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了晚自习回家后,宴星回第一件事就是去书房敲门找宋尔云,单刀直入问:“妈,你还记得我额头上的伤怎么来的吗?”
宋尔云正对着电脑敲键盘,闻言动作一停,转头看宴星回:“怎么想起问这个?”
“就突然想到了。”
“不记得了,再说了男孩子跌跌撞撞,身上有个伤多正常。”宋尔云敷衍道,“就这事?我还要写计划书,你回去写你的作业吧。”
宴星回拧着眉,觉得有些不对劲,回房间后找出自己以前的相册开始翻,又停下——他在这儿翻个什么劲儿,不该直接问春霁吗?
但发消息问:[你怎么知道我额头上有伤?]是不是又太怪了些。
宴星回的指尖落在屏幕上敲敲打打,对话框里的句子删改几次,最后一闭眼,将最开始的那句疑问发了过去。
几分钟后,春霁回了消息:[我看到的。]
宴星回不大信,实验桌底下光线暗,虽说两人凑得近……但也很难留意到他的额角。
更何况,春霁还是明确地拨开他的额发碰他的伤,似是早就知道他那儿受过伤。
一想起这点,宴星回就回想起春霁的指尖擦过到伤痕的柔软触感,被触碰过的额角好似隐隐发烫,连带着脸也开始升温。
宴星回:[说实话。]
春霁坚持道:[就是我看到的。]
宴星回依旧不信,追着回:[什么时候看到的?]
春霁却不回消息了。
宴星回耐着性子等了几分钟,依旧不见春霁回复,生气地将手机倒扣一旁,开始写作业——连消息也不肯回,他再过问这小白花的事就是他输!
等宴星回头昏脑涨地从物理题中抬起头,拿过手机,发现春霁在十分钟给他回了消息。
春霁:[刚刚姥姥给我打电话了,所以没有及时回。]
宴星回愣了愣,问:[你们怎么交流?]
春霁:[我姥姥不会打字,只会打电话,她耳朵不好,只能听到大概的声音。我会敲桌子给她听节拍,一下代表好,两下代表不好。]
春霁:[姥姥打电话给我,就是想问我在这边过得好不好,有没有被人欺负?]
春霁:[第一个问题我敲了一下桌,第二个问题我敲了两下,姥姥就安心了。]
宴星回又飞快打字:[你会摩斯密码吗?]
春霁:[?]
宴星回:[我就是突然想到,如果我们手边没有可以沟通的工具,可以用摩斯密码。]
春霁:[不会,不过我可以学。]
宴星回唇角浮起笑意:[先把作业写完吧,今天的物理题计算量大得离谱,写了我两页的草稿纸才算完。]
等放了手机,宴星回后知后觉想起:不是,春霁也没回答他的问题啊,所以到底是什么时候看到他的伤的?
但现在话题已经跳过,又不好扭回重提,宴星回憋了一肚子的闷气,把一头短发胡乱抓揉得毛躁躁,又开始做没有尽头般的练习题。
等晚上睡觉时,宴星回却做了一个梦,梦里周围的高墙生着厚厚的青苔,他拉着一个女孩的手一直向前跑着,巷子弯弯绕绕,像永远都走不出去的迷宫。
天边阴云翻滚,雷紫电光闪过,直到轰的一声雷声炸响,冰冷雨水如满盆的水骤然倾倒,在天地间降落厚重的雨幕。
他重重摔倒在地面上,额角泛开一阵疼意,穿白裙的女孩跪在地面想拉他起来,女孩挂满雨珠的白皙锁骨随着急促呼吸起起伏伏间,一颗淡红小痣在他的视线中不停颤抖。
“星星——”
宴星回猛地睁了眼,呼吸紊乱,额角生着一层冷汗,手脚似绑着铁般发沉,半晌回不过神来,又听得外面传来一阵阵沉闷的翻滚雷声。
宴星回在黑暗中下了床,打开窗帘,细密的雨珠叩击着窗户,流下蜿蜒水痕,敲击声愈来愈急、愈来愈响,连成噼里啪啦的一片。
天边的雷声轰然炸开,响得好似和他昨夜的梦境一般。
下雨了。
宴星回有些恍惚,拿起手机一看,凌晨三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做了个乱七八糟没来由的梦,打开了房间门,打算下楼拿瓶水喝。
出房间时,外面又是一声雷响,重得好似整个房子的窗户都在震颤,他脚步一顿,对面房间倏地响起一声重物落地的动静,颇为明显。
宴星回蹙了眉,站在客卧门前试探性问:“春霁?”
里面安安静静的,没有半分回应。
宴星回犹豫了下,又敲门:“春霁,你没事吧?”
又是接二连三锤鼓般的雷声响起,宴星回这回清楚地听见了,像是椅子被哐地掀翻坠地的声音。
奇怪。
宴星回的心悬了起来,告诉自己就是看一眼,按下客卧的门把手。
门开了一条窄缝,露出里面的一方景象,房间被窗外透入的白光照亮一瞬,地面是几本散乱的书,薄被凌乱掀开,空无一人,似是有人仓促起床,将放在枕边的书都不小心打落在地。
问题是,人呢?
