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八点,九月初的时节,还属于申城的酷暑期。
远不能靠夜晚的降临得到闷热的缓解。
乔晴拉着温声找了酒店附近的烧烤摊边坐下,几步路的功夫,额头已蒙着一层薄汗。
“不管了不管了,吃!往死里吃!”
“你跟容敬?”
温声把一次性筷子掰开,时隔多年总算重新体会了一把天高皇帝远的感觉。
浑身的毛孔都在吐露自由的气息。
如果没在啃着鸡腿,抬头,又在夜色里,看到周呈野的话。
周呈野褐瞳沉凝,没什么表情地扫过她。
烧烤的油渍尚且沾了些许在嘴边没被擦掉,温声瞪着双眼。
鸡腿还拿在嘴边,差点手一松。
掉落地上。
幸好手捏紧木棍尾端。
又幸好她把头发绑起,把隐形眼镜摘下,换了黑框。
吃烧烤的地方在街尾,灯光不算太亮,应该,不至于。
被认出来吧?
周呈野前方是大大咧咧摆晃着的容敬。
与高中一样仍旧剃着平头,温声倒是一眼认出。
乔晴背对着他们坐着,还在哼哧哼哧大快朵颐。
她本来想提醒,周呈野却仿若没见到她似的,直接在隔壁的方桌坐下。
温声松了一口气。
又提起一口气。
“你在看什么?”
乔晴边啃五花肉,边往后看,一想到她这两天频繁骂骂咧咧的样子,温声当即扯住她手臂。
“我们要不先走。”
“明天我还得去展会。”
乔晴头倒是不转身了,又一根签子直插桌上那盘肉。
“呵。”
“这盘肉我是当容敬那条狗身上划拉下来的,不吃掉我不泄恨。”
温声肩膀抖了下。
又觉得哪里不对:“狗肉,还是不要吃吧?”
只希望跟乔晴背对背坐着的容敬不要回头。
但事与愿违。
刚刚一直没出声,这会儿听到声响,容敬当即回头。
似是没认出来温声,就这么静静地站在乔晴背后。
“也是,狗狗那么可爱,容敬怎么可能是狗。”
她叉着块肉。
补了一句:“他最多就是狗拉出来的粑粑!”
温声扶额。
“我们好像在吃东西?”
别说了姐妹。
乔晴皱眉,往温声视线的方向一张望。
容敬就这么双手抱臂,冷脸盯着乔晴。
“我是什么?”
乔晴直言:“粑粑。”
容敬皮笑肉不笑地抚了抚乔晴的头:“乖。”
温声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
邻桌那个似乎一切外事都跟他没有关联的男人,终于给过来一个眼神。
似笑非笑的。
看不出意味。
但明显早就认出人。
温声撇了撇嘴,装的人明明是他,飞机上还非得说那一出。
摆明了就是故意呛她。
但溯及过往,理亏的好像还真是她。
“你大爷。”
“我大爷不是你大爷?”
乔晴呸了他一嘴:“可别,咱俩没关系。”
“行啊,没关系的话,把我扔在你行李箱的衣服还我。”
“你什么时候扔……”
乔晴白眼送过去,自己先闭嘴。
还真有。
“等着,马上拿来还你。”
说完也不等温声反应:“宝贝,等我回来继续吃。”
飞奔离去。
“晴晴!”
温声起身,想追过去,容敬已经先走一步。
她脚步踟蹰,叹了口气,只得坐下。
她和周呈野,就这么隔着两张桌子的长度,面对面坐着。
旁边是一棵二三十年的大榕树,时而有须垂下。
被风吹着摇摆。
不考虑氛围的话,画面唯美。
但气氛就是尴尬。
温声轻咬了下唇。
好在也没有维持多久。
时日渐晚,烧烤摊却越发热闹,许是刚刚的热闹也让别人围观,老板娘径直走到方桌前面,在周呈野闲散却冷淡的态度和温声软糯的表情之间。
选择了后者。
“姑娘。”
温声眨眨眼:“怎么了姐姐?”
“能不能商量个事儿,刚刚看你们两桌认识的样子,要不并一起?”
她指了指摊前排队的人。
虽然那几个女生的目光方向,似乎更想跟周呈野拼桌,徐徐递过来眼神。
周呈野眉头一皱,已经起身,把温声桌上的盘子端走,径直放在自己跟前。
老板娘傻眼。
她明明是看这个男人明显更加不好惹的样子,才选择女生当突破口的。
不过更好,她立马就开始清理温声的桌子。
温声只好挪到刚刚容敬坐下的地方。
这下尴尬上了一个新的层级。
距离更近,温声选择低头闷吃。
只时不时抬头看对面一眼。
周呈野却把她当透明人似的,也自顾自地吃。
姿态闲散。
温声撇了撇嘴。
不一会儿耳朵就捕捉到了隔壁桌女生嬉笑打闹声。
再一会儿,嬉笑打闹声明显波及到她和周呈野这里。
又一会儿,不知道哪个女生已经被推搡到她。
确切的说,是周呈野面前。
“帅哥,自己一个人多无趣啊,要不一起?”
