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后,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婆子在一位嬷嬷的搀扶下走了进来。李氏这条腿当初还是岑隐有意“摔”的。时非晚刚入时府时,倒也只是听了她几声训,觉得与她算不得有多大的仇,她便还觉得岑隐过分过。后来,麦丫一被打,想摔残李氏腿的便成了时非晚自己。
李氏是当初最不待见时非晚的。她本便不想认这位孙女儿。建安伯府多时非晚一人少时非晚一人她都不在乎。可时非晚可以消失,如今以这样的身份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便不应该了。宅院里被深锁久了的许多妇人,心眼易小,勾心斗角惯了性情也易扭曲。李氏便是这样的典型。听说了那点子事后,她躺在床上心口上怎么都堵得慌,怎么也受不得这口气。尤其其他家那些老妇,时非晚没回京前听说她的那些事起,便开始在她身前念叨嘲讽了。
时非晚虽回了京才两日。但建安伯府遭嘲讽的日子,可已经持续了许长一段时间了。
这不……李氏今儿个是为舒缓这口气而来。
她倒要瞧瞧是怎么一个人物!还能大过祖宗去!
当了官又如何?一个不孝压下来,她非让御史言官将她立马弹劾下来!
只来时是这么想的,这会儿李氏被允许进了定北侯府,她双眼左右打量着四周顿时注意力便被别的吸引了去,眼睛越瞪越大!这就是定北侯府?不过一个女子,怎地能被赐下这么一栋宅子?她一个人住?建安伯府从祖到儿再到孙再到曾孙子辈,住的地夸多了也就此地的一半!
此也便罢了……这摆的又都是一些什么?不是说乃是新院么?哪来的这么多值钱陈设!古佛、玉龟、名花、名瓷、琉璃器、波斯名毯……这这,是一位新人能拿出来的吗?
李氏心底喷着嫉火,一时开始犹疑起来:若能寻回那口气是舒服。可……这要是套好关系,让她回归时家,建安伯府多了个世袭一品女侯。往后,时非晚儿子袭的会是擎王府的爵,那么,没准儿便还能让时家子孙袭时非晚的爵位,时家人随闺女搬进这定北侯府也是合情合理之事。
“祖母执意入府,可是瞧中了我这地?”
只这犹疑还未曾定下,李氏忽然便听到了一声问候。
依旧是那熟悉的声音,语气是轻软的。李氏只闻声几乎是瞬间便生出了一些心思来:果然,是怕了自己以“不孝”之名来闹事的!不然,怎地语气这么平和!也是,此可是关系到乌纱帽的!
这些想法却只是一瞬间的事,李氏却在抬眼的一瞬步子猛地往后退了去,方才生出的那点子得意念想竟是转瞬便破。
“你……你……”她惊惧的只扫了那人一下,再扫第二眼之时,猛地便低下了头来,本准备抬抬祖母架势的声音也莫名虚了起来,“你的脸……”
“祖母大人不知我毁容了么?”时非晚笑。
李氏知,瞧着那容貌也依旧并不算丑陋,与狰狞亦是挂不上钩的。可……怎么便偏偏感觉那么瘆人……
“祖母喜欢我这地?”时非晚又问了句。
“嗯。”李氏脚步退后了一步,声音轻轻的竟只敢回了这么一字。
未见时非晚前,她想过一百种面见这位叛逆孙女时的场景。
可此时真瞧着了人,李氏也不知为何自己双腿便开始发起虚来……
尤其方才此一眼后,她脑子里莫名的浮现起了一抹时非晚拿着刀一刀刀砍着人的场景!此一瞬,她才猛地想到了她这个侯爷乃是从什么地方赚来的!
那是沙场!踏着人骨而存的沙场!
“祖母怕什么?既喜欢,又执意进来。那往后住这儿便是。”时非晚人都没站一下,又道。
“真的?”李氏不可置信。
“当然。”时非晚笑道:“阿三,祖母大人既执意进来,那便留她多住几天。我瞧着这宅院地图上似乎有一处无窗的柴房,丢进去!”
“是!”
“啊!你——”李氏忽然感觉自己被一个男人又抓又抬的,顿时大声惊叫:“柴房?你这不孝女想做什么?啊!我是你祖母,你敢!你——”
“再敢发出一丁点声音扰了本侯清净,本侯剁了你!”
李氏忽然被打断,往后瞬间无声……
“擦……”龄龄一众瞅着时非晚迎李氏入府竟图的是这个,便齐齐瞪大了眼。
“时非晚,要出人命的!那老婆子那么老!”九公主捂着嘴,但是在笑。
“死不了。”时非晚道:“她以孝压我,便是在害我。明儿个京都城弹劾的奏折大抵是要堆满金銮殿了,就这么死了,可便宜她!”
