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尼森很难受,他正跟脑海中的羞怯拼命斗争。好几次,他的手不自觉地往腰间去,想把不存在的裤子向上拉一拉。他现在只穿着凉鞋和一条小到不能再小的短裤,那玩意还很不舒服,勒得太紧了。当然,他披了条毯子。
赛琳娜穿的并不比他多多少,一直在旁边笑。“本,现在你身上的穿着没什么不对的,不过你看起来有点虚弱。我们这儿人都这么穿。其实,要是你觉得短裤勒得太紧,干脆全脱掉算了。”
“绝不!”狄尼森嘀咕着。他拉了拉毯子,盖住腹部,结果被她一把扯下,拽在手里。
她说:“把这个给我。要是你一直不放弃地球上那套死板做派,怎么做一个月球人呢?你知道吗,假正经一般也就意味着内心好色。”
“赛琳娜,我得慢慢适应。”
“那好,就先从我开始,你先盯着我看上一会儿,目光要集中,不要四处乱瞄。怎么回事?我发现你更喜欢看其他女人嘛。”
“要是我一直看着你——”
“你就会过于兴奋,然后就很尴尬。不过看得越多,你就越习惯,然后你就不会那么注意了。看着,我就站这儿,看好了,我要把内衣脱了。”
狄尼森痛苦不堪地说:“赛琳娜,周围都是人啊,别玩了,我已经受不了了。咱们继续往前走好吗?让我自己先慢慢适应行不行?”
“好吧,不过你看,周围经过的人根本都不看我们。”
“他们不看你。因为他们都在看我。大概他们从来没见过这么老、体形又这么差的人。”
“或许是吧,”赛琳娜居然表示同意,“不过他们慢慢会习惯的。”
狄尼森每一步走得都无比艰难,脑子里全在惦记着头上的每一根白发,和自己与众不同的大肚腩。直到他们面前的走廊越来越窄,周围的行人越来越少以后,他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他好奇地看着自己,赛琳娜高耸的酥胸和光洁的大腿也仍近在眼前,不过自己已经不像先前那么敏感了。前面的通道一直延伸到视野之外,好像无穷无尽。
“我们走了多远?”他问。
“你累了?”赛琳娜忽然明白过来,“我们应该带个滑车来的,我忘了你刚从地球来。”
“忘了最好。新人都盼着别人忘了自己的身份吧?我一点都不累,或者说还没感到累。我只是有点冷。”
“冷?纯粹是想象,本,”赛琳娜肯定地说,“你只是看到自己穿得这么少,觉得自己应该感到冷。忘了这回事吧。”
“说起来容易,”他叹了口气,“我希望,自己这段路可以走得不错。”
“相当不错。再往下我就得教你袋鼠跳了。”
“然后再到月面的坡道上,来一场竞速赛是吧?我说,是不是早了几年?对了,你还没告诉我,我们走了多远了?”
“我估计,有两英里了吧。”
“我的天!这里的隧道一共有多长啊?”
“恐怕我也说不上来。住宅区的通道只占通道总数的一小部分。这里还有矿道、地质探测隧道、工业通道、真菌……我敢肯定,总长度加起来应该有几百英里。”
“有地图吗?”
“当然有地图。我们总不能盲目乱闯吧。”
“我问你,你身上有吗?”
