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安逃离了凯瑟琳的家,把她独自留在了那里。
他已经开了一个多小时的车,经过了许多主干道,也路过了一些乡村小道。他完全没有概念自己要到哪里去,只是一味地向前开,在不知不觉中太阳已经落山了。刚才发生的一切在他的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回放着——沉闷的枪声,凯瑟琳眼中的震惊,最后画面定格在她身体倒下的那一瞬间。
车上的油表出现了红色警示。赖安按照路牌指示将车朝着一个小村庄开去,那里有一个加油站。他将车开进去,让工作人员把油箱加满。
路对面有一个电话亭。
赖安穿过马路朝着电话亭走去。他把自己的需要告诉了接线员,但是对方很犹豫,最后他对着话筒大骂,让接线员照他的话去做。
电话转接了两次后,他接通了豪伊秘书的电话。
三分钟后,他得到了他想要的信息,而秘书却在电话另一端哭了起来。
赖安将车开到皇家喜伯年酒店外的空地上停好。这是一栋坐落在道森大街上的白色四层楼房。赖安下车后,一步两个台阶向酒店大门走去,看都没看坐在雨篷下的门卫。
酒店大堂里的服务员和接待员用异样的眼神看着赖安。后来一个留着小胡子的男人开口问道:“您需要什么帮助吗,先生?”
他们知道赖安并不属于这里,而且事实也确是如此。出入这里的客人通常都衣着讲究,住在酒店舒适豪华的房间里,在酒店餐厅和咖啡厅里享受美食。他们有的在都柏林郊外拥有乡村别墅,有的在都柏林市中心有房产。他们会骑着马在凤凰公园里散步,会参加各种赛马比赛,会去国外度假,也会慷慨地支持慈善事业。
赖安没有理会那个问他话的小胡子男人,大步穿过大厅向餐厅走去。酒店经理拦住了他,可赖安一把将他推到了一边。
查尔斯·J·豪伊正在喝汤,听到动静抬起了头。和他一起用餐的年轻女士——赖安猜想肯定不是部长夫人——也顺着豪伊的视线看了看赖安,而后又转向豪伊说了些什么。
赖安穿过餐厅朝着豪伊走了过去。
豪伊拉下塞在衣领下的餐巾,扔到桌子上。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赖安?”
餐厅里的其他客人都伸长了脖子看着这位不速之客。
赖安拉了拉他的西装马甲,抚平领带,静静地说:“我只说一句话,部长大人。”
豪伊微笑着看着他的女伴说:“你应该先打个电话和我的秘书提前预约一下。”
“只有一句话。现在。”
豪伊的笑容消失了。他目光严厉地看着赖安说:“和我说话时你也该注意自己的礼节,大个子。如果你有事要汇报的话,那么,明天早上来我办公室谈吧。在那之前,请你他妈的立刻滚蛋,别来烦我,知道吗?”
这时酒店经理来到了赖安身边,对司法部长说:“先生,有事吗?”
“没事,”豪伊说,“这位先生正要离开这里。”
酒店经理拉住赖安的胳膊,想要带他离开餐厅。赖安甩开经理的手,眼睛直直地盯着豪伊说:“我们是就在这里谈呢,还是在别的地方谈?”
酒店经理用乞求的眼光看着司法部长说:“先生,我必须要请求您……”
“好吧,他妈的。”豪伊站起身来,气愤地将椅子向后一拉说:“跟我来。”
赖安跟着他走出了餐厅。来到大厅,豪伊看了一眼衣帽间,然后带着赖安朝着那里走去。
负责衣帽间的女孩对他们说:“先生,请出示您的票。”
豪伊从口袋里抽出一张十先令的钞票,塞进女孩的手里,说道:“别吭声,亲爱的。去外面抽根烟或者干点其他事情。”
那个女孩张大嘴愣了一会儿,又看了看手中的钞票,然后冲着他们咧嘴笑道:“好吧,先生。”
豪伊抓着赖安的衣袖,把他拖进衣帽间,然后砰的一声关上门。
“好了,现在你到底他妈的想要什么,你这个无知的蠢货?”
赖安把豪伊拽着他衣袖的手拿开,说:“我想退出这项任务。”
“什么?你把我从餐桌上拽下来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个?不,我他妈的绝不同意。我们给你找了份活儿,而且到目前为止你做得很好。你听见了吗?”
“我不想干你们给我的活儿。”赖安说,“我不打算做下去了。”
豪伊将他的左手压在赖安的胸口上,右手食指指着赖安说:“你必须做。你得按照接到的指令做你该做的事,大个子。不然的话就请你记住我的话,我会毁了你的一切的。你可以去任何人那里打听一下查尔斯·豪伊。他们会告诉你同样的话。我可不吃这套,更别说像你这样的跳梁小丑了,你不过是个他妈的傻大兵而己。相信我,小伙子,我会让你后悔你爹妈生了你。”
“我不干……”
豪伊一把将赖安推到身后的衣帽架上,说:“你听见了吗,大个子?”
