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 逐北(十八)

    第一百六十九章 逐北{十八}

    天色亮了起来,但善阳城内,仍然是一片死寂气象。

    昨夜乱事,虽然终于平息。但对善阳城中上下人等的震动,却没那么容易平息。

    本来不管外间如何风云变幻,在马邑郡中,善阳城中上下人等还有一种虚假的安全感。

    名臣宿将王仁恭坐镇,万余马邑鹰扬府精锐拱卫。马邑精兵,天下闻名,群雄不敢来犯。

    刘武周虽然桀骜,但是在王仁恭的威名之下,也只有老实守在云中。

    至于突厥人,去年那场惨败,突厥人难道还不长点记性?

    虽然马邑郡已经被王仁恭搜刮得民不聊生,各地守备空虚,突厥人在北,时刻酝酿再度大举南下,刘武周别怀心思,河东唐国公时刻想插手马邑。

    但善阳城中,多少还算得歌舞升平,以为善阳就会在这乱世中安稳下去。

    可昨夜一场乱事,彻底打碎了这种不知从何而来的虚假安全感。

    马邑鹰扬府万余精兵,并不足恃。刘武周麾下一名初出茅庐的小将乐郎君,就迫使数千马邑兵,崩溃大奔。

    王仁恭的威望,看起来也不是那么可靠,不然数千败兵,不会在城门外闹事。逼迫得王仁恭砍下几十颗人头,自己孤身与败兵对峙,才算勉强安抚下来!

    刘武周都对付不了,而河东唐国公,又该是多么可怕的存在?这善阳的局面,还能维持下去么?

    一时间避乱于善阳城中的那些马邑大户,都有了赶紧出城,迁徙去往其他地方的心思。

    而王仁恭平乱之后,又马上派出军马,戒严全城。

    城中各处卡栅,俱有中垒营步军值守,而街道之上,马邑越骑往来巡视。

    整个善阳城,除了马邑鹰扬府的军汉往来,更无一点人声。

    ~~~~~~~~~~~~~~~~~~~~~~~~~~~~~~~~~~~~~~~~~~~~~~~~~~~~~~~~~~~~~~~~

    馆驿之中,刘文静在二层小楼的静室之内,对着几案上一张素洒金花签纸,紧皱眉头,苦苦沉吟。

    大隋并陈之后,这些当年的马上勋贵,受南风浸染,甚重诗赋。有文名之人,极受追捧。

    世家子弟若来不得这个,冠盖云集的高会之中,简直羞于开口。

    而大隋一统之后,各族融合,南北混一,各色文化碰撞在一起,在文化上,已经展露出就要蓬勃喷发的苗头。

    刘文静作为一个雄心勃勃之人,在文名上,自然也不肯被拉下。

    善阳城数千溃兵生乱,而刘文静早早起来,就想作诗。自称是在边地日久,整日所见就是兵戈胡蛮,怕自己文思枯竭,必须赶紧上手再打磨一下。

    但是在静室当中枯坐了快一个时辰,这张素洒金花签纸上,还是点墨皆无。

    静室当中,随侍刘文静的,就张四郎一人而已。

    这位勾连河东和马邑,不折不扣的江湖大豪,现下似乎成了刘文静最为信重的心腹之一。似乎终于在世家门下,寻到了一个出头的机会。

    张四郎却对刘文静的赋诗大业,没有半点兴趣,难得有点心神不宁的站在窗口,不时从窗缝向外观望。

    有的时候还耐不住性子,来回走动几步。

    张四郎的动静,终于搅扰到了刘文静。他不耐烦的骤起眉头,怒道:“张四,你就不能消停一会儿?焚琴煮鹤,莫此为甚!”

    张四郎忙不迭的躬身赔罪,直起身来,突然侧耳倾听一下,又将窗户拉开了一条缝。

    刘文静重重一拍几案:“出去!”

    张四郎又一躬身,指着窗户缝隙:“门外车马到来,正是太守仪仗。”

    刘文静顿了一下,大笑起身:“终于来了!”

    他推案而起,再也不看那张签纸:“更衣!王太守架子好大,我奉唐国公旗号而来,也只见着他一面,就给赶出门来。不过王太守终究是知道厉害,这北地之事,哪里能离得了唐国公!”

    此刻在馆驿之外,车马纷纷,已至门口。队伍当中,俱是王仁恭仪仗旗号。而王仁恭策马而行,身边还有儿子王仲通跟随,数十亲卫簇拥。马上王仁恭白须飘拂,虽然经历一夜忙乱紧张危险,但此刻王仁恭脸上,仍然看不出多少疲态,仍然眼神锐利如电。

    倒是跟在王仁恭身边的王仲通,脸色青黑,两个大大的黑眼圈,似乎还在惊魂未定之中,马上无数次的想打哈欠,却还勉强都忍住了。

    未曾到馆驿门口,驿丁都忙不迭的迎了出来拜倒路边。

    王仁恭等也稍稍放慢了脚步,这个时候必须等刘文静迎出来,不然一郡太守的面子没地方安放。

    刘文静也是沉得住气,在这刻意容出来的时间中,一直没有现身。

    王仲通脸上闪现出怒气,不时望向父亲。王仁恭却木着一张脸,没有半点情绪波动。

    队伍终于来到馆驿门口,这个时候才听见脚步声响动,刘文静在护卫跟随下满面春风的迎出,降至阶下抱拳禀手:“郡公亲临,刘某未曾远迎,当真罪过!”

    当初相会,倨傲无伦的王仁恭,这时脸上马上就显出亲切笑意,丢开缰绳翻身下马,快步上前,执着刘文静双手:“某未曾具帖,就上门而为恶客,倒是刘公不要见怪才是。如此礼数,某如何当得起?”

    刘文静满脸惶恐,连声道:“某乃后进,论官不过一县之长,论资历更是对郡公瞠乎其后,如何当一公字?郡公直称某名即可!”

    王仁恭点着刘文静哈哈大笑:“肇仁啊肇仁,你如此作态,却不是怒某慢待于你么?郡中军务紧急,百事缠身,才让肇仁在馆驿久居,若有过错,都是某一人的,肇仁不要再见怪了可好?”

    两人一团和气模样,让王仲通忍不住都要翻白眼。而自家父亲对河东唐国公低头,更让王仲通心中愤愤,可是现下形势比人强,又有什么办法?

    就在馆驿门口,王仁恭仍然和刘文静进行了全套礼数,让儿子王仲通代替自己奉上名帖,再介绍王仲通与刘文静相识,双方揖让了好一阵子,这才携手入内,在驿丁早已洒扫干净的静室,分宾主坐下,然后又捧起茶汤,互相礼敬示意。[!--empirenews.page--]

    看着今日分外和气的王仁恭,看着他谈笑风生言不及义的做派,刘文静捧着茶汤沉吟一下,终于含笑开口:“昨夜善阳城外军士搅扰,不知现下马邑郡中,又有什么变故不成?”

    一言既出,席间顿时就静了下来,王仲通望向自己父亲。而王仁恭脸上笑意,就如刻在脸上一般,分毫未变。

    安静之中,王仁恭终于开口:“某正为此事而来,有事相求于唐国公,还望肇仁居中,多多为某美言几句。”

    刘文静含笑拱手:“郡公但有吩咐,某敢不从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