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特能感觉到自己形象粗短,不过他并不觉得这样难看。实际上他根本不会去考虑这个问题;即使真的去想了,他也会觉得这样最好看。他的身体只为一个目的而存在,平心而论,性能可靠。
他开口问道:“奥登,杜阿去哪儿了?”
“出去了,在外面。”奥登随口咕哝了一句,好像并不在意。看到这种对家庭明显的忽视,崔特有点生气了。杜阿总是那么难管,而奥登却从来也不关心。
“为什么放她走?”
“我为什么要拦她?崔特,她做错什么了?”
“你知道她错在哪儿。我们已经有两个孩子了,可是一直没有第三个。你知道现在要生出个小情者来有多难。杜阿必须得到充分的营养,要不然根本就不成。现在呢,她又在日落的时候出去了。日落时那点光线,她能吃得饱吗?”
“她只是食欲不好而已。”
“正因为如此,所以我们到现在还没生出女儿。”崔特的口气变温和起来,“你想啊,要是没有杜阿,没有一个情者,我们两个的生活算什么呢?”
“嗯,喔。”奥登嘴里咕咕哝哝着。崔特懊恼地发现,他的左伴在这最简单的事实面前,又开始扭扭捏捏了。
他又说:“记住,当年是我先找到杜阿的。”奥登还记得这些吗?奥登心里还有这个家吗?有时候崔特心里会感到无比的丧气,他想要努力改变——改变这些——事实上他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只知道自己心里十分懊恼。他感到自己又回到了从前的日子,那时他渴望找到一个情者,而奥登却一点儿都不在乎。
崔特知道自己说不出那些大道理。不过虽然抚育者都嘴笨,可他们心里却并没闲着。他们时时刻刻都惦记着那些真正重要的事。奥登说来说去不过是那些粒子啊、能量啊,那些东西有什么用?崔特心里惦记的都是自己的家庭和孩子们。
奥登曾对他讲过,现在普通人的数量正在逐渐减少。可奥登自己难道不关心吗?那些长老们都不关心吗?到底有谁会关心抚育者的想法呢?
这世上只有两种生命,一种是长老,另一种是普通人。两种都得吃饭、吸收阳光。
奥登曾经跟他讲过,太阳在慢慢变冷。食物越来越少,所以生命的数量也将会随之减少。不过崔特并不相信,在他看来,太阳的温度并没有降低,至少从他小时候到现在没什么变化。人数变少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大家都不关心家庭了。理者们都天天想着没用的知识,而情者们总是蠢到不可救药。
普通人就应该放弃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专注于家庭。崔特就是这样,他总是心无旁骛地操持着这个家。小理者先降生,然后是小抚育者。他们一天天长大,长得活泼可爱。剩下的就是再生个女儿了。这事对他们来说好像非常困难,可是如果现在生不出情者,日后谁来组成新的家庭?
杜阿这阵子是怎么了?她一直就很古怪,现在好像越发不可琢磨了。
崔特心里对奥登一阵火起。奥登嘴里总是那些不知所谓的话,杜阿还很爱听。奥登总喜欢跟她说个没完,好像她也是个理者一样。对一个家庭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这道理奥登应该明白。
只有崔特知道为这个家操心。只有他才会去做那些非做不可的事。奥登跟长老们那么熟,却一句话都不肯讲。当年他们需要情者的时候,奥登就是不说。他只会跟长老们讨论能源之类的废话,从来不替家庭考虑。
最后还是崔特勇敢地站了出来。一想到那天的情景,崔特心中又充满自豪。那时他看见奥登正和一个长老交谈,他就主动凑了过去。他理直气壮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我们需要一个情者。”
那个长老转过来看着他。崔特从来没有跟哪个长老挨得这么近过。那长老看上去是一整块,随便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要牵动全身;虽然身上也有一些可以活动的附肢,但他们的躯干却永远不会改变形状。他们永远无法随意飘动,而且奇形怪状,毫无美感可言。看上去他们应该不喜欢被人碰到。
长老问道:“是这样吗,奥登?”他还是没跟崔特讲话。
奥登几乎已经把头埋到地下了,崔特还从未见过他这样。他说:“我……我的右伴一定是昏头了,他……他……”奥登这时候已经结结巴巴,说不下去了。
但是崔特能。他继续说:“缺了情者,我们没法交媾。”
崔特知道奥登已经尴尬得说不出话来了,不过他可不管。机不可失。
“好吧,亲爱的小左,”那个长老对奥登说,“你也有这种感觉吗?”长老们操持的语言跟凡人完全一样,可是声音却尖利刺耳,听起来很不舒服,也很难听懂。虽然奥登看起来已经完全适应了,可是不管怎样,崔特还是觉得听不大懂。
“是的。”奥登最终还是这么回答。
长老终于转向崔特。“告诉我,年轻的抚育者,你和奥登在一起有多久了?”
“很久了,”崔特回答,“没情者实在是不行了。”他尽量绷紧身体,不流露出一丝畏惧。他知道这个时刻非常关键。他说,“我的名字叫崔特。”
那个长老好像有点被逗乐了。“不错,你做得对。你和奥登相处得非常好,不过这样一来情者有点不好选。我们已经差不多拿定主意了,至少我早就想好了,不过还得说服其他长老。耐心点,崔特。”
“我已经失去耐心了。”
“我知道,我知道,不过再等等吧。”他又一次笑了。
当他走后,奥登直起身子,对崔特大发脾气。他怒吼道:“崔特!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你知道他是谁吗?”
