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想着,周歆弯下腰,低头凑近沈既白,伸手拍了拍他的脸颊。
“四郎君?”
没有反应。
扑面而来的气息很微弱,如同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的金桂香。
若有似无,脆弱不堪,仿佛微风轻轻一吹,就会散掉。
明明一个时辰前,这个人还坐在太师椅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周歆心下一紧,担心得直冒冷汗。
一手轻抚他的脸颊,另一手大拇指的指尖用力掐着他的人中,哽咽道:“……醒过来啊!沈既白!”
可她用力到指尖泛白,甚至都掐出一道泛着淤血的掐痕来,被掐的人始终没有半点反应,连睫毛都没有颤抖过一下。
周歆惊慌得手脚冰凉,双手止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她又用力拍了拍他的脸,不知所措地喊道:“……你快醒过来……”
也不知是不是拍得太用力,原本就隐隐有些泛白的脸颊彻底褪去了血色,惨白如纸。
周歆立刻收回了手,眸中泛起腾腾雾气,浓到眼前的画面都变得模糊起来。
她蹲下身依偎着他的胸膛,耳朵紧贴在心口处,屏住呼吸倾听着心跳。
“噗通……噗通……”
不同于往日靠近他时听见的清晰无比的心跳声,这声音很轻很轻,节奏也很缓慢,透着衰败之兆,一下更比一下慢,一下更比一下轻。
周歆呼吸一滞,彻底慌了。
她手忙脚乱地按压着沈既白的胸口,按完才察觉到急救的动作不标准,再凑近去听心跳,发现心跳声变得更加微弱,弱到不仔细听都听不见了。
眼角流下一滴悔恨的泪水,周歆自责不已,一个荒唐的念头自脑海中一闪而过。
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她捧着沈既白的脸,深吸一口气,阖闭双眸吻了上去。
一口气渡过去,喷洒在脸上的气息好似变重了些。
看来是有效果的。
她立刻提起一口气,鼓着腮帮子又吻了过去,缓缓地将气渡给沉睡中的人。
脸上传来细微的瘙痒感,好似被谁的睫羽轻轻扫过一般。
周歆睁开眼,正对上一双半阖半睁的凤眸。
她喜出望外地道:“你醒了?”
话音未落,便见那双狭长的凤眸倏然睁大,瞳孔骤然缩紧,水墨般的眼眸里浸染着浓浓的愠色。
腕间倏地一痛,一股力量重重地推开了她,一阵天旋地转过后,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摔得生疼。
周歆暗忖,力气这么大,看来是没什么事了。
她放下心来,低头揉了揉手腕。
上方传来饱含怒气的声音:“你都做了些什么!”
周歆“呃——”了好长一声,心想,好像该做的都做了,不该做的也做了。
沈既白双眉微蹙,“呃什么?难不成又要说是意外?”
自打认识他以来,确实“意外”的有些频繁。
周歆不知该怎么解释才能令他信服,只能含糊其辞地道:“……是,也不是。”
模棱两可的四个字听起来十分没有可信度,却又无比的暧昧,听得沈既白掀起眼帘,睫毛轻轻地颤了颤。
周歆又道:“不过这个不重要。”
挂在睫羽上将落不落的泪珠滴落在手心,她才意识到双颊微微发凉,便抬起手来,用衣袖胡乱地擦了擦。
她抬眸,“你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沈既白半是惊愕半是恼怒地道,“……这不重要?”
四目相对的一刹那,他突然噤住了声音。
黑白分明的眼眸微微一动,眸光忽而变得幽深起来,浓厚的愠雾渐渐散去,露出埋藏在深处的愧意。
纵然刚刚不知道她在做什么,可瞧见那双通红的眼,湿漉漉的眸,以及仿佛被露水浸洗过一遍的睫毛,心里当即明白了七八分。
眼前这个人不似朝南衣那般冷若冰霜,对谁都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相反,她很爱笑。
笑魇明媚非常,仿佛有令人无法抗拒的感染力,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起夏日骄阳,连带着周身也如沐阳光。
这般梨花带雨的模样,他还是第一次见。
沈既白微微一怔,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她被仓鼠妖吓得惊慌失色,被举至面前的断刀惊得连连后退的模样。
似乎在那种随时会丧命的紧要关头,她怕过,惧过,畏缩过,却从未哭过。
如今因为担忧,倒是哭了出来。
心里像是被毛绒绒的猫爪轻轻地挠了一下,他鬼使神差地抬起了手,伸向湿淋淋的,还沾着水雾的睫羽。
刚伸出高几,他倏然清醒过来,猛地收回了手。
周歆搞不懂他在想什么,歪着头道:“不说话,我就当没有了啊!”
沈既白食指轻轻摩挲着人中那道掐痕,感到心尖传来丝丝微不可察的痛意。
低声道:“有。”
周歆立刻追问:“哪里?严重吗?”
指腹无意间自唇瓣摩挲而过,他像被烫到了似的收回手,答非所问:“下次……唤衙役进来。”
“下次?”
周歆猛地摇了摇头,浑身上下写满了抗拒,“可别有下次了,这次都快把我吓死了。你若真出了什么事,我岂不是得把牢底儿坐穿。”
沈既白:“……”
他动了动唇,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站起身来,道:“去校场。”
周歆应了一声,撑着高几站起来,见走到身旁的人倏然停下了脚步,低垂着头,视线落在地上的剪纸人上。
俯身捡起来,他低声问:“在何处回魂,纸人便会出现在何处?”
