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青山环绕湖

相山城内绿荫环绕四季常青,水波不转,沃土人肥。

跟随谡深出行的侍卫中有浠水郡原生百姓,不由看着眼红。

浠水郡土地贫瘠常年灾害,民间饥荒不断,却每次向相山城求援,灾民希望得到庇护的时候总被拒之门外。

眼神中不自觉的流露出愤恨。

谡深自然知晓侧亲王的属地比自己丰饶许多,山水养人,否则侧亲王也不会自甘远离皇城偏安一隅。

“相山城很美是不是?”

“是、是的,郡王。”小侍卫有些因为自己的心思被看穿了而显得羞惹。

“不用露出一副嫉妒的样子,嫉妒会使人面目全非。只要我们浠水郡都足够强大了,自然会有商贾流入,他们会带来源源不断的金银、粮食、布匹,浠水郡都会比天时地利的相山城更富饶。”

“真的么?郡王!”

当然是假的。但谡深没有打破一个年轻孩子的希冀。想要富过相山城,除非武力致胜攻打相山城。

但谡深是晚辈,侧亲王是长辈,且侧亲王在属地运营良久根深蒂固,想要攻打相山城需要的底气不小。

“郡王!”循着护送三小姐去东周的暗卫组行程的侍卫回来了,脸上一片灰白。

谡深其实心底已经猜到了几分,“死了几个?”

“都死了……”

“东周武士呢?”

“没有找到尸体。但属下猜测……”

“不要冒然猜测。”

“是。”

谡深的暗卫组是悄悄跟着东周武士一行人入相山城,因此就算在此地被杀了谡深也没有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为他们讨回公道。

现在他能指望的只有久光的尸身了。只是看到久光被侧亲手派来虏劫三小姐的家将所杀的证人,只有柳千颜一个。

“郡王,东周敌军不日就要抵达浠水郡都了,我们是否应该先回城做部署?”

“不急。”谡深自己心里知道,东周武士不过数千人就把老百姓吓得慌不择路,十万人之众,消息传到民间还不早早开城投降?

现在只能赌一把,东周荆条君要的不过就是柳三小姐而已。而侧亲王虏劫失败,就等着坐收渔翁之利,守株待兔。

先是放东周人借道而入,既然东周人接到了三小姐为了尽快赶回东周必会依然借道相山城而出。

数千人的东周武士对浠水郡老百姓来说是重兵恶军,对相山城的侧亲王却是过眼浮云,必然是连人带兵一起扣下了。

反手还正好把屎盆子泼在谡深头上。哼!

“郡王,那我们现在就去问侧亲王要人?”

谡深目瞪口呆,“要什么人?”

“柳大将军府三小姐啊。”

“三小姐不是去东周了么。”

“不是……根本还没出城么?”

“可我们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们……”侍卫看了一眼曝尸荒野尸骨未寒的兄弟们,眼眶湿润了。

“找辆板车统统带回去,厚葬了。”

“是,郡王。可他们杀我们的人……”

泷郡王深深看了一眼自己身边的小侍卫们,他们都还年轻,他们血气方刚,都像自己的弟弟。如果不是这般年轻,这般心无旁骛,又怎么会不顾前程特地跑来追随他呢?

“放心。本郡王会让他们瞑目的。”

谡深原本以为既然暗中劫持了柳千颜和东周武士,侧亲王肯定不敢把人放在自己的亲王府里头。可是侍卫的回报令他始料未及!

不仅柳千颜在亲王府里头,东周武士的首领也在,连……

“荆条君在相山城?”

“是的,郡王!”

“打听到什么时候入城的?”

侍卫摇头。

既然荆条君已经到了相山城,而且见到了柳千颜,那他的十万大军到底是所为何事而来?

大军压境之日一日日迫近,谡深觉得是时候冒险一探了。

谡海的亲王府比皇城里的宫廷相差不到哪里去。事实上谡国上下各藩王、亲王、郡王等的属地王府都与宫廷不相高下。只有谡百绛自己在位时眼盲耳塞,觉得大家都相安无事老老实实。

是夜,谡深身边只带了一名侍卫,鬼刃。潜行摸入侧亲王府。

鬼刃在侍卫中也不是普通人,与氏族出身的久光截然相反,鬼刃是江湖出身,因为得罪了地方宗主被卖身为奴。一身见不得光的暗杀之招经常让他在久光等氏族子弟面前抬不起头。

人是谡深在市集上买下来的,买来的时候还当他是个孩子,个头小小的,精瘦,目光总凝视着地面从来不抬头看人。

后来看他与其他侍卫一交手,谡深立刻意识到自己买回来个危险的人物。不过好在鬼刃心诚,郡王府中将养了几年人倒也乖了。

鬼刃身上有着野兽般的敏锐嗅觉。虽然亲王府中花枝招展的,鬼刃依然清晰的辨认了方向。

“那头。”

“什么那头?”

