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声一早前往机场,特意把墨镜拿出来。
掩盖眼睛的红血丝。
她从来没有想过,吃完烧烤第一件事,竟然是接到祝翎的电话。
质问她怎么半夜十一点还出门。
至于从何处得知的。
她回想起邹迟临走前对她温润有礼的笑容。
扯动嘴角。
压垮她的还是临睡前祝翎发给她的消息。
“那个女人的女儿,这个月要登上国家大剧院,你爸替她铺了几千万的热度,声声,你不会让妈妈失望的,对吗?”
温声突然就感到厌烦。
她站在阳台,热风熏着,内心有股憋了许久的能量亟待爆发。
25岁的年纪,隔着7个小时的时差,祝翎仍然放不下她的掌控欲。
甚至间隔八年,有增无减。
高二时,在开始躲避周呈野之后,周呈野却开始频繁出现在温声面前。
一早。
上学时间点也是镇上的居民赶往菜市场的高峰期,任阿姨家门口人群营营逐逐。
温声关上任阿姨家的不锈钢门,转过身就凭着感觉对上一道视线。
她呼吸一滞。
双手扯紧自己的双肩包。
周呈野姿态悠忽,黑色摩托停在几米开外的墙角边,人就这么斜靠着。
两个人之间是游荡的的居民。
温声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一瞬间就捕捉到了视线。
“周家小子,你终于知道要上学啦?”
周呈野的负面新闻在学校内传得响。
老一辈却因为周家老太太的缘故,对周呈野至少都能保持个表面的客气。
这会儿一大早才七点,竟然就见他单肩挎着个背包,一副要去学校的模样。
纷纷不由侧目。
只觉得稀奇。
尽管他仍然骑着他那辆有年代感的黑色摩托,自带一种痞气。
周呈野轻笑了下,目光却没脱离温声。
“这不明年高三,不读可来不及了。”
说完他蔫蔫地打了个呵欠,眼皮一紧一松。
家里没小孩在镇上读书的老一辈看在眼里,更觉得他是在玩闹。
昨个半夜也不晓得做什么奇怪勾当去了。
只当他说笑。
温声浑身却被盯得只觉深秋燥意数倍增添。
“温声?”
另一道声响出来。
温声脑子“哐当”一声,却好似有种,得到空隙呼吸的感觉。
她急切地张望过去。
落在陈醒眼底,脸颊不动声色地一红。
温同学最近,有点奇怪。
陈醒感觉自己掌心逐渐冒汗。
“陈醒?你上学吗?一起走吧。”
温声本不善于交际,硬着头皮,只想赶紧挣脱那道视线。
他到底怎么了?
是那天她说的话,惹怒周呈野了吗?
偏偏在她下意识想要躲人的时候,他开始频繁出现。
看着俩人并肩而行的背影。
周呈野鼻间轻哧。
差点没气笑。
他转身骑上摩托,在越过俩人身侧的时候,突然加速。
陈醒被呛得一鼻子灰,停下脚步,看着烟雾之中陌生又有点熟悉的背影,愣了愣神。
“这是,周同学?”
“咳,咳咳。”
陈醒被呛了一嘴,不明就里。
他被呛到,温声也没好到哪里去。
她一面心虚于自己好像产生了奇怪的想法。
一面对陈醒愈发愧疚。
一定是因为自己惹到周呈野,所以才害得陈醒被连累。
可谁能告诉她,为什么周呈野会生气?
俩人渐行渐远。
丝毫没有注意到,涂家的不锈钢门之后。
涂妍静静盯着温声和陈醒的背影。
**
“你怎么跟陈醒突然这么熟了?”
一大早,乔晴无精打采地趴在课桌上,一如每日困乏。
温声一坐下。
乔晴一手托着下巴,使劲盯着她侧脸。
也没盯出个花儿来。
温声撇撇嘴:“他就住在任阿姨家后面,顺路而已。”
乔晴在她脸上扫视:“真的吗?”
温声一边掏出背包里的书和练习册。
“真的呀,我们不是都应该要好好学习吗?”
“现在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不太合适吧?”
乔晴在一旁嘟囔:“乱七八糟?你说谁呀?”
陈醒看起来就是绝对不会早恋的正经好学生模样。
她才不会想多。
温声呼吸一滞。
仿佛被噎了一下。
一上午的课说过去就过去。
午后吃完饭,容敬从别的班级窜到周呈野座位旁的窗台。
“野哥,要不我来跟你一起上课吧,你看你一个人坐多孤单。”
“我妈让我多跟你一起呼吸一样的空气,学学脑子。”
周呈野左脚伸出课桌,横在走廊中央,慵懒靠着,单手翻动书页。
嘴角勾动:“是你聪明,我该跟你学。”
“真的吗野哥,我也这么觉得。”
俩人插科打诨。
直到米黄纸上被一道阴影覆盖。
周呈野抬起眼皮,看着面前站着的女生。
“其实这么看,也还挺配?”
