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安一走进房间,斯科尔兹内便从皮椅上站了起来。他身材高大魁梧,似乎将整个房间都占满了。他的肩很宽,制服穿在他身上显得分外挺括。他脸上有道疤,从眉毛一直拖到嘴角,并向下延伸到下巴。他的胡子刮得很干净,目光炯炯有神,浓厚的灰色头发从前额开始服帖地向后梳着。
豪伊站在他们两人之间,脸上满是恭敬,与几分钟前的他相比简直判若两人,眼中老鹰般犀利的眼神也不见了。
“上校,这位是G2的阿尔伯特·赖安中尉。”
斯科尔兹内向前迈了一步,伸出手与赖安握手。他的手掌很大,几乎把赖安的手整个都包在了他的掌心里。赖安心想,如果眼前这位奥地利人愿意的话,他那强劲有力的手指能把自己的手指捏碎。
“中尉,”斯科尔兹内的腔调很刺耳并且有点生硬,他松开手说,“部长告诉我,你是他最棒的手下,是这样吗?”
赖安手上的骨头发出咯咯的声音。“我觉得我无法回答您的这个问题,长官。”
“无法回答吗?还有谁比你更了解你自己呢?”
在赖安思索着该如何作答的时候,斯科尔兹内从一只玻璃瓶里倒了两杯深褐色的酒,一杯递给了豪伊,他自己拿了一杯,丝毫没有考虑赖安是否也需要一杯。
“请坐。”他说。
豪伊在另一把扶手椅里坐了下来,赖安就只能坐在了长沙发上。
“部长告诉我你在二战期间曾为英国人打仗。”
赖安清了清嗓子回答说:“是的,长官。”
“为什么?”
“我想离开家乡。”赖安选择了说实话,因为他感觉到这个时候撒谎一定不是件好玩的事。“我知道那是我离开爱尔兰的唯一途径。我不想像我父亲那样生活,所以我就穿过边境去了北爱尔兰,然后参了军。”
“你在哪个军团?”
“皇家阿尔斯特来复枪团。”
“这么说你也参加了‘野鸭行动’?”
“是的,长官。”
斯科尔兹内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白色瓷釉烟盒,上面有一个帝国之鹰的图案,鹰爪下是一个金色的纳粹万十字章,周围是一圈橡树。他打开烟盒,伸到豪伊面前。司法部长拒绝了,于是斯科尔兹内自己点了一支,吸了一口,烟从他的嘴和鼻子里冒了出来。他又坐回到椅子上。
“你是不是也参加了‘守望莱茵行动’?”他用德语问道。
豪伊看了看他们两人,问:“还参加了什么?”
“‘守望莱茵行动’。”赖安说,“盟军把它叫作‘坦克大决战’。这个战役我没参加。”
“那战后你都做了什么?”
“返回家乡后我就进了三一学院学习英文。”
斯科尔兹内笑了笑说:“哦,三一学院。这么说你应该学过击剑了?”
“是的,长官。”
“找个时间到我家去,我俩好好地比试一下。”
“长官,您家指的是……?”
“马丁斯敦庄园。年轻时我也学过击剑,我曾在大学的一次比赛中获得了这个奖。”他用手指了指自己脸上的疤,闪烁的目光犹如大理石般冰冷。“可是在爱尔兰我还没有找到一个让我满意的对手,说不定你就是那个人呢。来吧,告诉我你是怎么申请进入三一学院学习的。”
“不是我自己申请去的。回来后我重新加入丁阿尔斯特来复枪团,被分配到第29独立步兵团,然后去了朝鲜,在那里我被选去接受特别培训。”
“什么培训?”
“突击队战术培训。”赖安说,“学习您的战术。”
听他这么说后,斯科尔兹内微微地点了点头,以示感谢。
“在第三突击兵团的指挥下,我带领几支小分队突袭敌军阵地。我们白天都躲在战壕里睡觉,晚上便开始行动。”
斯科尔兹内狠狠地吸了一口烟,问道:“你们杀了多少人?”
赖安看着这个奥地利人的眼睛,回答说:“我不知道。你杀了多少人?”