“哦,没有,我身上没带,在这一带活动不用地图,我太熟悉了,从小我就在这附近游荡。这些都是很老的通道。大多数新的通道——我们平均每年开凿两到三英里的隧道——都在北部地区。要是没地图的话,我也不敢在那里乱转。即使有地图,也不太保险。”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我不是向你保证过了吗?要带你去看个非凡的景观——不,不,不是说我自己,千万别这么说——一会儿你就看见了。这是月球上最神奇的宝藏,从来不会有游客来打扰。”
“别告诉我你们在月球上找到了钻石。”
“比钻石好多了。”
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通道两边的墙壁都还没完工——裸露的灰色岩石,虽然本身颜色暗淡,却被电荧光照得一片雪亮。温度很舒适,通风装置运行得非常轻柔,让人丝毫感觉不到风的存在。走在这里,很难想象两百英尺以上的头顶,就是荒凉的月面,那里除了灼热就只有严寒。太阳每半个月升起一次,又用半个月的时间划过天幕,然后落下,半月后再升起——循环往复。
“这里气密性还好吧?”狄尼森问道,他突然想起,他头上就是死寂而漫无边际的真空。
“噢,当然了。墙壁都是密封的,而且报警系统也非常完备。不管在通道何处,气压如果降低了十个百分点,报警器马上就会响起刺耳的警铃,还会有箭头不停闪烁,加上闪光的标志,足以把你领到安全地带。”
“这样的事多久发生一次?”
“不常有。至少在五年之内,我不记得有人死于空气泄漏。”说到这儿,她忽然有点辩护似的,“你们地球上的自然灾害更多吧,一次地震或海啸可以杀死几千人。”
“我不争,赛琳娜。”他举起双手,“我投降。”
“好吧,”她说,“其实我也不想抬杠……等等,你听到了吗?”
她停住脚步,侧耳倾听。
狄尼森也跟着她听了一阵,却摇摇头,突然,他扫视四周,“怎么这么安静,人都哪儿去了?你敢肯定我们没迷路吗?”
“这儿可不是天然岩洞,没有什么未知的岔路。你们地球上有,是吗?我记得看过图片来着。”
“对,大多数都是石灰岩溶洞,由流水冲刷而成。月球上肯定不会有这种事,是吧?”
“所以我们就不会迷路,”赛琳娜微笑着说,“要是周围没人,那也是因为迷信。”
“因为什么?”狄尼森看上去颇为震惊,眉头一皱,明显不大相信。
“别这样,”她说,“看你脸上都起皱纹了。对了,就这样,放松一点。你现在看起来比刚来的时候好多了,你自己能感觉到。一方面是低重力的原因,再者你也做了不少锻炼。”
“还得时时面对裸体的女士们,特别是某位特别空闲、生活无聊到只能跟我混在一起的导游小姐。”
“你怎么又把我当导游了,而且我也不是一丝不挂。”
“至于这两个问题,我认为即使一个几乎全裸的姑娘,也并不比预言能力更可怕……对了,你刚才不是说什么迷信吗?”
“我想,其实也不是真的迷信,不过这个城市里的人都尽量避免到这个区域来。”
“可是为什么呢?”
“你马上就会明白了。”他们又继续前行。“现在听到了吗?”
她停了下来,狄尼森支棱着耳朵,努力分辨空气中的细微颤动。他说:“你是说,那种轻微的滴答声?嗒——嗒——就是这个吗?”
她向前几步,步子迈得缓慢而节奏分明,就像慢动作一样,月球人都是这种从容不迫的步伐。他跟在身后,试着模仿她的样子。
“那儿——看那儿——”
狄尼森的目光随着赛琳娜兴奋的指尖向前移动。“我的天,”他说,“这是哪儿来的?”
那是水,正在他面前一滴滴落下。滴得非常缓慢,每一滴都落到一个陶瓷水槽中,引入墙内。
“从岩石中来。我们月球上自己有水,你知道的。大部分都是从石膏矿里分离出来的,总量完全够用了,我们毕竟用得很节省。”
“我知道,知道。来了以后,我还没有痛痛快快洗过一次澡呢。我真不知道你们平时都是怎么洗的。”
“我告诉你吧。第一步,先打开水龙头,把自己淋湿。然后马上关掉龙头,往身上涂一点浴液。搓一搓——噢,本,我懒得往下讲了。其实在月球上,你根本就脏不到哪儿去……不过这不是我们目前要讨论的。我们在月球上也发现了一两处天然水源,一般都藏在山脉阴影下的冰层里。每当我们发现一处水源以后,它很快就会流尽。而我们面前的水源,自从这个通道开掘以来,就一直在滴水,那已经是八年前的事了。”
“可这跟迷信有什么关系呢?”