“三小姐在那头。”

“你怎么知道?!”

“三小姐身上有一种很甜的血腥味。”

“……”

对于鬼刃说的话也是不怎么能够当真的。或许是小的时候念书少,身边都是屠夫的关系吧。

柳千颜正坐在一间粉戚戚的屋子里,之前也不知是哪个闺阁楼娘的小屋,散发着相当重的脂粉气。

她静静的坐在桌子边,拨弄着手指间的签条。

签条上画着类似龟甲文的古老画符,烛火下谍影重重。

鬼刃正要闯进去,被谡深一把揪住后衣领。

困惑道,“郡王?不是说救了人就走。”

谡深的目光扫过屋子的四周,并没有一个看家护院的人在把守。

“先去别处看看。”

“别处,看看?”鬼刃一脸的,郡王您在玩啥咧?亲王府呢,您当游山玩水呢。

谡深以为柳千颜是被虏劫来的。可哪个被虏劫来的人是没有人看守的?碍于她的父亲,对她礼遇相待是一回事,这仍由她进出毫不避讳就是另一回事了。

谡海可算是亲王中的翘楚,谡百绛在位但凡这位亲王开口,有求必应的,如此狡猾于世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如此毫无防备,就算是对个丫头片子也宽心胆大的过了。

柳千颜身边不喜欢有人,这一点谡深是再清楚不过的。所以她的房里连个亲王府的丫头、小厮都没有,显然是她自己要求的。而侧亲王竟然允了?

“你派去的是什么龟毛家将?”

“这……确实是本亲王疏忽了!”

“幸好,一个被东周人杀了。剩下一个被气急败坏的泷郡王属地军活活打死。”

“三小姐所说,气急败坏,所为何事?”

“你的家将杀了泷郡王的护卫长。”

“那不可能!”

“我说的。”

“……明白了。”

“既然东周的十万精兵快到了,还请侧亲王也尽快收拾收拾吧。”

老狐狸到底戒心慎重,“三小姐,这确实是柳大将军的意思吧?可至今未曾得到柳大将军的只言片语呢。”

“我是谁啊。”

“您?您不是北疆墨旗柳大将军的三小姐嘛。”

“所以我说的,不就是父亲说的了么。”

“啊,也是。”

“侧亲王,您不信我说的话呀?”

“信,当然信了。只是没想到啊,三小姐年纪轻轻已经可以独当一面替父出征了啊。”

“北疆墨旗族自来骁勇善战,不分男女老幼,手握兵器皆可拍马上阵杀敌四方。”

“是,是!”

“北疆墨旗族,是真正的血气啊……”

“是,是。”

柳千颜嘴角勾起弧度,泷郡王啊,谡深呐,也该来了。

谡深以为自己知道很多事情,事实是还有更多的事情他不知道。

譬如说北疆天宿祭司族不仅是祭祀的宗师,是医者,更是能上通天文下达地理揣测人心审时度势的军师。

他不知道柳绯君在带着墨旗军千里迢迢由北疆赶来皇城之前,曾于东周荆条君有长达3年的私密联络,彼此之间的通函文书达到几千册能垒成小山。

柳绯君抵达皇城后平定民乱,收归民心,寻找先王无果后力扶十六皇子谡渊登基为王,一切的一切背后都有一个荆条君。

为何要选十六皇子?柳绯君又不是皇室中人,对分门别类错综复杂的皇族背景并不了解,但荆条君了解。谡渊在宫廷之中,乃至在整个谡国上下就是个孤儿。

柳千颜轻衫薄衣一缕仙气,出现在谡深和鬼刃离开亲王府的必经之路上时,鬼刃骇了一跳,当是被人发现了行踪。

“三小姐?三小姐你可是一个人?”

柳千颜冲着鬼刃乖巧的一笑,然后指了指岔路口。鬼刃心领神会去守着了。

柳千颜走向谡深。

“你早就知道?”

“我还是个孩子啊,郡王!”

“少来唬我了。”

柳千颜委屈的耸了耸肩膀。那一刻,鬼使神差的,谡深居然还产生了那么一丝丝的愧疚?

“东周攻打谡国的事,柳大将军早就心知肚明了吧。”

“不是攻打哦。”

“什么?”

“荆条君有恩于我父亲,因此,一城一池,一将一王都是送给荆条君的馈礼。”

“一城,一池。一将,一王?王是指?”

“先王,谡百绛呀。”

“你说什么!”谡深声音陡然拔高,引来望风的鬼刃不满的一瞥。

他轻咳了一下,示意自己知错了会压低声音。

如她这么说来,温子合的猜测全中了?先王真的没有死?而且被柳绯君抓了,还送给了荆条君?

