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场外,阿斯夫,侯赛因坐在一辆雪铁龙面包车里等待着。汽车亮着前灯。
“是赖安先生吗?”他问。
侯赛因身材结实,穿着一件做工考究的西装,一条丝绸领带松松地系在衬衫衣领上。侯赛因下巴上的胡子刮得很干净,但嘴唇上留着浓密的胡子,几乎把他的双唇都遮住了。
侯赛因弯腰够过去打开了副驾驶那边的车门,赖安上了车。他从都柏林出发,先飞到伦敦,然后再飞到苏黎世,没有带任何行李。
赖安坐定之后,侯赛因伸手过去,把他上上下下摸了一遍。
“我没有带枪。”赖安说。
侯赛因没有搭他的话,而是继续搜身,最后,满意地哼了一声。
雪铁龙面包车的前排座位和后面隔着一道金属墙,墙的中间有一扇门,从这个门里看过去,在昏暗的光线中,赖安看见了两个深色皮肤的粗壮汉子,他们的眼珠反射着机场大楼里的灯光。
“他们俩是哈比比和穆尼尔。”侯赛因说。“我们到达卡马雷之前,他们将一直保护我们。”
这辆货车内壁上加焊了钢板,从里面进行了装甲保护。为了不挡住货车后面的窗户,让外面的光线进来,那里的钢板被割了几个洞。
侯赛因点了一根烟,散发出浓密而呛人的烟雾。他挂上挡,将货车驶离了飞机场。
距离机场40分钟不到的地方,郁郁葱葱的山脉连绵不绝,苏黎世湖被群山环绕着,海德格尔银行就位于深山中一座小村庄的外围,这里高墙林立,戒备森严,进入银行的唯一通道被坚固的铁门挡住了。门口的保安佩戴着手枪,他们仔细检查了侯赛因交给他们的信件,认真用手电筒照着看了一遍,然后又用手电照着,把车里的人挨个看了一遍,满意之后,他点点头,对着对讲机说了几句。
铁门向外开了。侯赛因缓缓将车开进去,停在银行前。他在后视镜里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形象,扣好衬衫领口的扣子,拉了拉领带,又从口袋里拿出一把梳子,理了理凌乱的鬈发。
“走吧,”他把梳子放回口袋,下了车。
赖安跟着下了车。
一个衣着考究的瘦子在银行大楼门口等着他们。侯赛因走过去的时候,那瘦子朝他伸出了手。
侯赛因和他握了手。“勃林格先生,请原谅我们这么晚过来。”
“侯赛因先生,无论什么时候见到您,我都很高兴。”他瞥了一眼赖安,但没有和他打招呼。“我担心无法及时提供足够的黄金,于是,给其他银行打电话求助。在我们这一行,海德格尔家族享有很高的声誉,所以,这些同行很乐意帮忙。”
勃林格转过身,领着侯赛因和赖安进入银行大楼,哈·比比和穆尼尔紧跟在后面。大楼的门口有两名保安守着。门厅里有一张巨大的接待台,面朝着大门。门厅里一派现代风格,但很有品位。门厅的两侧是过道,过道的墙上挂了许多肖像画,画上的人个个头发灰白,有着长长的鼻子和淡蓝色的眼睛,表情严肃。赖安数了一下,总共有八张肖像画,八个人的衣着风格最远的可以追溯到18世纪,最近的是20世纪。
赖安看到每张肖像画下方都有一块小小的铜牌,上面的名字都是姓“海德格尔”。
“请跟我来吧。”勃林格说。
“你们两个在这里等着。”侯赛因对他的保镖说。他对勃林格说:“赖安先生和我们一起进去。”
勃林格先看看赖安的鞋子,又看看他的手表,最后,目光停留在赖安的脸上。赖安知道勃林格心里在斟酌着。
“照您的意思办。”勃林格说,但是,他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不快。他朝电梯走去。他推开电梯的门,招手让侯赛因和赖安上了电梯,然后跟了进去,再把门拉上。
勃林格从脖子上取下一条银色的钥匙链,从许多钥匙里找到了一把。他把钥匙插进电梯的控制面板,打开电梯的开关,按了面板上唯一的一个按钮。
电梯缓缓下降着,从轿厢里可以看见用砖头砌成的电梯井。电梯在快要到达地面时停了下来。勃林格拔出控制面板上的钥匙,把钥匙链套回脖子上,打开电梯门。
房间角落里的一张小桌子后面坐着一名保安。见有人进来,他连忙站了起来,保持立正姿势,日视前方。赖安看到这里的三面墙上各有三扇钢门,每扇门上都有密码锁和沉重的把手。
勃林格走到正对着电梯的那面墙上中间的钢门前,转动着锁上的数字,赖安听见锁里面传来咔哒咔哒声。勃林格操作完毕,走到一边,让保安上前把门拉开。
“先生,取货吧。”
钢门后面的暗室里整齐排列着许多标着号码的抽屉,每只抽屉上都有两把锁,有好多抽屉上甚至还有蜡封。暗室里还有一辆小推车,推车上有若干只15厘米见方的木箱。
勃林格清清嗓子,开口说话了。“一共有89只箱子,每只箱子能装15根金条,价值16922美元,这样,最后的总数就是1506058美元。”
他最后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声音也渐渐弱了。他连忙吸了一口气,接着说:
“侯赛因先生,请检查一下这些箱子,然后,我们把它们封起来。”
侯赛因和赖安走上前去。赖安看见箱子堆上那五只打开的箱子里金光闪闪,他注意到,那些金条上印有“瑞信银行”几个字。他的心跳加快了。
勃林格抬起一只手。“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只有侯赛因先生可以过来。”
“那你在这里等着。”侯赛因在暗室的门口说。
赖安照办了。