“很明显嘛,水是月球上最宝贵的资源。无论是饮用、清洁,以及种植作物、分离氧气,所有的事都离不开它。这种天然的水源其实并没有多大实际作用,可是人们都对它心怀敬意。开掘隧道的时候,一发现水源,我们马上就会停止工程,直到水源耗尽为止。你看两边,这条通道的墙壁还没完工呢。”
“这听起来还真像迷信了。”
“其实——应该是一种敬畏吧。这种水源最多不过持续几个月的时间,不会更久了。可是,自从我们面前的这个水源度过了它的周岁生日以后,还毫无停止迹象,就像永不枯竭一样。事实上,我们已经把它称作‘永恒之泉’。你甚至能在地图上找到它。人们很自然地就把它供奉了起来,心里都暗暗觉得,哪天它一旦枯竭,一定预示着什么不好的事情。”
狄尼森笑了。
赛琳娜温和地说:“其实,大家也并不见得都相信,可是心里都会有点隐隐的担忧。你也明白,其实它并不是永恒的,在将来的某天,它一定会枯竭。其实,它此时的流速,比起刚被发现的时候,已经减缓了三分之二,水正在慢慢流尽。我猜,人们大概觉得,如果水流枯竭的时候,他们正好在旁边的话,一定很不吉利。我想这个理由还能讲得通,可以解释为什么大家都不愿意来这里。”
“看来你自己并不相信。”
“不是我信不信的问题。我不认为它会突然断流,而恰巧某个倒霉蛋正好在旁边,赶上这桩事。它只会越滴越慢,越滴越慢,最后直到断流,也没人能指出它究竟是何时枯竭的。所以说,这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我同意。”
“其实,”她马上跳转了话题,却不显得突兀,“我心里还有其他担忧,想跟你单独谈谈。”她把毯子在地上铺开,盘着腿坐在上面。
“这才是你带我来这儿的真实原因吗?”他也坐了下来,面对着她。
她说:“你看,现在你可以轻松地看着我了,你已经习惯了……在地球上,肯定也有些时代,人们对裸体熟视无睹。”
“不少时代,不少地方都是,”狄尼森表示同意,“不过自从大战之后就没有了。在我有生以来……”
“那么,在月球上,你就得按照月球人的样子做事。”
“你不是要告诉我些事情吗?不会是想色诱我吧?”
“想要引诱你的话,待在城里方便多了。不是这回事。本来我们可以去月面上谈,那儿可能更合适。不过要出去的话,光是准备就得好长一阵子,还会引起他人的注意,而来这儿就不会。这里是地下设施中唯一一个清净的地方,我们非常安全,丝毫不会受到打扰。”她语气有点踌躇。
“不错。”狄尼森评价。
“巴伦生气了。真的,非常生气。”
“没什么奇怪的。我早就提醒过你,对于你的预言能力,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要是你告诉他我已经知道了,他肯定会生气。对了,你为什么非得告诉他不可呢?”
“因为他是我的——伴侣,我很难一直对他隐瞒下去。尽管,说不定以后,他不会再把我当作伴侣了。”
“对不起。”
“我们俩的关系本来也快崩溃了。已经拖了太长时间。不过更让我烦躁的是——这才是最麻烦的——他根本就不相信你的实验数据,就是你的介子仪实验,在经过月面实际观测之后得到的那个结果。”
“我早就告诉过你,他不会信的。”
“他说他看过你的结果。”
“对啊,他随便扫了一眼,还哼了一声。”
“我这次算是明白了。是不是世上的每个人都只会相信那些对自己有利的东西。”
“凡是对自己有一点利益就会选择相信。有时候即使毫无可能,人们也会顽冥不化。”
“你呢?”
“你是在问,我是不是普通人类?当然。我也不相信自己已经这么老。我一直都以为自己魅力超凡。我一直都相信你来找我,是因为我相貌英俊——即使你把话题转向物理以后,我还是执迷不悟。”
“什么啊!我就是那么想的!”
