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表兄来了?”
一声招呼,舍内众人循声去看。
只见门当口不知何时杵了一面容冷峻的高大身影。
“下人说这里的细宴不俗,所以来看个热闹。”
周宴回过问,拢在袖子里的手松开,放柔面上紧绷的肌肉,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温和些,转头同孙豪瑛客气笑笑:“孙二娘子也在。”
孙豪瑛半蹲了下身子,“给周先生见礼了。”
两下里客套完,宋时序带着一身酒气将人扯到自己食案后坐好:“早前喊你,你非要留在阿娘那里。如今来了正好,快吃上些滚热的。看看与你的珍馐馆比,可否入眼?”
手脚麻利的小厮很快端上一碗冒着白汽的浓白汤水来。
周宴心不在焉地搅弄几下,眼神还扎在门口靠门边的一对人身上。
“那人是谁?”
笑起来贼眉鼠眼,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货色。
宋时序:“是镇上杨家的二郎,单名一个颂字,是我新晋结交的好友。”
他自顾抱起碗喝了几口,缓了酒意,见身侧的人悄默声的,不吃不喝,眼巴巴望着那处,“表兄,你看什么呢?”
“他二人定亲了?”
周宴淡淡道。
定亲?
宋时序挠挠头,“未曾听说呢。”
他喝得不少,加之方才与杨家三娘眉来眼去,心头贪色,嘴上没把门揶揄道:“定亲没听说,定情嘛...就未必了。”
话一出口,迎面被泼了一杯冷酒。
宋时序一个激灵,惊愕地看向周宴:“表兄...”
“你失态了。”
周宴冷冰冰地瞟他一眼,“现下清醒了嘛?”
对窗一道邪风涌入,宋时序冷得打个哆嗦。
脑子总算清醒了,咽了口唾沫,望望那明显情意绵绵的小两个,再看看身侧眼神阴鸷,神情莫测的表兄。
他后知后觉地长叹口气:“你该不会是......”
周宴适时扭头与他对视。
宋时序忙捂住嘴,再不敢说。
嘴上不敢说,心里却是一连串的言辞。
半晌后,抿干最后一口汤水,豪气地掷在桌上,扬声招呼众人稍坐。
临门一脚就能走,奈何杨二郎不舍地一再陈词,孙豪瑛鼓起耐心,心说全当是为了日后,先磨磨自己的心性。
这一磨,错过辞别的好时机,那边厢宋时序一扬声,言下之意是要收尾结宴,谢诸位相送之情谊。
杨三娘这才发觉宋枝意竟不在舍内。
今日时兴正好,她不愿意半途离去,一把扯了孙豪瑛的手腕,死活不愿意松手:“快快坐好,宋郎君有话要说!”
孙豪瑛:“......”
得,又走不成了。无奈地冲杨二郎笑笑,扯回袖子,又坐会了食案后头。
一垂眼,案上竟新添了一味鲜汤。
探手温热,索性端起喝了起来。
轻抿过一小口,眉峰不由一挑,滋味鲜爽,入口香弥。
耳畔是宋时序与他同窗客套,也不知怎么,竟说起了那人新过门的妻户,场子里满是揶揄的笑声。
“乔兄有福,能娶到嫂夫人那样才貌两全的佳妇。书院里谁人不称一声艳羡!”有一人道。
孙豪瑛抬眸望向那位乔姓书生。
是个衣着素淡并不华贵的瘦子,长得一般,胜在气度不凡。
乔书生得了恭维,神情骄傲,显然很为自己这门亲事自豪。
“诸位莫要取笑乔某了。”
“哎哎哎,怎么会是取笑呢?”宋时序瞥一眼场下众人,“天下男儿,有哪一位不想迎娶上温柔贤德、勤劳持家的娘子?”
他展臂一挥:“试想一番,丈夫在外拼搏,归得家中有良妻爱子,何不美哉?”
这一问,引来不少附和声。
孙豪瑛坐在边上听着,观察几番斜对角杨二郎的反应,见他附和得很起劲,心底又有些悬了。
温柔贤德、勤劳持家?
貌似和自己都不沾边。
啊....她愣了片刻,问向一侧的杨三娘:“你长兄成亲数年,你长嫂素日如何在外行事?”
杨三娘想想:“在外行事?外头生意有我阿父和阿兄在,内宅有我娘照管周全,长嫂并不着劳心。她只需照料好阿兄和侄女的吃喝,养好身子,早早给我家生个儿郎就行。”
孙豪瑛长长地啊了声,再回头看,杨二郎殷殷的目光远远望来,她心里却不太受用。
美娇娘似的妻户......自己怕是想得太过单纯了!
那边...