赖安身子向前发力,一手抓住豪伊的领带,一手抓住他的脖子,掐住他的气管。豪伊失去了平衡,向后倒在了一堆呢子和毛皮大衣之中,眼球凸了出来。
“今天一位女士在我眼皮底下自杀了。”赖安说。
豪伊的嘴一张一合,喉咙里发出奇怪的声音。
“她把枪放进嘴里,然后扣动了扳机。她选择这样做是因为她知道你的朋友斯科尔兹内会怎样对付她。我不想保护一个像他这样的人。我见过太多的好人因为与他作对而丢掉了性命。我不会执行他这样的社会垃圾发出的命令。”
豪伊用力想扳开赖安掐住他脖子的手。赖安的手稍稍松开了些,好让他呼吸。
“我不干了。”赖安说。
豪伊在赖安的手下挣扎着,他几乎就要窒息了。
“把你的……手……拿开。”
赖安松开了他,向后退去。
豪伊弯下腰,双手撑在膝盖上,剧烈地咳了好一会儿,还不时地朝地板上吐着什么。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上帝啊,那女人是谁?你在说些什么?”
“凯瑟琳,博尚。她就是那个线人,是她临死前告诉我的。”
豪伊在胸前画了个十字,说:“圣母马利亚。你告诉斯科尔兹内了吗?”
“没有。”
“好吧,那我来告诉他。她有没有给你什么东西?”
“没有。”赖安回答说。他不想向司法部长提起那些儿童的照片,也不想告诉他那些儿童毫无生气的嘴唇上爬满了苍蝇的悲惨景象。
豪伊摇了摇头说:“这件事已经超出了我们的想象。必须得有人来阻止这一切。你现在不能退出,我不允许你这样做。”
“你没有权力……”
“局长已经把你派到我手下听我的差遣,这就意味着无论我他妈的让你做什么你都得做。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个差事,我也不喜欢,但我是司法部长。司法,你懂吗?你理解这个词的含义吗?你可能会认为奥托。斯科尔兹内是个混蛋,我也这么认为,不仅是他还有他的所有同伙。你愿意怎么想随便你,但是谋杀就是谋杀。我不允许在我的国家发生这种事情。我的职责就是阻止谋杀案的发生,而且我也打算这样去做。如果你对此有疑问的话,那你去找你们局长谈。”
豪伊拉直领带,整理好头发,朝门口走去。就要出门时他转过身子面对赖安。
“要知道,这也是你的国家。或许你曾经是英国人的马屁精,但不管怎样这里依然是你的祖国。你要记住这一点。”
豪伊离开了衣帽间,只留下赖安孤身一人怒气冲冲地站在那里。
随后赖安也离开了。他穿过大厅,出了酒店大门,来到外面的大街上。天已经黑了,还飘着毛毛细雨。他扣好上衣,双手插在口袋里。
正对着皇家喜伯年酒店大门的是莫尔斯沃思大街的西头。赖安决定把车子留在原地,自己步行去位于莫尔斯沃思大街东头的布斯威尔斯酒店,离这儿大约有两百码的距离。
赖安一直低着头走路。此时大街上几乎没什么人,但即便如此,赖安还是怕被别人看出他压抑在心中的愤怒。
赖安只顾自己走着,完全没有在意路边停着一辆没有车牌的货车。突然,从车里钻出一个人,直接走到赖安的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是那个穿着考究西装的黑发男人。
“晚上好啊,赖安中尉。”那个男人说,依然是一口不怎么正宗的美国腔。
赖安停了下来,摆好了准备干一仗的姿势,问:“你要做什么……”
突然,有人从背后偷袭了赖安,一棍子打在了他的后脑勺上。赖安双腿一软晕倒在了湿漉漉的人行道上。后来他迷迷糊糊地感觉有人跨坐在自己的背上,用一块布捂住了他的嘴巴和鼻子。
一丝冰凉的感觉涌入了赖安的大脑,还有点甜甜的味道。他试图翻个身侧卧,但是坐在他背上的那个人好像变得越来越重,蒙咙间他感觉身下的地面似乎变得很温暖、很柔软。
透过忽闪忽闪的眼睫毛,他看见那个黑发男人在他身前蹲了下来,嘴上还挂着一丝微笑。
赖安想要对他说点什么,还想问他几个问题,不过他记不得自己到底想要说什么了。无论怎样,现在都已经太迟了。
整个世界已经完全消失在了赖安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