“不是。”
周歆道,“若是我的修为不足以支撑这么久,那纸人便会掉在半路。”
“怎么了?”她问。
“长风酒肆出事那日,我曾派人将那里仔仔细细地搜查了一遍。”
沈既白缓缓抬起了头,“在酒肆附近的暗渠中,发现了仓鼠妖抓在手中的那个剪纸人。”
周歆明白了他的意思,轻轻地摇了摇头,“这并不能说明那个邪修的修为不高。”
“为何?”
周歆道:“若剪纸人在回程时遇到了一个高人。这个人斩断了剪纸人与邪修之间的联系,它也会成为一张废纸,掉进暗渠里。”
沈既白若有所思地垂下眼帘,将纸人收进桌案下方的抽屉里。
折腾了半天,一点水都没有喝,口干舌又燥。看见高几上摆放着一个茶盏,周歆端起来就往唇边送。
“别喝!”沈既白的声音听起来很急。
周歆:“?”
她一个急刹车停了下来:“这茶里有毒?”
抢过她手中的茶盏,搁在桌案上,沈既白又从茶盘里拿起一个新茶碗,重新斟了一碗,递过来,“那盏凉了。”
周歆:“……”
接过茶碗喝了一大口,她茫然地抬起眼眸,“……你搞什么?这碗也是凉的。”
沈既白:“……”
他不甚自然地移开视线,“……宋公喝过。”
周歆“噢”了一声,“这有什么?直说不就好了?搞得神秘兮兮的。”
沈既白顾左右而言他:“既然口渴,为何在宋公那里一口也不喝?”
“因为,凉茶才解渴呀!”她将茶盏放回高几上。
沈既白移开视线,目光落在仅剩茶渣的茶碗上。
大理寺的杂役不懂茶艺,都是用井水煮了茶便端上来,根本不会放什么佐料。
她数次喝茶,喝得都是这种在外人眼里算不上茶汤的茶水。
跟朝南衣的喜好完全相反。
“走罢。”周歆转身打开了门。
“嗯。”
沈既白跟了上来,并行在右侧,一起去校场找衙修问话。
*
校场上整整齐齐地站着四五排衙修。
周歆随手施出隔音障,见原本站在身边的人忽而后退了一步。
周歆:“?”
沈既白:“你问。”
周歆:“……”
她双手抱胸,目光扫视一圈,道:“诸位知道为什么会被叫到这里来吗?”
有名衙修道:“回凌云君,宋公派人交代过了。”
周歆道:“既然如此,便一个个说罢。”
那名衙修率先开了口:“凌云君,灵皿第一次丢失,是在一年前。那时卑职将消息上报给了宋公和您。您知晓后立刻去追踪丢失的封印灵皿了!”
话音一落,另一名衙修说道:“但您只带回来了妖怪的尸体,说是发现的时候那个妖怪便已经死了,便重新加固了锁妖塔的封印。”
其他衙修本不想如此配合,又怕拒不配合会被宋公怀疑,便也一五一十地交代了一番:
“宋公将此事压了下来,并且不许任何人知道。后来再发现灵皿丢失,大家便没告知凌云君,只上报给宋公。”
“月圆之夜,是妖怪妖力最强的时候,每逢此时,凌云君都会主动来当值,以防锁妖塔有异动。”
“狐王突破封印那夜,也是月圆之夜!”
“那夜,锁妖塔底层传来异动,大家都赶着去加固封印,但失败了。狐王从锁妖塔逃脱,幸好凌云君一直守在梅园,立刻追了过去。”
“卑职曾想去太清观请灵鹤真人来帮忙,凌云君称时间来不及了,让卑职带人加固封印法阵,独自追了过去。”
“加固法阵后,卑职才发现,锁妖塔又丢了几只妖怪!”
周歆眸光微动,缓缓看向他,蹙眉道:“你确定是当晚丢失的?”
“确定!”衙修坚定地说。
她低头做沉思状,手指不断地捏着下颌,心道,这一晚上又是偷东西又是放狐王,邪修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难不成还有帮手?
沈既白静静地注视着她,“如何?”
周歆挥挥手,示意衙修都退下去。
待人全部离开,她才开口:“操控纸人会受到距离限制,那名邪修操控纸人进出锁妖塔,那他需得在大理寺附近。同理,那日他也在长风酒肆附近。”
沈既白:“范围不小。”
“但结合知晓檀奴八字这一点,就变小了。”
周歆抬起头来看他,双眸隐隐发亮,“只需查查洛阳内外知晓檀奴八字的修士,谁的行动轨迹与这两点相符,谁就是邪修。”
说完,她抬起手来,轻轻地拍了拍沈既白的右肩,“这个活儿就交给你了。”
沈既白偏头看向右肩,视线凝在搭在肩膀上那只手,食指指尖有一处已经结痂的伤痕。
这时,身后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周歆回过头,见一名衙役匆匆跑了过来,气喘吁吁道:“凌云君,沈少卿,唐三郎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孽缘起】是两个人一起查案找线索的几章,不想跟着男女主的步伐一步步解谜的可以直接跳到26章看【枫云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