斯科尔兹内笑着站了起来,说:“我们是战士。只有杀人犯才会数自己杀了多少人。”
他拿起玻璃瓶,又倒了一杯酒,从房间的另一端走过来将酒杯放在赖安的手中。
“那么,你对于那些利用死人传递口信的无赖们知道多少?”
赖安喝了一小口白兰地,这比刚才他在酒吧里喝的要平和一些。“我知道的很少,长官。”
斯科尔兹内重新回到位子上,跷起二郎腿说:“呃,知道一点总比一无所知要好得多。你继续说。”
“他们效率很高,手段娴熟且非常谨慎。在索尔特希尔的酒店里他们没有留下任何线索。我现在还没找到办法去查看前几处案发现场,我唯一能肯定的是现场一定非常干净。”
这时豪伊开口了。“我看过警方的报告,他们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他转过来对着赖安问道:“犹太人这条线进展如何?”
“没有任何迹象表明犹太人社区内的某个组织或者团伙与这几起案件有关联。”
豪伊身子向前倾了倾,说:“没有任何迹象吗?上帝啊,老兄,我觉得随便哪件事都能证明与他们有关。”
“据目前掌握的情况看来,在爱尔兰没有有组织的犹太团伙存在。”赖安说。“爱尔兰的犹太人本来就不多,所以根本不可能存在这样一个组织。即使有,这个组织也不可能具备实施这几起谋杀行动的能力。”
“赖安中尉说得对。”斯科尔兹内说道,“这几起谋杀案是职业杀手做的,都是受过特别训练的人。”
“那么以色列人呢?”豪伊说,“摩萨德,或者那个维森塔尔呢,去年处死了你朋友艾希曼的维森塔尔?”
斯科尔兹内严厉地盯着豪伊看了一会儿,然后目光转向赖安,说:“撇开推测不谈,目前的状况是在过去的四十八小时内,你没有取得任何进展。”
赖安回答说:“是的,长官。”
“那你认为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就这么傻等着他们去暗杀下一个目标,或者说来杀我?”
“我建议找到当时在戈尔韦参加葬礼的每一个人面谈。记录上说警察只是与做弥撒的神父谈过话。据神父讲,他并不认识这些来参加葬礼的人,也没有和他们说过话。他只与负责安排葬礼的一个当地人交谈过,而这个人我们必须要找到。”
“你的意思是说你打算审问那个神父?”
“不是的,”赖安说,“我猜想在参加葬礼的人中,你至少会认识一些,其中一定有几个人是你和约翰·汉布罗都认识的。告诉我在哪儿能找到他们,我去和他们谈谈。”
斯科尔兹内摇摇头说:“这不可能。我的朋友都非常注重隐私。即便我告诉你到哪儿能找到他们,我也无法强迫他们和你交谈。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拒绝的。”
“他们很可能看到了什么事或者什么人,这将会对我们大有帮助。”赖安说,“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了。”
“你会想出其他办法的。”
赖安站了起来,将酒杯放在茶几上。
“再没有其他办法了。”他说,“我会仔细研究现有的记录,把我的发现梳理一遍,然后写一份报告递交上去。如果你不配合的话,我就只能做这些了。晚安。”
赖安出了房间,关上门,下楼去了。等他在第一层楼梯下到一半的时候,他听见豪伊在后面喊他。
“等一等,大个子。”
赖安停下来,转过身站在那里。
豪伊满脸怒色地朝他走来。
“上帝啊,你以为你是谁啊?你怎么能对像奥托·斯科尔兹内这样的人如此讲话呢?你在耍我还是怎么的?”
“我没这个意思,部长大人。”
豪伊站在比赖安高出一个台阶的地方,脸几乎要凑上赖安的鼻子,气愤地质问道:“那你想干什么?”
“我在完成您布置给我的任务,部长大人,但是我需要配合。如果得不到配合,那我就只能交给您一份报告。就这么简单。”
“我让你穿上了那么体面的西装,可是大个子,你竟敢用顶嘴来回报我,真他妈太不要脸了。”
赖安转过身背对着司法部长,下楼去了,只留下豪伊一个人在楼梯井里发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