乔晴余光撇见后方动静,啧啧称奇。
她的话吸引温声往后转身。
只看到一前一后两道身影从后门踱步而出,女生头发黑长及腰,从背影都能感受到的乖顺。
她先一步,身体就被周呈野高大的背影包裹挡住。
俩人头也不回。
温声喉咙仿佛被堵住。
室外阳光刺眼。
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
“那个小树林撞见,周呈野的,女生?”
她转身的瞬间,周呈野回过头。
只看到温声埋头,好似在做题的模样。
收回眼神,心里涌现些许名为不爽的情绪。
他懒懒扫了眼钟思愿:“什么事?”
钟思愿咬唇:“有,有道题不会,你可以教教我吗?”
周呈野眉峰轻蹙:“特地喊我出来,问题?”
他转身就想走,不带任何情绪:“不会。”
钟思愿原本刻意保持的笑意生出些许裂痕:“可,可你期中考……”
一听到期中考,周呈野轻哧了声,眼神淡淡,钟思愿却不由心虚。
“你就当我抄的吧。”
周呈野嘲讽问道。
“反正你不是一向,特别会‘传话’?”
钟思愿煞白了脸。
“我没有……”
钟思愿想辩称,周呈野却压根没给她机会,扫过埋头做题的温声,他不耐地“啧”了声,索性往操场走。
良久后,走廊传出容敬地声音。
“野哥,你等等我,别有妹妹找就忘了…”
直到彻底没了声响。
温声堵住的一口气,才感觉能缓缓呼出。
桌面的题,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
傍晚,温声一如既往给几个问问题的同学讲完题后,才起身回家。
空气明明不算沉闷。
她却犹如有颗石头压在背上,身体沉重。
一进门,任阿姨便略带愧疚:“声声,你妈妈让你回来给她打电话。”
温声敛眸。
饭都没吃,她拿起手机就往外走。
“声声,你……”
任阿姨要喊住她,涂妍却在身后喊:“妈,饭好了没?”
“你还敢说,我跟你祝阿姨讲电话,你突然那么大声说话做什么?”
屋内的母女谈话声在夜色中背离。
温声穿进后门小巷,接通电话。
跟祝翎的电话,头一次一开始就陷入沉默。
温声心里忐忑,本来就心虚,以为是她在镇上被周呈野骑摩托车载的事情被发现了。
下一秒,听筒里传来的声音。
却似惊空响雷。
“声声,妈妈可能要离婚了。”
温声下意识地想反驳:“妈妈,我没有……”
尾音刚落,她瞪大眼睛。
无声靠在低矮围墙。
手一松,手机差点滑落,她手忙脚乱,双手接住手机的同时,祝翎疲惫的声音从外放响起。
“妈妈要是离婚了,声声会跟着妈妈吗?”
温声蹲在墙角,头顶只有一扇闪闪停停的檐下路灯。
灯光微弱,她却觉得刺眼。
爸爸这个身份在她的成长轨迹中时时缺席,但她也从没想过,那个每年会给她带玩具的人,会真的永远消失在人生的道路中。
尽管她也明白,受伤最深的肯定是祝翎。
沉默许久后,温声稍稍找回走失的理智。
她急忙回应:“妈妈,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电话另一头似乎也愣了一下。
声调中似乎染上一丝严厉褪下后的暖色。
“所以声声。”
温声思绪杂乱,安慰过祝翎之后,自己却仍未得到缓解。
“妈妈以后可能就只有声声了,声声在苏合镇那边,乖一点,知道吗?”
温声嘴巴张开,又闭合。
酸涩会同不解,堵在喉咙口。
她不明白。
祝翎到这个时候,为什么还会觉得自己不乖?
她到底做了什么,会让祝翎有这个误解?
“好好读书,以前你在官城那么乖,怎么妈妈不在你身边,你就每天跟男生一起上下学呢?”
温声双目笼罩在顶灯的阴影下。
她无声地扯动嘴角。
果然又是这样。
“知道了,妈妈。”
除了这么说,还能怎样?
电话挂断,她仍维持着坐在水泥地上的姿势,靠在石头墙边。
双手交叠在膝盖上,头埋进手臂中,几分钟后。
小巷中只能响起沉闷的呜咽声。
“啊!”
“谁!”
转瞬被温声略带惊恐的质问取代。
温声只觉得自己掌心接触到一股热度。
她慌张抬头。
几缕贴在脸颊的碎发被泪水打湿,她脸颊通红,眼皮肿了几分。
哪只害怕的劲儿还没过去,她狼狈抬头,却看到周呈野。
那个她躲了几天的人。
就这么单膝跪在她面前,迁就她的身高而低头。
四指并拢,圈住她掌心。
温热传递。
周呈野表情是难得的正经。
褪去那抹轻挑。
哪怕下一秒周呈野就继续说着浑不吝的话。
“提前知道我要把你卖了,躲这儿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