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稚过去的十几年里,除了一场离别以外,再也没有经历过什么戏剧性的事情,日子如水一般地过了一年又一年。
所以在那一秒,她大脑完全是空白的。
怎么会这么巧。
她特地跑出去找他,没有遇见他,两人却以这样的方式再次见面了。
黎稚不知所措,莫名其妙蹦了一句:“你...你都看到了?”
还带点结巴,怎么感觉像是出轨被抓的样子。
呸,想什么呢。
他站在路灯下,浑身上下透着股干净,淡淡地看着她,又看看旁边的垃圾桶。
“你是说我有没有看见你扔了那杯奶茶?”他似笑非笑的,语调也慢条斯理,“有看到。”
黎稚:......
其实你只用说前半句就好。
黎稚屏住呼吸,任凭自己浸泡在尴尬的空气中。
怎么会这么倒霉啊,想看见他的时候见不到,偏偏在她干坏事的时候就遇见了。
大概是见她沉默,他主动开口,嗓音清润:“没事,你有不喜欢的权利。”
似是替她解围,似是安慰,但更像是客套。
但黎稚也没有时间去做阅读理解,她看见他的背影快要消失在路灯下。几乎是下意识的,她追了上去。
明明是很短的一截路,她却跑得如同身在半空,冷风呼呼地钻入她的每一个毛孔。
“同学,等等!”
边礼闻声停住脚步,转过头就看见气喘吁吁的黎稚。
她缓缓抬起头。
黎稚第一次离他这么近,第一次仔细观察这双眼睛。明明是黑夜,明明路灯昏暗,但他的双眼却澄澈,眼底路灯的倒影是摇晃的月光,令她心头一清。
也给她开口的勇气。
“其实我是乳糖不耐受。”
她单刀直入,直击重点,只想快一点解释清楚,让他不要误会自己。
如果是其他人她可能想着没有必要解释,可是他不一样。
他挑了下眉,思考两秒钟后,没有问多余的话:“我知道了。”
“好。”
空气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两人的目光恰好撞上,黎稚捕捉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柔软,转瞬消失。
很有可能是她的错觉。
有风擦过他的肩膀,他的发丝也跟着微动,目光一寸不移地落在她脸上,声音很轻:
“我说的那句话,也不是骗你的。”
“你有不接受别人追求的自由,无论是什么理由让你做出这样的举动,都不需要对一个陌生人解释。”
那声音带着点慵懒,却莫名地有信服力。至少在那一刻,她一种解脱感,卸掉了扛在肩上的负担。
黎稚的心里有种情绪在悄悄蔓延,脸颊很烫。
她想起来白天的时候,她问自己,这是不是冲动。
现在看来好像不是。
他的出现让他毫无起伏的校园生活有了一个值得反复回味的瞬间。
她想要抓住这个瞬间。
不想只是陌生人。
“同学,请问你们是哪个班的,你叫什么名字?”
她特地用了“你们”这个词,好显得她不是特意。
他微微侧着身子,下颌线条削瘦,沉着尾音:
“理科二十三班。边礼。”
黎稚脸上的笑意陡然消失,定定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跳似空停一拍,然后猛烈加速。
边礼......
这个最近经常出现在她耳边的名字和眼前这张脸重合了。
原来他就是边礼。
原来他们口中那个神一般的存在,没有使用夸张手法,他就是那般耀眼。
她早该想到的。
这个晚上,黎稚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迈动沉重的步伐回到寝室的,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一切都像梦一场,像平静的夜空忽然划过一道流星,那般的不真实。
第二天。
“终于要放周末了,真的是度日如年。”陆琳伸了个懒腰,转头看着黎稚。
“梨子,你黑眼圈怎么这么重?昨晚没睡好吗?”
黎稚点头:“失眠。”
“我也没怎么睡好,我们寝室有人打呼噜。”
前面的杜鸣峰听见她们说话,转过头来,很惊讶地问:“女生也会打呼噜?”
陆琳:“你这什么弱智问题!女生也是人啊!”