“行了。我猜,内维尔告诉你,我收集的数据都在实验的正常误差之内,所以没什么说服力,这倒是实话……不过我还是相信,这些数据是证明我理论的第一步。”
“只是因为你这么希望吗?”
“没有那么多‘只是因为’。我们不妨这么看:假如电子通道没有任何危害,但是我却坚持认为它有。这样的话,我迟早会被证明是个白痴,我的科学声望也就毁掉了。不过即使在今天,在那些人眼里我也已经是个白痴,而且已经毫无科学声望可言了。”
“本,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几次了,你都会提及当年那个故事。你能不能把它完整地告诉我?”
“你要是听了,会很吃惊的,因为根本就没有什么可说的。在二十五岁的时候,我还算少不更事,没想到自己某天会激怒一个白痴,不为别的原因,只因为他蠢。其实蠢也不是他的错,我当时的行为才真正蠢到家了。正是我的无心冒犯,把他推上了高不可及的巅峰,要是他那时知道了自己后来的地位,一定会吓死的——”
“你指的是哈兰姆?”
“是,当然是他。他发达了,于是我就毁了。最后,我甚至不得不逃到月球上来。”
“这儿很糟糕吗?”
“当然不,这里相当好。可以说,以长远的眼光来看,他反倒帮了我的忙……回到刚才的话题上。我刚说到,要是我一直坚信通道有危险,而这其实是错的,那么我毫无损失。但是如果情况相反,我认为通道很安全,而其实却并非如此,那么我的行为等同于在帮助毁灭这个世界。说实话,我已经度过了大半辈子,而且我有足够的理由相信,自己对全人类并不抱有什么好感。但是,真正伤害过我的人毕竟是少数,如果我因此而向整个世界复仇的话,那也有点太过分了。
“而且,如果一定要找个不那么冠冕堂皇的理由,那么赛琳娜,我会想到我的女儿。在我动身来月球的时候,她刚刚得到许可,可以生一个孩子。用不了多久,她的孩子就会出世,而我——要是你不介意用词的话——就会成为一个外祖父。不算怎么说,我总会希望我的外孙能健康成长。所以我会坚持自己的信念,通道是危险的,而且我也会在这个信念的指引下行动。”
赛琳娜的情绪也激动起来:“可我想知道的是,通道到底危不危险?我指的是,真相是什么?我不想听你的信念。”
“这该由我来问你才对。你才是预言师。你的直觉告诉你的是什么?”
“我正在为此苦恼,本。我自己都无法确定。我个人倾向于相信通道是危险的,可我又害怕,这只不过是自己的感情倾向而已。”
“好吧,或许如此,可你为什么会有这种倾向呢?”
赛琳娜悲哀地笑笑,耸耸肩:“要是能证明巴伦错了,一定很好玩。他这个人刚愎自用,认定了什么就绝不肯回头。”
“我明白了。你很想看看他失败的表情。我完全能理解这种渴望会有多强烈。比如,要是通道真的有危险,而我亲自证明了它,我一定会成为人类的救星,我敢发誓,那时我最大的愿望就是看看哈兰姆的表情。不过这种想法不算太高尚,到时候我真正会做的,恐怕是坚持要跟拉蒙特分享这一成果,他的确堪当此殊荣,然后我的乐趣就限于看看拉蒙特的表情,不过,还要先把他跟哈兰姆放在一起。那时候他应该就不会那么暴躁了……我怎么开始说废话了……赛琳娜?”
“我听着呢,本。”
“你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是预言师的?”
“到现在我也没怎么弄清楚。”
“我想,你在大学学过物理吧。”
“嗯,是的。还有点数学,不过我从来学不好。想想就知道了,我的物理也不会好到哪儿去。一旦搞不懂问题,我就会直接猜出最后的答案;这么说吧,考试的时候,我只要好好预测一下,如何才能得到正确答案,然后一切答案就都出来了。基本上这招回回都管用,但每次他们都会问我,这些题是怎么做出来的,而我却怎么也回答不好。所以他们每次都怀疑我作弊,又从来都找不到证据。”
“他们从来没怀疑过,你这是心灵预测力吗?”
