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父子

时间:2016年9月10日9:00

地点:T市公安局审讯室

景天低着头,靠在审讯室的座椅上打着瞌睡,他的睡姿优美到让西装仍旧保持着笔挺的样子,丝毫也没有褶皱。

胡玉言坐在他的对面,凝视了好一会儿,可是景天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鼻子里发出微微的鼾声,直到胡玉言故意敲了敲桌子,他才缓缓醒来。

“嗯?天亮了?”景天一边眯着眼睛,一边伸了伸懒腰。

胡玉言故意咳嗽了两声,“景总真是大心脏啊,和死神擦肩而过,却仍能如此酣睡。”

景天睁开眼左右瞅瞅,“怎么换人了?你们警察真好,能倒倒班,不像我们协助调查的这么命苦,四十八小时都得在这坐着。”

胡玉言没有理会景天的冷言冷语,板着脸说道:“景总,您在这睡了一宿了,要不要洗洗脸,清醒一下?”

“我很清醒!”景天呵呵一笑,冲着胡玉言上下端详起来,“这位兄弟,看着好生眼熟啊,莫不就是号称T市神探的胡队长?”

胡玉言点了点头,“景总好眼力,在下正是胡玉言。景总是T市乃至全省商界的翘楚,一直闻名,却无缘相见,没想到今天你我会有这样的际遇。”

景天笑着点了点头,“缘起缘灭,都是造化。”

“我真是很佩服景总啊,折了左膀右臂,竟然还能谈笑风生。”

景天的面容渐渐冷漠下来,他把双手合十在胸前,“人生死有命,按照佛教密宗的说法,不过都是轮回而已,我悲他二人命短,但也为他二人欢喜,因为脱离了尘世的疾苦,也是一种造化。”

“行了,景总,我慧根不深,也听不懂你讲的高深佛法,我只想问你,你知道为什么你和莫豪、高润喝酒,却只有你活了下来吗?”

景天一脸冷峻的模样,“听胡队长的口气,是希望我也去死喽?”

胡玉言冷笑道:“我可没这么说,我只想问问你是如何解释这件事的?”

景天思索了一会儿,“生死金一定是在我们的酒里做过什么手脚。”

胡玉言把一份报告放在了景天的面前,“您的预料的没错,酒里确实有一种高纯度的过氧化物,这种物质本身并没有什么毒素。”

景天眨了眨眼睛,“那问题出在哪?”

“酒杯!您的酒杯应该是特制的吧?”胡玉言指着报告中一个银制底托的酒杯说道。

景天点了点头,“对!我的酒杯是把从意大利进口的水晶,送到德国一家银器加工厂,废了很多道工序才打造而成的,我平时喝红酒都用这个。”

“在莫豪和高润的酒杯中都发现了内壁中涂了一层碱性的物质,这些物质和酒杯中的过氧化物融在一起,便产生了剧毒。”

景天瞪大了眼睛,“你是说我的酒杯里没有这种碱?”

胡玉言点了点头,“除了您的那个酒杯外,我们在屋子中的所有高脚杯里都发现了这种碱。”

景天眉毛一挑,“有内奸!一定是有内奸!胡队长,你一定要帮我彻查,把这个生死金的内奸揪出来。”

“可据说您的那个会所,知道的人少之又少,而你每次都用那个酒杯的习惯,又有几个人知道呢?”胡玉言说完,两只眼眼睛直勾勾盯着景天,在观察他的反应。

景天翻了翻白眼,“你什么意思吧?怀疑我,用这种方式杀了我两个手下?”

胡玉言笑着摇头道:“我确实怀疑过你,因为生死金是一场需要巨额资金运作的犯罪,而且生死金的上榜者全部都是六个月前垭口村诉讼案的参与人员,这其实很像是一宗杀人灭口的案件,但是后来我就放弃了,我认为你没有资格做生死金的主谋。”

景天一阵冷笑,“胡队长你看不起我吗?”

胡玉言点了点头,直截了当地说道:“对!就是看不起你,因为我很快就否定了你是生死金主谋的想法。”

“哦?你是怎么确定的呢?”