宴星回打开了客卧的灯,迅速扫了圈空荡荡的房间,掠过翻倒的椅子,视线定格在桌下露出的一点白色裙角。
宴星回迟疑地唤:“春霁?”
他走了几步,半跪在地面上,看到了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女孩。
“你怎么了?”
少年含着担忧的嗓音响起。
春霁的双手捂着耳,缓慢地抬了眼,露出一张苍白如纸的脸,见到他的刹那,失焦的瞳眸一缩。
又一声劈下的响亮雷声中,宴星回被春霁拉进了桌下,春霁扑了上来,冰冷的指尖死死地捂住了他的唇,挤贴的身体似寒冰般发冷,细细颤抖着,像是一团跌落枝头的可怜幼雀,羽翼未丰,柔软且娇弱,只能兀自恐惧地颤栗。
宴星回能够清晰地感知到面前女孩眼眸里盛着的惊惶祈求,像是让他不要发出声音。
又一声爆裂雷声倏忽炸开,春霁肩膀猛地瑟缩一下。
是害怕雷声吗?宴星回想。
他伸了手,盖住春霁的耳。
温暖宽大的掌心传来源源不断的热意,隔绝着外面的嘈杂声响,雷声变得有几分模糊,随着云层的移动,开始逐渐远去。
春霁失神的瞳眸渐渐重新聚焦,怔愣地注视着面前的少年。
宴星回察觉到她身躯颤抖的幅度慢慢变得平静,唇上贴着的手心也拿开了。
“没事了吗?”宴星回低声问。
春霁缓慢地点点头。
宴星回将春霁从桌下拉出来,放轻了声音:“是害怕打雷吗?”
春霁迟疑一下,再次点点头。
宴星回没有多问,视线扫过她踩在棕木地板上纤薄玉白的脚,道:“你先回床上躺着,我去给你拿东西。”
宴星回很快就又回了客卧,在门口将空调控制面板上的温度上调了几度。
春霁已依言裹着薄被蜷坐在床上,眼尾透着一点红,面色还是苍白的,像个灵魂被抽空的娃娃。
“这款耳机的降噪隔音功能挺强的,你拿去用吧。”宴星回将黑色耳机递来,“有雷声的时候,试试听音乐盖住。”
春霁接过来,将耳机抱在怀里,仰头看他。
宴星回低眸看她,道:“那我回去了?”
春霁伸了指尖,轻轻地拽住宴星回的睡衣一角。
宴星回叹气:“可能没人和你说过,但是你不能和一个异性半夜待在一个房间,更不能……抓着异性的衣服不放。”
春霁纤长的黑睫低垂轻颤,抿着唇,缓慢地松开手,浑身冒着沮丧的气息。
“……就这一次。”宴星回道,“我等你睡着了再走吧。”
春霁脸上露出一个小小的笑,指节在床头柜开始轻轻地敲,长短间隔,清脆有规律。
宴星回听懂了。
春霁在用摩斯密码敲——[星星]。
宴星回问:“叫我干嘛?”
春霁在枕边找出手机,打字给他看:[今天用摩斯密码学的第一个的词]。
宴星回唇角微勾:“知道了,睡吧。”
春霁乖巧点头,将肩膀缩进被子里,阖上了眼。
宴星回站了会儿,见她呼吸变得平稳了,复关灯离开。
等第二天早上,两人都起迟了,一同踩着点到的学校,同时进的门。
宴星回坐下后,卓一疑惑问:“你这眼底下的黑眼圈怎么回事,做贼去了?”
宴星回随口道:“目标那哪能这么小,当然是半夜起来看书做题卷你们。”
卓一倒吸一口冷气:“那倒也不用吧。”
宴星回哼笑一声,把语文课本翻到必背篇目。
卓一道:“不过你怎么和转学生一起进来的?”
宴星回懒懒道:“我俩都坐后面,都走后门进教室不是很正常?”
语文课代表打开ppt,在屏幕上投射今日早读任务,宴星回不着痕迹地往后瞟了一眼,女孩神色蔫蔫的,像枝头上没得到充足阳光无精打采的花。
壬戌之秋七月既望的零零落落诵读声中,宴星回往旁边肘击一下,给卓一发消息:[我记得你爸开的是私人医院,他和二医的人有来往吗?]
卓一偷偷摸摸拿出手机打字:[你想问二医最近新来了什么有名的医生?我就知道你对转学生态度不对劲!]
宴星回对卓一的反应很是服气,平日里对这些蛛丝马迹敏锐得像生了火眼金睛长了狗鼻子,怎么考试时就成了木头,从题干的条件里怎么都看不透是老师要想考什么。
宴星回:[帮忙问不问?]
卓一:[问问问!]
班主任闪现在后门,重重咳了声,宴星回和卓一飞速将手机塞进桌里。
中午食堂吃饭的时候,卓一看到手机里的消息愣了愣,转头对宴星回道:“我爸说,上个月有一个哥大博士毕业、纽约精神病研究所的临床心理医生回了国,他高价没挖动,那个医生进了二医的编制。”
卓一道:“所以春霁为就医转学过来,看的是心理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