“他们可不这么想。不过当时我也不知道。后来——我的一个早先的性伴侣是个物理学家,其实他就是我孩子的父亲,精子毕竟是他提供的。当时他有个物理难题,有一次躺在床上的时候,他讲给我听,或许也只是做完爱随便找点话题吧。我当时说:‘你知道我听了以后有什么感觉吗?’后来我就告诉了他。纯粹出于胡闹,他试了试我说的方法,然后他就告诉我,成功了。实际上,那就是发明介子仪的第一步,你不是说,那玩意儿比质子同步加速器还好吗?”
“你说那是你的主意?”狄尼森正把手放在水滴之下,一边听到赛琳娜的话,一边把指头放在嘴边,“这水干净吗?”
“绝对纯净,”赛琳娜回答,“它会流向大蓄水池,作进一步处理。但是它含有硫酸盐、碳酸盐和其他一些矿物质。你肯定不会喜欢它的味道。”
狄尼森把手指在内衣上蹭了蹭,问道:“是你发明了介子仪?”
“不是发明。我只是提出了最初的概念,最终完成还需要做很多很多工作,大多数都是巴伦的功劳。”
狄尼森摇摇头:“赛琳娜,你知道吗,你的天赋真的太了不起了。你的头脑真该交给分子生物学家,让他们好好研究一下。”
“是吗?我可一点都不愿意。”
“大概在半个世纪以前,人类关于遗传工程的研究浪潮达到了顶峰——”
“我知道。不过后来失败了,而且还被立法禁止。现在它是非法的——所有此类研究都是——只要人们能想到的,都成了非法的。不过,我听说还是有人暗地里在搞。”
“我不太清楚,搞什么?关于心灵预测能力?”
“不,我想不是。”
“嗯。不过这是我所想到的。在遗传工程的推动之下,肯定会有人想到研究心灵预测。显而易见,几乎所有伟大的科学家都有类似能力,由此可以联想到,这种能力就是创造力的唯一来源。有人或许会说,这种非凡的创造力源自个人特定的基因排列,而每个人的基因排列肯定都是不同的。”
“我想,或许有很多种排列组合,可以达到同样的效果。”
“如果这是你心灵预测的结论,那就肯定是对的。不过还有些人,坚持认为只有一个基因,或者一小段基因,才是构成这种能力的唯一关键因素,你可以叫它预测基因……后来他们就失败了。”
“我知道。”
“但是在他们失败之前,”狄尼森继续说,“还做过一些尝试,他们筛选出一些似乎可以增强预测能力的基因段,还声称取得了一些成果。这些挑选出来的基因段被放进了基因库,我敢肯定,你是恰巧继承到了这些基因——你的祖父母中有人参与过这项工程吗?”
“据我所知没有,”赛琳娜说,“不过我也查不出来。说不定他们中的哪个参与过,不过我只能说……要是你不介意的话,我也不想仔细调查这件事。我根本就不想弄清。”
“或许并没这回事。后来公众对遗传工程非常抵触,要是哪个人被大家看作遗传工程的作品,那他的日子一定不会好过……人们都说,心灵预测力跟那些惹人讨厌的研究都是一回事。”
“嗯,谢谢。”
“话是这么说。要是谁有了预测力,不管他自身品行有多端正,也难免引起别人的嫉妒和敌意。即使是米歇尔·法拉第那样的圣人,也一样遭到了汉弗莱·戴维的嫉妒和仇恨。早就有过这样的箴言——想要引起他人的嫉恨,并不需要你真正做错什么。至于你的这件事——”
赛琳娜说:“不过,我肯定没有引起你的嫉妒吧?”
