是某个平行世界的投影。”

谢行吟不由得多看了那教堂几眼,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到原来的世界去。

娜塔利口中朋友住的地方离这不远,他们步行走了一刻钟,拐过了两个街角,最后在一座带花园泳池的豪宅前停下来。

老梁忍不住叹了口气,惊呆了:

“我天,你朋友住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