“一来,垭口村案件的控辩双方,细算下来,被告方的人员损失相当惨重,而垭口村一方虽然在一定程度上也多有上榜死亡的人,但是发现尸体的不多,很像是一群人为了报复另外一群人所做的障眼法。”

“我相信这不是最重要的理由。”

胡玉言笑道:“第二是犯罪动机,所有的垭口村案件的当事人,对你形不成任何的威胁,你是个商人,商人图财,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害命,所以我找不到你杀他们的动机。”

“是不是还有第三个理由?”

胡玉言点点头,给自己也点上了一根烟,“这起犯罪属于高科技犯罪,而你的公司仍旧属于传统企业,靠的是背景和资金实力,而这起犯罪跟你的经历和性格完全不符,也就是说你的经验和背景,根本不可能给这起犯罪起到任何指导性的作用,所以我只能把你排除在外了。”

景天摸了摸脑袋,“叨咕了这么半天,胡队长不是就为了排除我的嫌疑吧?”

“这是朱子文院长的尸检资料,你看看!”胡玉言叼着烟,把另外一份资料塞了过去,“一中院的朱子文院长发现被杀害于一座别墅内,而这座别墅的产权七绕八绕的,竟然算是你们全景集团的产业。而且在别墅外,还发现了你的两个保镖。”

景天眼睛竖了起来,“他们两个怎么样了?”

“被人打昏了!现在没什么危险。”

景天瞬间松了口气,“这两个人是在特警部队退伍的,早年练自由散打,无声无息就能打昏这两个人的,身手可是不一般啊。对了,屋子里不会只有朱子文一个人吧?”

“没错,有两个人,还有一个女的。”

“应该是朱院长的书记员,叫戚彤,也是他的情妇之一,她也被打昏了吗?”

胡玉言摇了摇头,“她也被刺死了!”

景天在这个屋子里第一次不淡定起来,“她也被刺死了?可是她.......”他翻开档案的下一页,看到戚彤穿着睡衣,半裸着身子坐在地上,两只眼睛凸在外边,嘴里淌着血,左边的乳房上插着一把匕首。

胡玉言闭上了眼睛,“没错,她并没有上榜!但是也同样被杀害了,所以这违背了生死金的原则。也是生死金第一次违背原则。”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生死金杀害阻碍他们的人,这我觉得也很正常。”

“那你怎么会好端端地坐在这?还有你那两个保镖不是更大的障碍吗?”

景天陷入了沉默,“是啊,生死金费尽心机,杀了莫豪和高润,却留下了我的性命,其实就是在彰显他们的规则,我想他们不会轻易突破这种规则的。杀害戚彤,肯定有他的原因,比如.......”

胡玉言把烟掐灭在烟灰缸中,“英雄所见略同,戚彤是从外省来的,在T市并没有什么亲戚,跟生死金更没什么关系,一个弱女子,就算他是朱院长的情妇,也没有被杀的理由啊。所以杀她很可能是个意外。”

“你是说她认出来了杀手?”

“有这个可能!而且你不觉得吗?”胡玉言指了指朱院长被杀的照片,“生死金办事向来干净利落,不追求血腥场面,可是你看这场面,是不是有点太......”

景天叹了口气,“看这朱院长,最少也中了十几刀啊,这是深仇大恨啊!”

胡玉言点了点头,“生死金一直没有留下什么破绽,但是朱院长的案子可谓是破漏百出,这是为什么呢?”

景天思索了一会儿,冲着胡玉言说道:“来根烟!”

“我这烟,估计你抽不惯!”胡玉言从烟盒里掏出来两根烟,自己又点上了一根另外一根扔给景天,旁边负责记录的刑警帮着景天把烟点上。

“我是抽着恒大,18,大前门这些烟长起来的,你这玉溪就算不错了,没有什么抽不惯的,挺好,挺好!”景天美滋滋地嘬了一口,“你刚才的意思我明白,杀害朱院长的人,恐怕他认识!而且戚彤也认识,所以才会被杀人灭口。”

胡玉言伸出了大拇指,“景总这脑子就是快。”

“可是,我就不明白了,胡队长!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个报案人,我的下属被杀了,仅此而已,生死金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我也跟别人没有任何仇恨。”

胡玉言笑道:“你觉得生死金的杀戮会到此为止吗?”