“我想不至于。不过内维尔呢?”
赛琳娜沉默了。
狄尼森说:“我猜,在跟内维尔结交之前,你的预言天赋就已经出名了吧。”
“应该说不太出名。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有些物理学家是这么怀疑的。但是,像地球上一样,这里的科学家也把自己的名誉看得很重。我想他们都或多或少地说服自己,让自己相信我的预测都只不过是毫无根据的猜想。不过,巴伦心里当然明白。”
“我懂。”狄尼森没往下说。
赛琳娜的嘴唇在颤抖。“我怎么觉得你其实想说:‘所以他才会接近你’?”
“不,当然不是,赛琳娜。你已经魅力超群,根本无关任何东西。”
“我也相信。可是从我们生活的每个细节来看,他对我的预言能力都更感兴趣。不是吗?只有他坚持让我隐藏身份,做一个普通导游。他说我是月球的珍贵财产,万一被地球政府发现了,他们一定会垄断我的能力,就像垄断同步加速器一样。”
“奇怪的想法。不过知道你能力的人越少,他那些科研成就的含金量就越高,其中你的贡献都会被他一人独享。”
“现在你的口气可真像巴伦!”
“是吗?是不是每当你的预测非常准确的时候,他就很生气?”
赛琳娜耸耸肩,“巴伦生性多疑。这没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缺点。”
“那你跟我单独出来合适吗?”
赛琳娜马上回敬一句:“我就为他说了一句好话,你没必要生气。他不会怀疑我们偷情的。你毕竟来自地球。实际上,我可以告诉你,他甚至鼓励我跟你交往。他认为我可以从你身上得到些启发。”
“得到了吗?”狄尼森冷冷地问道。
“得到了……尽管这是他鼓励我们交往的主要理由,但并不是我的理由。”
“那你的理由呢?”
“你自己心里清楚,”赛琳娜说,“你只是想听到我亲口说出来罢了。我喜欢跟你在一起。否则的话,只为了那点东西,我完全可以用别的方式,花更少的时间。”
“好吧,赛琳娜,我们是朋友吗?”
“朋友!当然是朋友!”
“那你从我身上到底学到了什么呢?可以说说吗?”
“说来话长。你曾告诉过我,我们不能随心所欲地建造电子通道,是因为我们探测不到那个平行宇宙,尽管他们可以探测到我们。这可能是因为他们智力更高,或者科技更发达——”
“两者不见得是一回事。”狄尼森咕哝了一句。
“我知道,所以我说‘或者’。但你想过没有,我们不见得比他们傻多少,或者落后多少。原因可能只是,他们更难探测而已。既然那个宇宙的强作用力比我们更强,那么他们的太阳肯定比我们的要小,依此推断,他们的行星极有可能也很小。所以,他们的世界整体上看会极其微小,从我们这边很难探测到。”
“然后,”她说,“我想,他们探测的目标可能是我们的电磁场。因为一个行星的电磁场要远远大于自身的体积,也更容易探测得到。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他们能探测到地球,看不到月球。月球本身几乎没有电磁场可言。所以,我们不可能在月球上建立电子通道。而且,要是他们那个行星体积极小而电磁场微弱的话,我们就无法探测出来。”
狄尼森说:“这个想法很有意思。”
“然后,我们已经想到,跨空间的物质交换可以弱化他们那边的强作用力,使他们的太阳冷却;同时,这一过程又会强化我们这边的强作用力,使我们的太阳加热并爆炸。而这又说明什么呢?想想没有我们,他们可以单方面操作,但是收集能量的效率会低到不可想象。在通常条件下,单方面行为毫无价值。他们需要我们的帮助,给他们发送钨-186,然后得到钚-186。但是如果银河的这条旋臂整体被炸成一团类星体,那就会在我们的太阳系附近产生一道极强的能量流,它的量级远超目前我们的供给规模,而且会持续百万年以上。
“一旦爆炸形成了类星体,他们单方面操作的效率再低,只要能收集到能量流的一点零头,就完全够用了。到那个时候,我们的存在失去了价值,不管是毁灭了还是怎么样,他们都不会放在心上。说实话,我们这边要是爆炸了,对他们而言更安全一些。只要我们存在一天,就可以随时把通道关掉,那时他们就彻底绝望;而只要一爆炸,他们就万事大吉了,再没有什么人可以关上能量的大门……所以,那些白痴还嚷嚷:‘要是通道这么危险,那些聪明绝顶的外星人为什么不关上呢?’这些人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是不是内维尔这么说的?”