“我就问一下,你凶什么。”
“为了回答你这个弱智问题,又耽误了我三十秒宝贵的下课时间,你说你该不该骂?”
杜鸣峰“切”了一声,转过头去。
上课铃响起,这节是英语课,但走进来的却不是李云华。
就当同学们在想这位老师是不是走错教室的时候,她主动解释道:“你们李老师临时有事,我来帮她代一节课。”
“你们新课讲到哪里了?”
这位老师漂亮且时髦,一下子抓住了所有人眼球。
换了位新老师,大家都收敛了许多,安安静静地上课,没什么人说小话。
连开小差大户陆琳都乖乖地上完一整节课,直到下课才开始滔滔不绝:
“李云华居然也有请假的一天,是什么事能让鹭中劳模缺勤?”
“可能家里有急事吧。”黎稚写着题,漫不经心地和她搭着话。
“这个陈老师上课比李云华有意思多了,李云华只会照着书念,听着想睡觉。陈老师长得也好看,要是她来教我们就好了。”
杜鸣峰又来插一嘴:“她是二十三班的老师,才不会来教你呢。”
“有你什么事啊,怎么我说什么你都要来插嘴!”
这两人就想打火机和鞭炮,有他俩在的地方就无法安静。
但黎稚的注意力却被几个字吸引住。
“你说她是几班的?”黎稚停下做题的动作,抬头问杜鸣峰。
“二十三班啊,有什么问题吗?”
二十三班,只能是理科二十三班了,因为文科总共才十个班。
黎稚灵机一动,重新垂下头假装在看题,长睫遮盖住她眼底的情绪。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你们说过谁是二十三班的。”
陆琳想起来了:“边礼啊,边礼是二十三班的。”
她顺带还吐槽了下黎稚:“梨子,我都和你说过很多次这个名字了,看来你是真的不感兴趣啊。”
黎稚状似漫不经心地回答了一句“啊,没有吧”,然后就听见陆琳开始讲有关边礼的事。
她顺利地将话题引到了边礼身上,表面平静,内心却在翻涌。
“说起边礼,我想起上学期家长会,是他哥来给他开的,听说他哥也帅得不行,好多人都去看来着。”
“那你没去?”杜鸣峰又插嘴。
“我像是那么肤浅的人吗?”陆琳开玩笑地说。
“你不肤浅的话怎么会天天就说这些八卦,从娱乐圈八卦到学校,从同学到老师你一个都不放过,不去当狗仔都可惜了......”
“你能不能闭嘴?”陆琳做了个要打他的手势。
黎稚只想继续挖掘和他有关的信息。
她趁混乱的时候问了一句:“他家很有钱吗?”
“岂止是很有钱,是巨有钱,把我们学校的器材全翻新了一遍,据说还想捐楼来着,但是学校暂时用不上就没有接受。”
杜鸣峰嘴巴都张大了:“我怎么没听说过,不会是你们传来传去传夸张了吧?”
“真这么有钱为什么不去贵族私立学校读书?”
“怎么我说什么你都要杠两下,你不乐意听就不要听呗。”陆琳不悦,“人家成绩好,在哪里都一样的,或许人家就喜欢我们学校这种氛围呢?”
杜鸣峰又摆出他那标志性的“切”,一副欠揍的模样。
连黎稚都想揍他了。
因为又上课了,她也没能从陆琳口中再问出别的有用的信息来,时间都用来看他俩吵架了。
......
周末的到来,意味着黎稚又可以拿到她日思夜想的手机,但因为时差,这个时候陈星颖应该在熟睡中。
她独自回到家时,黎伟成给她发了微信:
「老黎:小稚,爸爸这周又没办法回家了,你在家注意安全,钱不够了和爸爸说。」
「“老黎向你转账两百元”」
黎稚收了钱,回复了爸爸后,就去简单地煮了碗面。
其实已经习惯了孤独,但今天一个人坐在这里的时候,脑海里总会时不时地浮现出另一个人的身影。
她第一次这样厌倦孤独,也是第一次觉得心里装着个人的感觉不算太差,起码给她无聊的生活加了点调料。
她找了部韩剧来看,数着时间等陈星颖起床,一到点马上和她打越洋视频。
陈星颖果然刚醒,睡眼朦胧:“你这跨国叫起床服务还真积极。”
黎稚一见到她就展开笑颜,笑得眼睛成月牙。过去的一周里,她都没有这样笑过。
“人家想你了嘛。”
还模仿刚刚看的韩剧里女主的语调:“破过西坡搜~”
“我也好想你,好想回国。”陈星颖把电脑放到梳妆台前,边化妆边和黎稚聊天,“你这周怎么样?”
