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16年9月8日13:15
地点:T市刑警队长荣街支队后巷
长荣街是T市东部最繁华的路段,但和市局的位置相比还是要偏僻许多。即便如此,警戒线外仍然聚集了不少围观群众,林玲和胡玉言则站在警戒线最外缘的地方小声嘀咕着。
“刘健跑了?”林玲用惊奇的眼神望着胡玉言。
胡玉言点了点头,“我也很意外,不过也好,至少证明他确实和生死金有着某种关系。”
“这么激烈的枪战,现在连嫌疑人都跑了,你可怎么跟上面交代啊?”
“这倒不用担心,我自有办法!现在当务之急是要确定这几个嫌疑人的身份。”
林玲看了看躺在血泊中的悍匪,“总算这次有点收获,生死金终于失手了,这次你应该有机会进入专案组了吧?”
胡玉言表情严峻地说道:“我可没这么乐观!”
“啊?”
“刘健也好,这两个悍匪也罢,都没有实质的证据证明他们跟生死金有关系。”
听到这话,林玲陷入了沉思,“好像确实是这样,刘健的名字并没有上榜,也没有办法证明这两个悍匪就是杀死黄浩的凶手。”
此时,从警戒圈外钻进来一个矮个子的中年男子,胡玉言认得此人正是长荣支队的支队长李敖。
“胡队,您来了啊。”李敖主动打了招呼。
胡玉言不苟言笑地看了看表,“案发二十分钟了,还是在你们长荣支队出的事,作为支队一把手现在才出现,你说你这个乌纱帽是不是不想戴了啊。”
“胡队!网盘真是去查案了,现在队里人手紧缺啊。”
胡玉言突然厉色道:“《条例》里怎么说的,警队党政一把,必须至少一个人在局里坐镇,你们倒好,正副支队长全部出勤,指导员不在岗位,现在整个长荣支队出了这么大的乱子谁负责?”
李敖一脸委屈,“胡队!这话可不能这么说啊,这匪徒可是您要关押的那个疑犯引来的。”
“呦!还威胁起我来了!”胡玉言瞪了李敖一眼,突然又转变了话锋,“行了,咱们这么多年兄弟了,这事如果说不圆,咱俩都得吃不了兜着走!所以啊,上报案件时,哪些该报哪些不该报,咱们就得商量商量了,我的意见是不要提那个被我关押的人。”
李敖一哆嗦,“两名悍匪突袭警局,多名警察受伤,不提他们为了谁来的?就说是两个神经病化装成警察闯进来,这么上报,您觉得上面能信啊?”
“屁话,能这么说吗?你甭管了,这事如果问起来我会解释的!知道这事的,除了王勇,可就你一个,记住!咱们可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跑不了你,也飞不了我。”
李敖很识趣,“本来我也不知道这俩悍匪是从哪冒出来的,一切都听你胡队长的!”
胡玉言拍了拍他的肩膀,“这里交给市局刑警队吧,你赶快回支队去安抚情绪。”
“是!”李敖晃了晃脑袋,有些彷徨地转身而去。
李敖刚走,林玲便凑过来努了努嘴,“你带这家伙来干啥?”
顺着林玲的目光,胡玉言看到景伦正走在后巷里观察着每一个角落,时而蹲下,时而站起,做派颇像电影里的技侦人员,“不是我要带他来的,是他自己非要跟来的。”
“他这是干什么呢?跟真事一样!”林玲不知道为什么对景伦持有着一种特殊的偏见。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这小家伙是干这个的料。”胡玉言脸上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来。
“他这么看能看出来什么啊?”
胡玉言把一支香烟插在嘴里,却没有点燃,“他正在查看弹坑!”
“弹坑?”林玲这才意识到这片小巷刚刚发生了一场疾风骤雨般的枪战。林玲想着想着又走近了一些,离着尸体的位置越来越近了,直到可以看清楚尸体,才停下了脚步。
死者是个又高又瘦的男人,看年龄大概在三十来岁,他上身穿一件标准的淡蓝色夏装警服,致命的弹孔遍布了全身。他圆睁着双眼,但目光却空洞无神,灰蒙蒙地如罩了层雾纱,他脸上的肌肉扭曲狰狞,嘴里还淌着鲜血,而令林玲印象最深的则是他的双颊,那里的肌肉绷得紧紧的,带动牙关死命咬合起来,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嚼碎。
一个穿着警服的人死了,老百姓可分不清楚是警察还是凶犯,不知道内幕的围观者已经纷纷开始议论,有好事者甚至把一些模糊的照片上传网络,结果长荣路发生枪战,一警员殉职的消息不胫而走。
景伦拍了拍手,走了过来,“胡队,很奇怪啊。”
“看出什么了?”
“两个人四把五四式手枪,一共三十二发子弹全部打空,王勇打中凶犯十枪,而凶徒十六发子弹全部打偏,而且从弹坑的分布来看,打得还非常离谱,这样的概率有点低啊。”
胡玉言用一种教训的口气说道:“专业和非专业的对决,有时差距就是这么大。”
“胡队,我觉得你没有必要隐瞒,从死者手上几个部位的茧子来看,极有可能当过兵,这些根本不用我说,估计您第一眼就看出来了吧?而且我也知道,死者来长荣分局是来杀人灭口的,既然是来杀人的,生死金怎么会派一个生手来呢。”
胡玉言突然做了一个止声的手势,“这边说话。”
林玲站在一旁,保持一段距离,但是也足以能够听清楚他们谈话的内容。
景伦笑着说道:“看来我猜中了。”
胡玉言也冷笑一声,“你猜中什么了?”