“对,就是他。”
“可这样的话,平行宇宙的太阳还会持续冷却,不是吗?”
“那又怎么样?”赛琳娜不耐烦地回答,“只要有通道在,他们就根本用不着太阳。”
狄尼森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你不知道,赛琳娜,在地球上有一种传言,说拉蒙特从平行宇宙那边收到过信息,警告过我们通道隐藏的危险。可他们还是没有关掉它。显然,没人把这事当真,但让我们假设这是真的,假设拉蒙特的确收到了这样的信息。会不会是那边有人良心未泯,不愿意摧毁我们的世界,杀掉亿万生灵,可这人的意见最后却敌不过自私的公众呢?”
赛琳娜点点头:“我想很有这种可能……好像在你分析之前,我就想到了这点,或者说,预测出了。不过你还记得吗,上次你说过,从一到正无穷,任何数字都没有实际的区别。”
“当然。”
“好吧。那么我们再来看,我们的宇宙和平行宇宙相比,强作用力的差异非常明显,其实,我们所知的也仅限于此。可是在物质之间的相互作用力不止一种,而是四种。除了强作用力,我们还知道有电磁力、弱作用力,以及引力,它们之间的强度之比是:130∶1∶10ˉ10∶10ˉ42。不过我们已经发现了这四种,那么谁又能肯定只有这四种呢?为什么不是有无数种相互作用力存在,只是因为它的强度太弱,或者对我们的宇宙影响太小,以至于被我们忽略了呢?”
狄尼森说:“如果一种相互作用力过于微弱,根本探测不到,或者根本造不成任何影响,那么从科学定义上讲,可以认为它不存在。”
“只是在这个宇宙不存在,”赛琳娜断然反驳,“谁敢说它在平行宇宙中不存在呢?如果有无数种相互作用力存在,强度千差万别,那么也就可以说,我们的世界之外有无数个宇宙存在。”
“或者是个无限的连续体;α-1,而不是α-0。”
赛琳娜皱皱眉:“什么意思?”
“没什么,你往下说吧。”
她继续说道:“既然如此,何必还要紧抱着那个主动搭桥的平行宇宙不放?既然已经知道了它根本不适合我们,那么为什么不能采取主动,在那无数宇宙中,寻找一个既合适又容易联系的平行世界呢?我们不妨先设想一个宇宙的类型,反正不管我们怎么设想,它一定存在,然后再把它找出来。”
狄尼森笑了:“赛琳娜,你跟我想的完全一样。没人能说我的想法完全错误,而且现在,像你我这么聪明的人,都分别独立得出相同的结论以后,这个结论就更不可能出错了……你明白吗?”
“什么?”赛琳娜问道。
“我已经开始喜欢你们那些可恶的月球食品了。总之,还是适应了吧。我们现在就回家,吃点东西,然后我们就可以指定下一步的计划……你还想来点儿别的吗?”
“什么?”
“既然我们要一起工作了,来个吻如何——实验者和导游的吻。”
赛琳娜沉吟片刻,然后抬起头来,说道:“我想,我们以前都不缺接吻经验。这次为什么不来个男人和女人之间的那种?”
“我没意见。不过我对你们这儿的风俗还不太懂。月球人是怎么接吻的?”
“全靠本能。”赛琳娜随意答道。
狄尼森小心翼翼地把手背在自己身后,身体倾向赛琳娜。不一会儿,他的双手已经悄悄放在她的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