“郡王有心情在这里担忧自己的父亲,不如担忧担忧自己。”

“担忧自己?难道那一将是……”

“嗯呐。可不就是泷郡王您了么。”

不错。东周攻打浠水郡都,最大的阻碍就是相山城的侧亲王。

谡海再六亲不认,到底还是谡国的侧亲王,谡国的地依然还是谡国的地。

柳千颜轻轻伸出手指拉动他的衣袍。

谡深想也没想,猛然往后一扯。

她的脸上立刻露出吃惊、受伤的表情。

“郡王不喜欢颜儿了?”

谡深简直有点想笑。这对狼子野心的父女!自己真就是被狗血糊住了眼睛。

还以为是柳绯君待自己的小女儿不好,不喜欢柳千颜。才把她送去东周当人质。

小丫头一点不省心呐。扮猪吃老虎的人间真实。自己就是被她一副人畜无害的甜美样儿骗了个兜兜实实!

“既然三小姐在这里性命无忧,衣食奢华,显然是本郡王误解了。不必在这里打扰三小姐这位尊客,我还是回去担心自己的城池担忧自己的百姓吧。”

“笙儿啊……”

已经转身要走了,忽然听到耳边飘来这么一声叹息。谡深怀疑是自己听错了,蓦然转回身去凝视着柳千颜。

这句叹息,怎么听都不像是她一个小女孩能发出来的。可当场就

只有他和她两个人,不是她,难道是鬼刃么!

“刚刚……你有听到什么……”

“郡王您,看人怎么总是看不到人的心里去呢?”都这么多年了呢。

“什么!”

“我是来这里,帮助郡王的。难道郡王还不明白?否则,为何我要离开北疆,离开皇都,离开父亲和姐姐身边。”

“来帮我?哈!三小姐的意思是,让我押三小姐为人质,威胁柳大将军出兵抵御东周,保护我浠水郡都么?!”

柳千颜的脸上无端露出几分自怜的神容。

“就算你压了我也没有用的。有些人啊已经被权势啊,地位啊,野心啊,蒙住了双眼蒙住了心,什么都看不见了。但是郡王你不会是那样的,哦?”

谡深被她一番话说的莫名其妙。就瞧见鬼刃时不时的探头,似乎有人正走过来。

“郡王……”

他不想再纠缠下去。是自己天真了,着了这对北疆父女的道。确切的说来是着了这个小丫头的道!

从在马甲邨将军别苑高墙外的长廊上遇见的那刻起,他觉得自己就像陷入了一个往复不断,始终清醒不过来的遗梦……

很多时候精神恍惚而不健康,自己都不明白自己身处何处。总是见到奇奇怪怪的人,想起奇奇怪怪的自己未曾经历过的事。

一定是被妖魔封了眼!

“郡王,你需要我的。”

谡深猛地一抽手拂开了她。

小女孩脚步不稳,砰的往后摔倒下去……

那一瞬间重雾再次蒙住了他的眼,他看到了一个苍苍的老者,站在悬崖峭壁之上,他拼命的伸出手想要抓住他……可是,对方却向着他慈祥暖和的笑着。

有一个声音在心底说,让他去吧,只有他去了,才有你的新生!

可是……他松不开那只手!

“不要啊——师父!不要抛下笙儿!笙儿什么都不要了,都不要了!笙儿就在这茫茫的北疆陪着师父您啊!不要——”

不行!

他猛地倾身一把扑向倒下去的女孩儿……

紧紧的,用自己双臂护住她,拢在自己怀里。

“郡王?”鬼刃的声音从身旁传来,“有人来了!”

谡深放开了她,女孩儿却没有放开自己的手。

再一次、再一次拥住他的感觉,很美……

走向小径的是喝的有些上头的荆条君。

一身酒气,脚步踉跄。

身旁有美妇搀扶,四周围绕着层层叠叠东周武士。

看来哪怕在谡海的亲王府里,他也丝毫不肯放下戒心。多年的宿敌不是那么容易和解的,为了共同的利益或许可以暂时搁浅私怨,但骨子里的疑心是不会消散的。

一辈子都不会。

柳千颜拉着谡深的外袍,谡深和鬼刃只好跟着她的步伐。

他们刚刚藏身进小径旁的一片烟蕴竹林,竹林后是莲花池,由于日夜温差莲花池中的水珠纷纷上升起了一片轻雾,夜间风灯下格外朦胧恍如异境。

东周武士中也不乏嗅觉敏锐的高手,“什么人!”

“谁?谁?”一席紫红长袍,脸颊狭长如刀削般的荆条吓得也酒醒了大半,立刻躲在了左右美妇的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