侯赛因下巴那里的皮肤在金光的照耀下闪着黄色的光。他一定喜欢黄油,赖安心想。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关于黄油的童话故事。侯赛因逐个检查着没有封口的箱子。赖安闲得无聊,听着通风口的排气扇发出的嗡嗡声。阵阵凉风掠过他的脖颈。
“验过了,”侯赛因说。“你可以封起来了。”
勃林格点点头,保安拿起了木箱盖子旁边的锤子。他给每只箱子钉了六颗钉子,每只钉子都敲了三下。
赖安不由自主地觉得,他好像刚刚亲历了一场重要的仪式:在一个由钢筋和水泥建成的教堂里,一帮人正在举行圣餐会,只是耶稣基督的血此时换成了黄金。
哈比比和穆尼尔把那些箱子搬上小货车的时候,勃林格背着双手,站在一旁看着他们。赖安百无聊赖地站在勃林格身边,强忍住哈欠。
侯赛因用铅笔在地图上画出了一条行车路线,和第一辆护导车的司机交谈了几句。他们是这样安排的:银行方面会派两辆车,一前一后,护送他们到法国边界。到了边界之后,这辆装甲小货车主要就归侯赛因及其手下保护了。但是,银行的这两辆车会一直把他们送到法国境内的道路上,侯赛因解释说,以防有车跟踪他们。
装有金条的箱子搬上车之后,哈比比和穆尼尔上了车,关上货车后面的车门。
勃林格和侯赛因握手道别。侯赛因上了车,坐在驾驶室里;赖安没有和任何人说再见,坐到了副驾驶的位子上。
冷冷的星光照在银行大楼的墙上。在侯赛因发动汽车之前,这里的世界是如此静谧,赖安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他看了一下手表:快到凌晨2点了。
车队很快就将海德格尔银行的围墙抛在身后的黑暗之中。雪铁龙小货车的引擎低沉地吼叫着,前面护导车的车灯随着道路的颠簸而上下闪动。赖安觉得眼皮在打架,脑袋开始不自觉地往下沉,然后又猛然抬起。
侯赛因的鼻孔里冒出浓浓的烟雾。“赖安先生,睡一会儿吧,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
于是,赖安靠在座位和车门之间的角落里,发动机枯燥的声音使他心神宁静下来。他梦见自己从骷髅身上偷金子。他觉得手里死人的大金牙很沉。
驾驶室的门嘭地关上,将他从睡梦中惊醒。此时,天空、已经由黑色变成了淡蓝色,但太阳还隐藏在地平线之下。
小货车停在了一条狭窄的马路边,一辆护送他们的汽车停在前方几米远的地方。赖安下了车,隐约看见那辆车的司机正站在汽车旁。他估计另一辆车停在小货车的后面。他们周围树木环绕,一直延伸到赖安目力所能及的地方。
侯赛因的两名卫士和他一起站在路边,他们三个人手里都拿着卷起来的毯子。他们把毯子铺好,哈比比或者穆尼尔,赖安分不清谁是谁,反正他们中的一个人在毯子边上放了一只塑料桶。赖安看着他们脱掉鞋子和袜子,卷起衣袖,戴上羊毛帽。他们从桶里倒了些水,先把手洗了之后,又洗了洗脸、脑袋和手臂,最后洗了脚。
他们朝天举着双手,吟唱起来。以前他在埃及当兵时见过这样的仪式。在那个地方,做净身礼仪式的时候,如果找不到水的话,人们会用沙子代替。
在他们单调的祈祷声中,赖安看见远处地平线上橙黄色的火球冲破黑暗,慢慢升上了天空。
护导车靠边缓缓停了下来,此时的空气里己经有了一股寒意。雪铁龙小货车驶过护导车的时候,司机朝赖安他们挥手道别。侯赛因也向他挥手道别,然后开上了一条小路。这里长满了灌木和小草,几乎都不能称得上是路。小货车在崎岖不平的小路上起起伏伏,赖安用手撑着仪表板,把自己稳住。等到他们上了一条路况还算过得去的公路时,他们已经在法国境内了。
群山矗立在赖安眼前,这些高山的山腰上有薄雾环绕。在他们经过一座村庄之后,就再也没有见到过一辆车。现在他们能看到的是稀疏散落于山间斜坡上的小木屋和农舍。路边有山羊和牛群看着他们的车驶过。这时,他们前面出现了一辆车,它开得很慢,侯赛因很快就赶了上去。
等到离那辆小汽车很近的时候,侯赛因握着方向盘的手竖起了一根食指,虽然这只是一个小小的动作,但已经足以让小汽车的司机明白其中的含义:他很快加速,将小汽车开走了。
随着汽车的行驶,他们逐渐爬高了,赖安觉得耳朵里有压力。自从他们离开银行之后,侯赛因一直没有说话,但现在他开口了。
“一会你来开。我们先停下来吃点东西,然后你开车,带我们去克拉融。”
“好。”赖安说。
他上次在法国已经是18年前的事了。和今天一样,他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车子里看法国。他想到了西莉亚,想到了她在巴黎待过的那段时间,想到了她说起往事时迷茫的眼神。
也许等一切都过去之后,他们会重回法国。赖安心里一会儿觉得这个念头让他感到十分高兴,一会儿又觉得这是个愚蠢的想法,因为现在的任务是和韦斯他们见面,把箱子交出去,此外他不应该去想其他的事情。
在他心中,虽然他并没有想到自己可能会死,但他的生活似乎在这件事之后就结束了。无论他怎么努力,他就是无法想象自己在未来的生活。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恐惧吧。可奇怪的是,他并没觉得害怕,也没有觉得兴奋。他只是不时感觉到雪铁龙汽车的门缝里溜进来的寒气。
他裹紧了身上的衣服,双手抱在胸前,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