宋时序觉得自己铺陈地很足,心下满意,于是又指了指旁侧的周宴:“诸如我这位表兄,少时从军,十年征战,一身英武本领保家卫国,如今清平镇百姓安居乐业,他也荣获军功得归故里。”
“不仅如此,我这位表兄莫看容颜平凡,却一身横练肌肉......”
他侧重宣讲周宴前半生功绩,说完又一通从头到脚的夸赞,溢美之词太过玄乎,只引得众人一头雾水,不懂宋时序所为何故。
“那叫一个‘英姿飒爽思奋扬’...”
他欲再说,可后头的那句是夸脸蛋的,话头卡巴了下,这才发觉四下生寂,有些尴尬。
“那什么,我的意思就是说,如我表兄这般的英雄,也盼着能如乔兄你一样,娶个好娘子。”总算是把话圆回去了。
周宴:“......”
众人:“.......”
不知是谁说了声好,一呼众应,总算是将气氛烘托回去。
却不想,一道冷淡的声音突兀地穿插进来,打断众人的解围。
“周某倒是以为...”他的语气十分认真:“铁马冰河十载,周某往后期盼的圆满应是做个娇夫。”
宋时序:“???”
瞪大眼睛——表兄你在说什么?
周宴没有理会他的崩溃,解释道:“我固有养家糊口的本事,却也期盼妻户是个坚强果敢的人。她能有自己的主张和道理,不似鹭草攀附而生,而是原上耐寒的柏树,自有她自己的繁茂。”
“若是有幸遇上,周某甘愿做个内宅夫男,为她浣衣做饭,共创家兴。”
“如此,应该就是娇夫吧?”
宋时序愣愣地点头:“确是娇夫。”
说白了,不就是要吃软饭嘛。
这是他的心里话,也是其他人心底想法。
尤其杨三娘。
她瘪瘪嘴,很不屑地偏头嘀咕:“说什么娇夫,一个大男人不思进取,惦记着让女人养家不说,还恬不知耻!这年月真是什么人都能遇上。”
孙豪瑛只是眨了眨眼,低头不语。
她在想——世人总盼着女娘在家时是乖巧的女儿,出嫁后,是某位郎君的好妻户。最好性情柔善,如一根绳般,百般磋磨曲直由人定夺。若是有违,便是忤逆或疯魔的名声。
她抬眼又看了下角落处的周宴。
约莫方才言论过分奇怪,连宋时序也不好待在他身侧,只孤零零的一个坐着,搅弄着一碗汤水不知深思什么。
像一颗柏树嘛...
想着周宴的话,她心说:他可真奇怪。
怎会有男子觉得做娇夫是好事呢?
这一日的宴总算到了尾声。
恰好云销雨霁,天边悬起一道飞虹,仰着脖子瞧了个稀罕,再走到院门口,足后头透着点酸麻。
幸好是车马齐备,与人作别,想了想还是走到殷殷望着自己的杨二郎跟前。
“方才宴上,郎君应是喝多了,有些话我不会放在心上,还盼你也不必在意。”是自己一股脑地白高兴了,不好让人家怀着相思,落个什么都得不到。
孙豪瑛愧疚地笑笑:“你很好,总会有更作配你的女娘。”
杨二郎不知哪里出了差错,前后多久,方被安置在心头上的女娘怎么转身就要跑?
他眼里带了慌张,揣测道:“是方才我哪里说错话了吗?”
这番小心翼翼,孙豪瑛更不好受。
你看,白生生惹了人家情思,比遇上泼皮无赖还不好撩手。
“你没有错,错在我自己脑子混,你就全当没遇见我吧。”
一说完,再不敢多嘴,提起裙裾,小跑着回到自家卷棚车上,独留杨二郎落寞地站在原地。
巷子另一头
宋时序拱手与周夫人拜过礼数,往后退了几步站在周宴身侧。
“表兄,方才....”
啊呀,不好开口呢,他为难起来:“你方才的话肯定会被传出去的,到时说亲....”怕是难上加难了。
抄手正斟酌言辞呢,身侧的人却莫名笑了一声,宋时序一愣,不及反应对方却已翻身上马,身姿干脆潇洒,竟是扬鞭一甩,撂下一句‘谢你记挂,祝你此去高中’,马蹄哒哒很快消失在长街尽头。
宋时序从马上飞扬的身姿发现些蛛丝马迹,困惑地嘀咕起来:“怎么突然心情好了?”方才宴上不还是苦生生的一张脸嘛?
再转身往家去,又瞧见了杨家兄妹。
又是满脑子的雾水。
怎么出门时春风得意的杨二郎,眼下垂头丧气样子,那神情比哭还要难看呢。
作者有话要说:宋时序:身边的男人变好快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