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歆暗暗松了口气。
她绕着三米巨鼠走了几圈,问道:“刚刚听沈少卿所言,它是醉酒失智。那它是如何醉的,喝得什么酒?化没化出人形?”
闻言,沈既白偏开了头,只留给她一个轮廓分明的侧脸,完全没有回话的意思。
周歆:“……”
他身边的衙役连忙接下了话茬:“它化作一位少年,混进长风酒肆点了一桌子菜,还喝了三壶樱桃酿。”
周歆:“樱桃酿?”
“对!樱桃酿曾是烧尾宴上的特供酒水,味道香甜甘冽,但后劲十足,寻常人喝上一壶就会醉,所以后来被除名了。这鼠妖连喝三壶,会失智到发狂也不奇怪。”
“不。”周歆反驳,“恰恰相反,这很奇怪。”
衙役:“?”
“醉酒的人,周身都散发着酒气,口中也满是酒味。”
她停下脚步,一手指着鼠妖,示意大家上前来闻,“可它身上并无酒气,口中也无,可见三壶樱桃酿对它来说不算什么。当然,这推论站不住脚,朝某觉得它奇怪的原因是,妖怪与人不同,并不会因为醉酒便失智发狂。它变成这样,定是另有缘由。”
众人一听纷纷点头,还真有几名提刀侍卫凑上前来闻了闻,肯定了她的猜测:“确实没有酒气。”
沈既白也淡淡地扫过来一眼,冷若冰霜的眼眸里露着探究,似是想看她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
“那么,问题的关键在于它失智前除了喝酒还做了什么。”周歆道,“找到它失智的原因,朝某才能对症下药,将其变回原来的大小。”
“这么麻烦吗?”有衙役忍不住插言,“以往不都是用符咒将其变回原形,然后就能收进锁妖袋了吗?”
另一名衙役用肩膀撞了他一下,低声道:“凌云君不是刚说过她失忆了,不记得该如何施术。”
“可仓鼠妖失智前一直在喝酒吃肉,未曾做过别的事情,酒肆里的人也都各忙各的,无人与其接触,如何去找引它失智的原因?”
“这样啊……”周歆凝眸思索片刻,“那它失狂后第一个攻击的人是谁?”
站在沈既白身旁的衙役似是想起了什么,忽而用力拍了一掌,“是一名书生!他被鼠妖吓晕了过去,如今还在二楼躺着呢!”
“带路。”
周歆做了个请的手势。
衙役领着她原路返回,这楼里的食客早已跑光,连店家都躲了起来。所以二人一走上二楼,便看见了那位躺在地板上的郎君。
此人生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尽管衣衫损毁身形狼狈,却仍有一股‘出淤泥而不染‘的独特气质,浑似白玉蒙了尘,谪仙跌了境。
周歆蹲在他身旁,右手悬停在他上方,阖闭双眸感应一番,察觉到一丝似有若无的煞气。
怪不得灵鹤真人给的是破煞符!
这鼠妖哪里是醉酒失智,明明是煞气入体才癫狂起来!
“这书生和那个鼠妖离得可近?”
衙役回忆一瞬才指向一个窗边的桌位,“鼠妖坐在那里,书生坐在旁桌。这时辰来用膳的人少,这窗边仅有他们二桌食客。”
看来,这书生是因为离鼠妖最近,凭白遭受了这场灾难。
周歆道:“去问问掌柜可识得这位书生,派人将其送回家去,总好过就这么扔在地上不管。”
“是。”
衙役领命。
她转身走出酒肆,直朝立在街道上的鼠妖走去。
许是因为瞧见这鼠妖伏了法,不再有危险,自街道两旁的店铺中探出头来看戏的人增多了,连衙役列阵的人墙前也站了些吃瓜群众,对着鼠妖身边的衙役侍卫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见她出来,沈既白终于开了口,声音依旧冷淡,但平直的语调里带了些讽刺意味。
“找到原因了?”
“大概是罢。”周歆回答。
闻言,他微不可察地凝起眉心,“大概?”
周歆没理他。
不就是互相视作空气嘛,谁不会呀!
她取出破煞符,两指夹住,默念咒诀,大喝一声:“破!”
符纸无火自燃,一道金光自空中亮起,随着光晕不断在空中游走,渐渐汇成一道符箓。
最后一笔落成时,指尖的黄符燃尽,浮于空中的金光符箓慢慢移向鼠妖,在接触到鼠妖的一刹那,平地乍起一阵阴风,金光通通涌入鼠妖躯体,暗淡一瞬后又炸涌而出,散发着耀眼夺目的金光!
众人离鼠妖的距离过近,都被这光芒刺得睁不开眼,下意识闭上了眼。
那些围在远处旁观的人未受金光影响,全无半点不适,眼睁睁地看着仓鼠妖仰起头来,缓缓吐出一股黑气。
随后,它的躯体极速缩小,眨眼间便变得不足巴掌大,金光也适时消失。
“快看!那妖怪吐出来一股黑烟!”