说到这个,黎稚就一脸失落:“别提了,成绩出来了,考得很差。”
“害,这才第一个月嘛,正常,慢慢就会好啦。”
黎稚看着屏幕里面熟练化妆的陈星颖,再想到素面朝天的自己还有陆琳,感慨文化差异之大。
她们头发稍微留长一点,都会被叨叨个不停,刘海过眉、不穿校服都会被扣文明班级的分数,更别说化妆了,上次他们班有女生抹了个口红都被骂得狗血淋头眼泪成河。
黎稚有一点点羡慕那种自由的氛围:“星星,你现在变得好漂亮啊。”
“不对,以前也漂亮。只是现在更漂亮了,看起来自信了很多。”
陈星颖笑笑:“要不你也过来吧,我们俩一起,我带你去看帅哥,亲洋嘴儿。”
黎稚挑眉:“行啊,你养我?”
“可以啊,我一份生活费掰成两份花,咱肯定饿不死。”
“少来,”和陈星颖通话是她一周中最放松的时候,即使两人很久没见,还是有说不完的话题。
“你现在眼线化得好好哦,我记得暑假和你视频的时候你化得还歪歪扭扭。”
“我这叫野猫眼线,好看吧?”
黎稚点头。
她个化妆小白只能看得出这个眼线是上挑的,但确实挺好看的。
“我看你好无聊的样子,要不明天你去找我弟,让他带你玩儿?”
黎稚摇头:“他不是快要转到我们学校了吗,马上就要经常见到了,懒得去找他。”
“也是。”陈星颖说,“你见到他之后一定要替我好好收拾他一下,这小子现在嘴越来越碎了,我真想立马飞回来给他两大嘴巴子。”
明明是欢快的语气,可她说完后,两人都沉默了。
黎稚猜她应该也是想起了那个夏天,他们被迫分开的情形。即使已经过去很久,他们都已经习惯现在的生活,可提起来,伤疤还是隐隐疼痛。
希望快点成年,快点得到自由,能去追求自己想要的一切。
黎稚转移悲伤:“你打扮这么漂亮要去见谁?”
“不见谁就不能打扮漂亮了吗?”陈星颖冲她眨眨眼,“我就是想每天漂漂亮亮的,自己看着高兴。”
黎稚愣了几秒。
在学校里,她们忙于学习,还被条条框框的规矩限制,打扮一次都是奢侈。特别是长头发的女孩子,为了洗头,甚至会在去食堂吃饭和买碗泡面节约时间中做出选择。
所以她才会下意识地认为,打扮得漂亮是有什么重要的场合要参加,或者是要见喜欢的人。
然而所有的结果都不如让自己开心来得实际。
“对了,你和上次那个马来西亚的男生怎么样了?”
陈星颖合上口红,甩了一下头发,轻描淡写地说:“没联系了。”
“这么快?”
“和他说话挺费劲儿的,聊得不开心,就拜拜了哦。”
“最近又认识了一个橄榄球队队长,他真的超帅,人也很有趣,和他聊起天来真的很开心。而且我英语吧,肯定还没到母语者的水平,很多表达我想不出来,只有靠拼凑单词来表达,可是他都能懂并且立马就接住我的话诶。”
“你知道吗,就那种灵魂共振的感觉,特别浪漫。”
黎稚不想去讨论现在这个年纪谈灵魂共振会不会为时过早,但至少那一刻,陈星颖的眼睛亮亮的。
喜欢一个人就是这个样子吧。
那她看到边礼也是这样的吗?