景天摇摇头,“我不知道。”

胡玉言笑道:“虽然在法律层面上找不到你和垭口村化工厂的关联证据,但是谁都知道那是你的产业,而且虽然你并不承认,但朱子文收受你的贿赂十有八九是事实。”

景天摇摇头,“胡队长,我确实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胡玉言突然一拍桌子,“别来这一套,景天。在莫豪和高润中毒身亡后,你本可以从容的离开现场,变得跟这件事毫无关系,但是你为什么会主动报案,跟这件事扯上关系,为什么?因为你想得到警方庇护,你心里跟明镜一样,你将会是生死金下一个目标。”

景天猛抽了几口烟,朝着胡玉言吼道:“你当我景天是什么人?操!老子在刀尖上走了这么多年,怕过谁?我怕死吗?再说,你们警局就安全?黄浩怎么死的?长荣分局被两个悍匪搅了个天翻地覆,你们警察当时在干什么?我靠你们保护,我傻啊!我就想做个良好市民,帮你们把威胁市民的生死金端了,这也有错?”

胡玉言看着景天的眼神似曾相识,他大半辈子都在跟罪犯打交道,什么人在虚张声势,什么人暗含杀气,他一看便知。景天的眼睛里此时冒出了一股凶光,那绝对是一种敢杀人的眼神,他心中一凛,定了定心神,“景总果然手眼通天,警局里发生的事你都清清楚楚,不过,不知道你知道不知道,就是被你贬得一文不值的警察,还在为你保护着一个人。”

“谁?”

“你儿子,景伦!”

“我儿子在你手上。他也跟生死金有关?”

胡玉言点了点头,“我怀疑,他是生死金的买凶者之一,邱蓉和黄浩都是他买凶杀害的。”

“不可能,我儿子是学法律的,他怎么会杀人呢?”说着,景天把烟头在手指中掐灭,他的手指上瞬间发出了刺啦刺啦的响声。

“景伦好奇心强,什么都想试试,他这个年纪的孩子干什么事都不意外。不过,景总放心,这一切不过都是我的猜测,现在并没有实质性的证据,证明这一点。”

“我能不能见见我儿子?”

胡玉言把第二支烟掐灭在烟灰缸中,“如果你不怕死的话,现在就可以把他领走了!”说完,胡玉言便拉开了审讯室的门。

景伦从门外走进来,不屑一顾地看了看景天,景伦的长相和景天有八九分相似,只是气质上却相差甚远,总体来说缺乏了一种野性,而正是这种反差才显得景伦多了几分儒雅之气。

景天的脸上顿时泛出了一丝喜悦,却又突然掩盖在他那副冰冷的嘴脸下。

“现在你们爷俩都可以走了!”胡玉言敞开了大门。

景天有点奇怪,“放我们走?”

“你们的嫌疑现在都被洗清了,为什么不走?我们这里可不管饭。”

景天此时镇定地问道:“生死金的调查怎么样了?警方的进展如何?”

“我现在唯一可以告诉你的是现在生死金已经下线了,剩下的一律无可奉告。”

景天微笑着站了起来,“也就是说暂时没有风险喽?”

胡玉言耸了耸肩膀,“这个世界上,无论你干什么都会有风险,但是现在来看,生死金想要达到的目的都已经达到了,至于他们为什么没有惩治你这个罪魁祸首,我没法回答。”

景伦此时没好气地问道:“胡队,我跟他不同路,我先走了。”说着,景伦转身便走。

景天此时似乎想要追上去,却又被理智打乱了思维,他犹豫了一下,“小畜生,你给我回来,等等我!”

胡玉言看着这对貌合神离的父子,心中那个结感觉越系越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