“……”几位纯洁的姑娘你看我我看你,眼神正彼此交流着“往后绝对不惹此主”的心得……
流衣挠了挠脑袋,却是若有所思:沙场是会改变一个人的!时非晚前世时虽也杀过人,可身处算得上和平的年代,行的也多是小组任,手中死的生命其实还算不得多。更何况枪杀人与亲子一刀刀的将人的心脏赐穿、脑袋砍下……那样的滋味是不同的!
饮过太多血的人,见过生命的脆弱,对珍视之人便会愈发珍视。
同时,对无视之人亦会更加淡漠麻木……
“侯爷,要是真被弹劾了怎么办?”贺氏因没那么了解时非晚,瞧不出她丝毫不担心,只捕捉到了她言语间的另一重点,忙便担心的问道。
虽说……时非晚是绝不可能成为她儿媳妇了!可到底是恩人的孙女,又于楚北有恩功,贺氏这关心完全出自真心。
“贺姨不必与我生疏,唤我小晚便成。也不必心忧,为这点子事若能将我弹劾下来,这个位置争议这么大,我早就坐不上去了!”时非晚回道。
“主子。”
贺氏还想问些什么,却是见得又有人走了进来。
乃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时非晚抬眼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来人是邱浅。河天风底下那些她亲训过的人!邱浅乃是其中尖子!楚北军入京以前,她便吩咐邱浅一等先一步来了京都城。一来,她不想让自己底下这支人与楚北军同行,二来,也好先回京都探探情况。
邱浅平日不会来寻她,除非遇着了事!
“主子……”邱浅贴近时非晚耳边,忙说了一些什么。
时非晚点点头道:“我知了。”
邱浅这才退了下去。
灵昭郡主一等也是个会看眼色的,见邱浅说得隐秘,时非晚更是没有分享之意,便默契的都没有多问。
时非晚这时却起了身,道:“我的行李都在将军府,我回一趟将军府!”
“我们也去。”言歌几人还未去拜见过老将军以及将军夫人,自然也都跟了上来。
这会儿天色本就已经不早了。时非晚回到将军府时,天色已暗。只她进府之后未过太久便又已出了将军府。只出门时,时非晚却已换上了一套黑色的夜行衣。
脸上也罩上了面巾。
“主子。”离开将军府不远后,时非晚身前落下了一人,时非晚问道:“在哪里?”
“灵隐楼。”黑衣人邱浅道。
“好。”
“主子,此事可需属下去办?”
“不必,我自己去瞧瞧。”时非晚说:“继续盯着敬王府!”
“是!”
邱浅一走,时非晚便往一个方向走了去。
灵隐楼,是京都城的一间客栈。时非晚临近灵隐楼后,拿出九龙钩直接攀上了那二层楼高的屋檐顶。这九龙钩乃是呼延炅死后,她从战场上带过来的。时非晚攀上屋檐后,寻着某处位置仰躺了下来,耳贴上了瓦片。未曾听到什么声音,这才从身上掏出了一个视物筒,这是战场上常用的东西,虽比不得望远镜,却也可相助人进行远视。时非晚深藏着气息,掀开一处小瓦片,便透过一处小缝往里瞄了去。
那是一间房!
屋里此刻正坐着二人,正交换着手中一叠厚厚的叠纸。
时非晚的视线在那叠纸上落了眼,忽然笑了。往后便也没再多看,懒洋洋的躺着。直到感觉到了房内有人离了开,时非晚才悠然起了身,视线侧向了楼下。
走出的是一个男人,时非晚瞅着那男人手中拿着的东西,袖下手指便握紧了一把袖箭。只刚要朝那男人按下袖箭的开关按钮,却是见得男人身后竟忽然飞出了一支箭。而后——便正正好的,向着他心脏的方向深深插了进去。
“砰——”
紧接着,乃是那男人倒地的声音。
时非晚挑起眉,忽然笑了,手自袖箭箭之上落了开。眸依旧正视着那男人所在之地。
很快,她瞧见一个同样穿着夜行衣的男人跃了出来,一把抢过了死去男人手中的东西。黑衣男人身后还跟着另一个黑衣人。前方男人一扬手,后方黑衣人点点头便去处理起了那具尸体。
时非晚神态闲然的瞧了一出好戏,忽然自灵隐楼上跳了下去。
只不过跳向的不是刚刚那中年男人死在的楼前位置,而是跳向了后街方向。
不过人停至后街时,却未急着离开,只是静静地杵在了一处大树之后。
未过太久,时非晚感觉身后缠来了一双大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