“星星,其实我......”
她正准备分享秘密的时候,陈星颖的电话响了。
陈星颖是用电脑和她视频的,二者互不影响,她也没关视频,就接起了电话。
黎稚听见她噼里啪啦说了一串英文,语速很快。她英语还可以,听懂了个大概。
陈星颖和那人说她马上准备出门,他们约好了在哪个地方见面。
挂了电话,陈星颖露出愧疚的表情:“对不起啊梨子,我得出门了。”
“你快去吧,注意安全。”
......
按下挂断键后,整个世界安静了下来,落针可闻。
她又回到孤零零的状态了。
......
今天是边礼和陈新宇共同朋友的生日,一群人订了个ktv大包,男女各占一半,闹哄哄的。
边礼坐在角落,不唱歌也不和他们玩游戏,显得格格不入。
陈新宇拍拍他的肩膀:“你来这打坐的?和我们一起玩儿啊。”
“瓶子今天叫了好多外班的美女,你就不看一眼?”
边礼不理他,甚至闭上了眼睛。
陈新宇无奈:“行,继续当你的男菩萨吧。”
中途有女生来搭讪,边礼也都一一拒绝了。陈新宇叹了口气。
说他这人不给面子吧,他又愿意赴约并且端端正正在这儿坐着没有找借口开溜。说他给面子吧,他来了跟没来又没什么区别,搁这儿当吉祥物呢。
中途,边礼被他和女生聊天时那浮夸的语气吵到频频皱眉,等女生走后,他睁开眼睛,淡淡地在他耳边说了一句,
“你的喜欢挺廉价嘛,昨天才给别人送奶茶,今天就和其他女生聊得开心。”
陈新宇挠挠头发,反应了两秒才知道他在说什么:“你说黎稚?”
“害,我仔细想了下,这姑娘太乖了,不适合我。”
边礼挑眉,轻笑一声:“是人家看不上你吧。”
“别瞎说。”
陈新宇的另一边肩膀忽然被人戳了一下。
“你们刚刚说的是黎稚吗?”
陈新宇刚刚和这个男生玩了几把游戏,听他介绍说自己是瓶子的初中好哥们儿,而且最近要转到他们鹭中去。
“怎么了?”
“是不是黎明的黎,幼稚的稚?”
陈新宇点头。
“黎稚我熟啊,我们从小就在一起玩。”
陈新宇:“不会吧,这世界这么小?是同名吗?”
“你们鹭中还有叫这名字的?”
陈新宇想,也是,这又不是什么大众名字。
说着,他就拿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开了免提。
“喂?”
电话那头响起轻盈的一声,带着点困意。
“怎么不说话?”
男生看了眼陈新宇,眼神里写着“我没骗你吧”。
“不说话我挂了。”
“别啊,这么久没见,你就这样对你爸爸?”
黎稚:......
“你要是这么想当我爸爸,就发点生活费给我。”
“说正经的,我姐让我带你玩儿,你要不要出来玩?”
“现在?”黎稚不解,“你姐叫你带我玩儿,没叫你大半夜叫我出门玩儿。你姐还让我收拾你呢,你要是那么听你姐的话,那就试试呗,我打飞的来收拾你。”
男生笑了,这是当他在开玩笑呢。
“我没跟你开玩笑呢,我在ktv,瓶子过生日,瓶子你还记得吧?就初中我同学,你隔壁班的,以前还喜欢过我姐呢。我们这儿好多帅哥......”
“骆里,你是喝多了还是脑子有问题啊?真想挨揍是吧?莫名其妙,神经病,你摇一摇你脑子看看,绝对全是水。”
她的音量提高了很多,语气里明显有些不悦,甚至是愤怒。
几人就听见“嘟”的一声,电话被挂了。
边礼和陈新宇都没见过几次黎稚,印象中的她说话是轻声细语的,整个人都很温软,根本想象不到她生气的样子。
边礼嘴角的弧度缓缓上扬,看着陈新宇,语气里带点调侃的意味:
“你刚刚说,她看起来太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