许是这声呼喊给了围观群众勇气,交头接耳地声音忽而大了起来:
“那个仙风道骨的女冠,可是传言中颇受圣人器重的凌云真君?”
“东都能惊动金吾卫和大理寺双双出面协助其捉妖的,只能是凌云君啦!”
“百闻不如一见,凌云君竟不似传闻中那般厉害,怎么会有‘弹指收妖‘’宝剑斩魔‘的美名?我可亲眼见她差点被妖怪吃了!”
“肯定是夸大其词!怎么会有人能在弹指一瞬间降服妖怪?你看他们收服这只鼠妖花了多大的功夫!”
“原来‘弹指收妖‘是这个意思,那‘宝剑斩魔’呢?”
“这位兄台不是洛阳人士罢?这‘宝剑’指的是凌云君的法器玄铁七星剑,听说此剑有灵,性随其主,寻常妖怪提不起它的兴趣,轻易不会出鞘。但一出鞘,必会战斗到邪祟夭折。”
……
周歆缓缓睁开双眼,见不足巴掌大的仓鼠妖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
“可以了。”
闻言,衙役解下腰间的锁妖袋,封口对准鼠妖,鼠妖便化为一道轻风,被吸进囊袋之中。
站在一旁的沈既白忽而攥紧了拳,凌厉的凤眸直视而来,愤然道:“这就是凌云君口中的失忆与术法不济?”
不好。
这人又要压不住他的洪荒之力了!
周歆立刻解释:“这符是灵鹤真人给的。真人想必是知道些什么,听到沈少卿派人来请,便拿出此符交与朝某。”
“既然如此,凌云君为何迟迟不用?”
“若非沈少卿一刀破了鼠妖命门,朝某就算使出八百张破煞符也破不了它体内的煞气。”
“强词夺理!”沈既白显然一个字都不信,“今日之事,沈某定会如实上奏!”
……行罢。
周歆深深地叹了口气。
许是见好不容易缓和的气氛再次变得紧张,金吾卫立刻转移了话题,“……为什么感觉今日少了些什么?”
沈既白冷嗤一声:“是少了,凌云君今日没骂你们废物。”
周歆:“?”
衙役认同,附和道:“也没用那两个字嘲讽少卿。”
金吾卫们猛地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道:“还真是!”
周歆:“?”
难怪方才一见面沈既白张嘴便骂废物,原来往日这两人经常如此对骂!
与上官交恶到这个地步,可真是刺激。
她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
沈既白身旁的衙役看过来,周歆顺势指着他腰间的锁妖袋,岔开话题:“仓鼠妖如何处置?”
衙役偏过头去看沈既白,后者立刻避开了他的视线。
这二人一向不对付,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衙役两个都不敢得罪,只能硬着头皮试探着口风:“关进……锁妖塔?”
沈既白没反驳,看来确实是如此打算的。
衙役松了口气。
“它命门已损,活不了多久,没必要关进锁妖塔。”周歆道,“再者,此事有些蹊跷,需得审查一番。”
闻声,锁妖袋忽而躁动起来,里面的仓鼠仿佛在含冤叫屈,“吱吱吱——”地吵个不停。
沈既白冷声道:“如何审?凌云君听得懂鼠语?”
周歆伸出手,掌心朝上,示意衙役将锁妖袋递过来。
“朝某自有办法。”
衙役有些为难。
这仓鼠妖当众现形伤人,闹出来的动静不小,势必要带回大理寺结案。
他再次用求助的目光看向沈既白,后者不知想到了什么,眸中闪过一丝嘲讽,“凌云君究竟打得什么主意,不妨直说。”
“朝某能打什么主意?”
“从未见凌云君为妖鸣不平。”
他一字一句道:“大理寺曾接过一只受人欺凌的鱼精报案,还未等沈某前去审问,凌云君便将鱼精杀死取走内丹。沈某质问原因,凌云君称妖便是妖,即使修成人形也不配以人遇待之。如今又怎会关心真相?”
说完,未等周歆解释,他便兀自下了定论。
“想要妖丹便直接拿,左右大理寺无人敢与凌云君争,何必找如此蹩脚的借口?”
看来这位对原主的偏见不是一般的深。
几次三番地遭受冷言冷语,周歆也不愿再多做解释,反正他根本不会信。
“仓鼠妖受煞气侵染才会失智伤人。可这四周并无煞气,那侵入仓鼠妖体内的煞气是从何而来,沈少卿可曾想过?”
她抬眸,再次与他对视,语气与他的眼神同样犀利。
“还是说,沈少卿见它命不久矣,又未真的闹出人命,察觉此案实难查清便准备就这么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