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安走进宾馆房间,看了看手表。现在是凌晨一点半。他没有脱衣服,只是把领带取了下来,然后就躺到了床上。
此前,韦斯用眼罩蒙上他的眼睛,然后领着他出去,上了那辆货车。他们开了至少四十分钟,但是赖安一直觉得车子在不断地拐弯,自己也在摇来晃去,因此,他估计他们带他去的那个车库离市中心很近。
车子停下之后,眼罩拿掉了。韦斯在赖安身边蹲了下来。
“不要忘了我们之间的协议啊,阿尔伯特。你帮我,我就帮你。”
赖安没有回答。他们把他丢在格拉芙顿大街旁的一条小巷中,这里离布斯威尔斯酒店只有几分钟的路。
夜间帮客人拖行李的门童为他开了宾馆的大门。赖安告诉他房间号,门童到前台取来了房间钥匙。
“昨天晚上折腾得不轻啊,是不?”门童问。
现在赖安躺在没有开灯的房间里,脑袋上的血管突突地跳着,感觉整个房间在打转。他努力让自己只去想西莉亚,但是瞌睡虫悄悄上了身。睡着之后,他梦见了孩子以及停留在他们毫无生气的嘴角上的苍蝇。
赖安洗了澡,又刮了胡子,但还是感到累,因为七点刚过,他就被从窗户那里照进来的亮光弄醒了。现在,他走在圣斯蒂芬绿地公园旁的小路上,思考着问题。他找到了一条长椅,这里很安静,椅子被树荫笼罩着,坐在那里可以看见一个小池塘,里面有几只鸭子在游来游去。
韦斯没有把照片从他这里拿走。现在他仔细看着这些照片。在这张集体照中,他们有人是约翰。卡特上尉那个小队的人吗?赖安逐一观察照片上的人,和自己记忆中的脸进行对比。照片的背面写着“1943年6月”。卡特,以及他们所有的人,都应该比照片上的人老了20岁。
整个上午,他己经把这件事想了一遍又一遍。有一个人,他可能躲在这个国家任何角落,怎么才能找到他呢?
卡特两年前就离开了军队,韦斯说。卡特和一个来自利物浦的女人结了婚,生了一个儿子,但母子俩在一次车祸中丧生。卡特在军队中的最后20年是在特种部队,那是英国军队中行动最为隐秘的一个部门,想要通过服役记录来找到他,任何尝试都会是徒劳。
但是韦斯也给赖安留下了一条线索。这个以色列人装得漫不经心,随口说出一句话,好让赖安的心里有一点印象。但其实赖安知道他是故意这样做的。他今晚开车去奥托·斯科尔兹内的乡间别墅,到了那里之后,他就知道这条线索到底是不是将他带到了他想的那个地方。
“阿尔伯特。”
西莉亚的声音先是吓了他一跳,接着他又高兴起来。他抬起头,看见她从公园西边向他走来。她一身正装,这样的打扮放在任何一个女人身上都是这样的效果。她被安排在附近的一个政府部门工作,等着新的海外任务。她说,她现在实际上做的是秘书的工作,无聊至极。
赖安把照片塞进口袋,站起身来。西莉亚踮起来脚,为了保持平衡,她的手抓住赖安的手臂,在他脸上亲了一下。那是温馨的一吻。
“你看起来心事重重啊。”她说。
“是吗?”
“你在想什么?”
赖安笑了。“想你啊。”
西莉亚的脸一下子红了。
她点了火腿蛋松饼。侍者提醒她说,舒尔本大酒店的早餐服务在十点结束,听到这话,西莉亚不高兴地鼓起了嘴。
侍者让步了。“我看看能不能为您做点什么。”他说。“先生,您要什么?”
赖安点了鲑鱼之后,侍者走了。
她喝了一小口加了奎宁水的杜松子酒,他则喝了一大口吉尼斯牌黑啤酒。
西莉亚问:“说真的,你刚才在公园里想什么呢?”
“没什么。”他说。“想工作上的事,就这些。”
“你看起来心神不宁呢。”
赖安不敢看她的眼睛。他低头看着桌布。
“说吧。”她说。
“我不喜欢我现在的工作。”
她笑了起来。“谁也不喜欢自己的工作。当然,我是个例外。人人都讨厌早上起来去上班。”
“我不是这个意义上的不喜欢。”赖安说。“可我不能说。”
“对我也不能说?”
“是的,我不能说,因为那是上级命令我去做的工作。这项工作是错误的。”
“怎么是错误的呢?”
“我不能再说下去了。”
她伸出手,放在他的手上。她纤细的手指显得很娇嫩,似乎一碰就碎。
他翻了一下手,将掌心朝上,然后握住了她的手指。
“如果这项工作是为了你的国家,那怎么可能是错误的呢?”她问。
赖安看着她的眼睛。“你不会这么天真吧。”
“对,我想我不会这么天真。如果你真的无法承受,那就告诉他们说你不干。”
“我没办法。至少现在没有办法。已经走得太远了。”
“阿尔伯特,不要和我打哑谜了。”
他用大拇指挨个滑过她的指甲,感受着指甲面上的光滑以及指甲尖上的锋利。
“昨天,我看见一个女人自杀了。”
西莉亚的手指离开了他的手指。她把手放回了她的大腿上。她坐正了身体。
“在哪里?”
“在斯沃司的另一边。”赖安说。“在她家里。她是因为害怕才那样做的。”
“怕谁?你吗?”
“我安慰自己说,不,她不是因为怕我才自杀的。她怕的是我为之工作的那些人。但是,我后来一想,如果我为那些人工作,实际上我就已经是他们的一员了。”
西莉亚摇摇头。她的眼睛朝着他的方向,实际上却是看着别处。“不,不对。我们是在为人民做事。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喜欢这样,而且,这也并不能把我们变得和他们一样。”
赖安看着她,西莉亚把目光从别处收了回来。赖安问:“哪怕你知道这件事是错误的?”
西莉亚扭头看着厨房的方向。“我点的东西怎么还不上来?”
“我们刚刚才点餐啊。怎么了?”
她回头看着他。“没什么,阿尔伯特,我今晚不能去参加晚宴。”
赖安觉得自己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向下一坠。“为什么呢?”
“海兰德夫人要人帮忙收拾公寓,我早就答应她了。”
“你什么时候答应的?”
“上周就答应她了。我忘记这件事了。对不起。”
“好吧。也许我们明天晚上……?”
“也许吧。”她说,脸上的笑容稍纵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