女生和她朋友观察很久了。
隔壁桌这俩人,全程就没有任何声响,想必是老板娘看他俩都是一个人,临时拼凑的。
这才鼓足勇气。
周呈野慢条斯理咬下四季豆,头微偏,竹签捏在他手上,仿佛是什么名贵物件。
他半抬单薄眼皮,睨了女生一眼。
下一秒,促狭说道:“姑娘,我女朋友已经生气跟我冷战一晚上了,您别添乱了行吗?”
话音刚落。
第二串被温声拿起来吃的鸡腿,终于如愿,掉落在地。
滚动几下,沾满灰尘。
陌生女生早已讪讪离去。
温声嘴巴微张,想说什么,又无从开口。
“你……”
周呈野扫她一眼。
“哦,终于知道说话了?”
温声嘀咕:“不是你先装没看见的。”
也不知是不是在官城待的时间长了,周呈野的官城腔调越发明显。
谈吐间更加官家少爷的做派。
但到底突破了点口子,原先略显紧张的氛围好似就逐渐散去。
“不冷战着吗?”
“你不说话,我敢说?”
几个女生的嬉戏声减弱不少,但依旧坐在隔壁,温声也不好戳破。
“哦。”
“那你继续闭嘴吧。”
她低下头,唇角却不可抑制地勾起。
身体莫名感到有点轻飘飘。
“你那个朋友……”
周呈野话没说完,语气瞬间转淡。
温声疑惑之余,再抬眸,周呈野又是那副微微嘲讽的表情。
他朝温声后方抬了抬下巴。
淡漠说道。
“你男朋友。”
“那个”和“男”,读音偶有混同,意义相差千里。
周呈野无声嗤笑,随即起身。
塑料椅差点被绊倒地。
他往相反方向走去。
“周呈野。”
温声莫名其妙,回头一看。
顿时头皮一紧。
邹迟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站在不远处街口的路灯下,往日斯文的表情被顶光照着,温声竟然看出了一丝阴沉。
她摇摇头,只感自己神经。
她读研究生那年,邹迟刚好申上她所在学校的PHD,偏巧他父母与祝翎也是旧识,理所当然便时而到她家吃饭。
祝翎喜他性格温顺,知书达理,又是书香门第。
她自然知道。
她抬眸,邹迟已经走到面前。
“声声。”
温声笑了笑:“邹迟哥?”
“你不是明天的飞机?”
“知道你要在国内留一段时间,我改签从申城飞。”
温声脑子里总闪过刚刚邹迟的表情,冷不丁生出些微怯意。
好在乔晴及时回来。
温声忙指了指烧烤摊。
“要一起吃点吗邹迟哥?我朋友刚好回来。”
邹迟温润轻笑:“看你一眼我就去机场了,一会儿的飞机。”
盯着他远去的背影,乔晴掐了掐温声的腰。
直呼太软,又没忍住多捏了几下:“学长哦?”
十几分钟过去,吃食早凉,乔晴也不可能再坐下,索性去结账离开。
一看到老板娘,她就朝温声笑。
“你男朋友早就付完帐离开了。”
温声恍惚了一瞬。
乔晴比之刚刚更加揶揄:“男朋友?”
温声尝试忽略自己内心的怪异感,笑拍她:“你男朋友呢?”
容敬并没有跟着她回来。
乔晴脸上笑意淡去:“他是我跟班,不可能是我男朋友。”
“绝不可能。”
俩人相伴往路口走去,蝉鸣伴随着树荫下细细碎碎的谈话声。
“容敬想让我约你出来,我没答应。”
“嘤,不愧是我好姐妹。”
温声顿感不解:“那他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的?”
申城多大啊,竟然就这么巧?
在路口看到温声和乔晴走入酒店的背影。
容敬嘴边叼着烟揶揄:“要是高二的我知道二十五六岁还得陪您干这种偷窥女生的勾当,我第一个拿铁锹掰自己脑袋。”
好看看是不是装水。
周呈野手摩挲着烟,如转笔一般。
良久,点燃,却只是任由它烧,微弱火光在夜色中细闪。
还没烧尽,就被周呈野碾在脚下。
火光稍瞬即逝。
“走了。”
“不是,那哥们到底是不是我们声妹的男朋友啊?”
周呈野把压扁的烟头拾起,往一旁的垃圾桶一甩。
甩出的弧度隐隐带上狠劲。
眼帘微掀,瞳光如潜伏在纳米比亚的野豹。
语气却随意:“是又怎样?”
他敛眸,嘲弄一笑。
随即往停车的方向走,背后只响起容敬连连的拍掌声。
“恋爱脑不好惹啊。”
容敬边跟上,边暗叹。
做什么不好,一定要谈恋爱,他脑子够不好了,可经不起这这种折腾。
**
两天后,温声抵达荆城,一座距离官城三个小时航程的七八线滨海城市。
她被安排同段思尧一起,参与润泽与当地一个知名房企积诚的项目洽谈。
积诚招待极为周到,即便润泽属于乙方,仍然一大早安排商务车把温声接到酒店。
段思尧提前一天到达。
看到入住酒店是个全球知名的五星级时,温声心底开始打鼓。
更惊诧的,却是第一次项目会议进行大半时,从会议室推门而入的——
周呈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