“胡队长做这么多,无非是想要抓住生死金潜伏在T市的杀手和买凶者,从而可以加入调查组。其实我觉得大可不必这么费事,我倒有个想法,你想听听吗?”
“你说!”
“干嘛要加入调查组?受人制约不如自己单干,这起案件很明显,T市才是一切案件的中心,现在又没有证据表明这案子和生死金有关系,我们完全可以独立于调查组,以死者为中心展开调查。”
林玲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景伦小小年纪,竟然和胡玉言某些想法不谋而合。
胡玉言冷冷地说道:“这不是你该考虑的事……先……”
景伦根本不管胡玉言说什么,对自己的见解不吐不快,“我觉得你还需有个人替你背锅,这么大的袭警枪击案,你得有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吧?”
“好了,谢谢你的建议,侦探游戏结束了,小朋友。你可以到周围去看看,还有什么疑点。”
“爱听不听喽?”景伦吹着口哨,离开了原地。
林玲走了过来,“你真打算让人背锅啊。”
“干嘛背锅呢?树立一个英模形象不好嘛?”胡玉言冲着林玲笑了笑,说道:“走吧!先去慰问下我们的老朋友吧。”
胡玉言也没想多做解释,和林玲撩开了警戒线,来到了警车旁,王勇拿着一瓶矿泉水,靠在警车的后门上,一言不发,他甚至都没有发现胡玉言和林玲来到了自己身边。
“王勇!”胡玉言轻轻地喊了一声。
王勇“啊”的一声转过头来,他的神色惶然,像是吓了一大跳,然后语无伦次地说道:“老胡,你……刚才,我……”
胡玉言知道,王勇是个比亡命徒还亡命徒的警察,现在这种状态根本不会是罪犯的凶残把他吓坏了,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刺激到了他,所以他冲着王勇摆了摆手,示意对方稳稳心神。
王勇深深地吸了口气,试图将刚才的记忆从脑中抛开,但是他仔细回忆着凶徒中枪的那个瞬间,不自觉地向着嫌犯陈尸处瞥去,死者血肉模糊的面庞刺激着他的神经,令他的嘴唇微微颤抖起来。
胡玉言揽住了王勇的肩头,冲背离尸体的方向轻轻一扳,“我们去那边聊吧。”王勇失魂落魄地转过身,跟随胡玉言走到了车尾。此处被巡逻车遮住,不会再看到那具尸体。
由于怕抽烟落下烟灰,破坏现场的证据,胡玉言一直忍住烟瘾,这会他觉得距离合适,自己先点上了,然后递给王勇一根烟。
没想到王勇把胡玉言的手推开了,他拧开矿泉水的瓶盖,仰脖子“咕嘟嘟”连喝了好几口,王勇亲身经历了无数血腥的凶案,亲手击毙击伤的凶徒不计其数。但是,这次他却负担起了极大心理压力,直到矿泉水消耗了大半才停住。
胡玉言用尽可能平淡的语气问道:“你又不是第一次开枪?再凶恶的暴徒你不都见过吗!”
王勇没有正眼瞅胡玉言,而是直勾勾地看着前方,“那个人并没想杀我!否则我不会好端端地站在这。”
“不管怎么说,你现在还活着,可喜可贺。”
王勇有气无力地说道:“老胡,我想问你个问题?”
“你说!”
“我王勇是个粗人,但我不傻!刘健这么重要的证人,你为什么不派一向心细的小邢来保护?你是不是已经预料到了会有这么激烈的枪战?”
胡玉言听闻此话,突然咳嗽了起来,后半截的烟干脆也不抽了。
“还有之前的黄浩也是,你明明知道我去保护黄浩不合适,这些黑锅为什么都让我一个人背?”王勇显然已经心态失衡,冲着胡玉言大喊道。
林玲站在一旁似乎也听出了这几句话里的味道,原来看似又楞又傻的王勇,心里却也有着一杆标量得失的秤砣。
“你想听实话吗?”
王勇狠狠地拍着自己的胸脯说道:“我想听!”
“作为兄弟我要告诉你,我只把最关键的任务交给我最信任的人,即便他会出现错误或失误。没错,我预料到了枪战,虽然那只是微乎其微的可能性,但是我坚信如果发生枪战,你是我唯一可以信赖的人。”
王勇看着胡玉言的表情,多少有些动容,他稍稍平复了些心情,“现在刘健也跑了,这锅怎么背?”
“不需要任何人背锅,这两个人是冲着你来的,你王勇大显神威,最后击毙了凶徒,应该给你立功受奖才对。”
王勇瞪大了眼睛,“冲我?”
“你抓住的毒贩、暴徒不计其数,有一两个找你报复的,也不是没有可能,总之不能让上面知道,这件事跟生死金扯上了关系。”
王勇咬着牙说道:“你这是在玩火!”
胡玉言斩钉截铁地说道:“为了跟生死金较量,我什么都不在乎。”
“你到底要怎么做?”王勇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十分可怖。
“这任务交给林记者,明天就给你上一篇警匪大战的报道,保你成为一等英模,过两天公安部都有可能给你授奖,而你什么都不用说,就是遇到匪徒寻仇,然后你追击凶徒,并亲手击毙了凶徒,就这么简单,剩下的事全交给我了。”
林玲也觉得这事做得太过凶险,刚想发表下自己的意见,却被胡玉言的电话铃声打断了,是市局局长张涛打来的,“胡玉言!你赶快回来,我有事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