“他是个长老啊。”
“他是罗斯腾,他是我的导师。我可不想他生我的气!”
“为什么?他为什么会生气?我一直很有礼貌啊。”
“算了。”奥登恢复常态,面对崔特,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发火。(崔特也松了口气,不过还是尽量不表现出来。)“你知道吗?这非常难堪。想想看,我的右伴从来不怎么说话,却突然跑去跟我的导师交谈。”
“那你自己怎么不说呢?”
“这事需要时机,时机,你懂吗?”
“不过你好像永远也等不到那个时机。”
后来,他们就一起上到地面,不再争执。不久,杜阿就来了。
是罗斯腾把她带来的。崔特并不知道,他根本就没有去看长老,他的眼里只有杜阿。还是后来,奥登告诉他是罗斯腾做了这件事。
“看见了吗?”崔特不无骄傲地说,“是因为我去找他说了,是因为我,杜阿才会来。”
“不对,”奥登说,“是因为时机已到。不管你有没有找过他,只要时机到了,杜阿自然会来。”
崔特才不信呢。他认定全是因为的他的功劳,杜阿才会来。
不过,杜阿倒真的是独一无二。崔特见过很多情者,看上去都挺诱人的。随便哪一个加入他们的家庭,使他们的交媾完整起来,崔特都能接受。不过当他一见到杜阿的时候,他就明白了,以前那些统统不合适。杜阿,只有杜阿才是完美的。
杜阿知道该如何去做,完全知道。后来杜阿才说,以前没人教过她,从来没人跟她提起过这件事。甚至其他情者都没跟她说过,因为她总是独来独往。
但是当他们相遇的时候,大家都明白该如何去做。
杜阿的身体渐渐淡化消散,崔特从未见过任何一个人的身体可以消散到如此程度,连想都想不到。她的身体已经变成一团色彩斑斓的迷雾,充斥着整个房间,使他眼花缭乱。他下意识地向前移动,渐渐地进入了杜阿所幻化的迷雾中。
他甚至感觉不到渗入,完全没有感觉。没有阻碍,没有摩擦。他在杜阿的体内飘动,感到一阵阵心悸。然后他发现自己也开始淡化消散,完全不像从前那样吃力。他也能轻而易举地幻化成一团烟雾。这种消散就像游动一样简单,毫无障碍。
朦朦胧胧中,他看到奥登从另一边进来了,从杜阿的左边。奥登也在消散。
接下来,就像任何世界中任何激情的接触一样,他碰触到了奥登。但是那甚至不像一次接触。一切尽在无法名状的感觉之中。崔特毫无阻碍地进入了奥登的身体,正如奥登进入他的身体。他无法判断,究竟是他在奥登体内,还是奥登在他体内,或者他们在彼此体内,或者都不是。
只是——欢愉。
渐渐地,这种感觉从高峰滑落,等他感到自己再也无法支持的时候,感觉消失了。
最后,他们分开身体,彼此注视。这次交媾从头到尾持续了好几天。交媾总是很耗时间,越长就越过瘾,尽管每次结束之时,他们都感觉那只是一瞬间的事,甚至无法回忆起具体的经过。在以后的日子里,他们每次交媾的时间都比初次要长得多。
奥登说:“太奇妙了。”
崔特只是直直地盯着杜阿,是她带来了如此奇妙的享受。
她已经聚拢了身体,浑身震颤着,好像还在晕眩之中。看来她是三人之中感受最深的。
“我们改日再来,”她匆匆忙忙地说,“改日,现在我要走了。”
她马上便离开了。他们并没有阻止,因为他们都还没缓过劲儿来。从此,每次交媾过后,她都会独自离开,好像心中有什么东西,需要独自面对。
崔特很为此烦恼。她在太多地方与其他情者不同。这样不对。
奥登却不这么看。他常常说:“为什么不让她独处呢,崔特?她与众不同,说明她比其他情者更出色。要是她像普通情者一样,我们的交媾能有这么奇妙吗?而你,只想享受其中好处,却一点代价不愿付出,这怎么可能?”
崔特其实完全弄不明白。他只知道,杜阿应该安守自己的本分。他说:“我想要她做自己该做的事。”
“我知道,崔特,我知道。不管怎么说,你就随她去吧。”
其实奥登常常因为杜阿的特立独行而责备她,不过却总不愿意让崔特去说。“你说话缺乏技巧。”奥登总是这么说。崔特却听不懂什么叫技巧。
不过现在,第一次交媾已经过去很久了,他们还是没生下女儿。已经多久了呢?恐怕太久太久了。而杜阿,随着时间的推移,却越来越孤僻了。
崔特说:“她吃得太少了。”
“等时机到来……”奥登又开始说。
“时机?算了吧,你总是说这些废话,什么这个时机到了而那个又没到。当年在找杜阿的时候,你就永远地等不到所谓的时机;而现在,我们该要个女儿,你又会永远等下去。问题在于杜阿……”
奥登这时候已经转过身去。他说:“她就在那儿,崔特。要是你觉得自己是她的父亲而不是右伴的话,你就自己去找她。去吧。不过我已经劝过你了,别管她。”
崔特走了。他心里憋了一肚子的话,却不知从何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