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入九月,国内的天气没有任何变化,申城甚至比官城更闷热。
回来前温声厌烦英国的雨。
被闷上几天之后,竟然又有些想念那里的温度。
也仅限于温度。
她抵达机场后,大雨骤歇。
还以为是上天刻意安排,非得让周呈野载她这一趟。
但她也没想多。
前一天吃饭的时候,好巧不巧就提及过她今天要赶往机场。
所以周呈野,大概是出于老同学的善意?
她扫了一眼聊天页面。
转账记录没有被接收。
温声叹了口气,摇摇头,想摇掉不能加深的想法。
回伦敦的航班在即,她没资格再想过多。
以至于——
连坐上副驾驶,会不会让他的女伴乃至女朋友误解这种话,都不敢问。
一旦问出口,显得她过于试探。
她凭什么?
凭八年不见的交情?
走得不明不白一声不吭的是她。
周呈野大概会一脸嘲讽,讥笑她哪里来的交情?
彻头彻尾缩回壳里,可能是更好的选择。
抵达申城会展中心后,温声陷入新一轮的忙碌。
仍然是主题相近的家居展,只是申城的展会更偏向家居功能展示。
搭建工作几乎完成,温声与申城的工作人员对过Rundown,返回酒店。
又一个午夜。
洗完澡出来,刚好手机推送一条消息。
“后天出发伦敦希思罗机场的航班开放选座,可点链接进入页面。”
扯了扯嘴角。
温声整个人陷入被窝。
她刚点进选座页面,就被突如起来的电话打断。
是润泽总部市场部的领导。
英国时间下午五点。
照道理已经是下班。
温声疑惑之余,赶紧接通电话:“Afternoon,Sir?”
“Wendy,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先听哪个?”
她领导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男人。
公司里有几个国人,久而久之也把几个外国同事带上国内习惯。
温声无奈:“可以只要一个吗。”
……
十分钟过后,跟祝翎通完电话,温声仍然觉得心像热气球,燥热,膨胀,飞到空中,兴奋之余,带着担心坠落的惊慌。
“有个项目,上亿,你可能要在国内再留一段时间。”
“坏消息是,你不能马上见到我了。”
公司临时增添的出差任务,祝翎没办法说什么。
言语之中带着不满,却也无可奈何。
“晴晴,我可以在国内,多待一阵子了。”
心有感应一般。
乔晴出现在来电显示。
“宝贝!下来接我!”
温声看了眼时间,晚上十一点半,她又确定了一遍自己没听错。
“现在?”
温声顶着空调凉风与乔晴面面相觑在酒店大堂时,还揉了揉眼睛。
手没放下,就已经被乔晴熊抱住。
说起来,她和乔晴,也是在去年才重新取得联系。
同样是多年未见,竟然没有生疏感。
她把乔晴带回房间。
一关上门,乔晴彻底控制不住情绪。
“容敬那个狗!”
说完又侧目问温声:“容敬你记得的吧。”
“他说要去东极岛,费用他包,结果去了没两天人又直接跑了,真狗。”
“我人在岛上吹风吹成个鲨比。”
温声看她一如既往咋咋呼呼,人跌进床单,顿感轻松。
“所以他跑回来干什么?”
“呵。”
“要不然我为什么生气,他说出门忘了把狗交给朋友,要遛,一想起这个立马就坐船出岛了,等遛完狗才想起来,我还在岛上。”
乔晴咬牙切齿:“你说,谁才是真的狗。”
温声无语。
火速跟乔晴站在同一阵线。
只是她也没想到,乔晴大骂狗比的男人,没过两天就联系上她。
“温声,能不能帮个忙?”
这两天乔晴一直在躲避容敬。
哪怕容敬每天十几个电话。
来一个她就拉黑一个。
拉黑到温声都觉得,是不是偷跑回家遛狗这件事,也没那么严重的地步。
但乔晴就是油盐不进。
她这副视而不见的躲避态度,温声时而感到有点熟悉。
高二那年,被周呈野逼问过后,她开始下意识逃避。
周呈野不过出现一会儿,她思绪就能被搅得七零八乱。
哪怕没经验,她也知道自己不对劲。
仿佛小猫追寻到了毛线球,会情不自禁被吸引。
被祝翎知道,一定会失望。
她从小就习惯于用祝翎的期望包裹住自己,顺着她想要的方向生长。
哪怕有一丝脱序。
她也会有所惊慌。
**
“这到期,换个思路解,可能会好一些。”
温声糯糯地朝课桌对面的男同学说道。
男同学名叫陈醒,是温声转学来苏合镇之前,班级里学习最好的一个男生,自从发现温声学习好性格又好之后,三不五时就跑来跟她探讨。
今天放学也不例外。
“到期?”
陈醒疑惑。
温声忙摇头:“这道题,口误,抱歉呀。”
陈醒挠了挠头:“我还以为,你怎么心不在焉的样子。”
暮色苍茫,窗外的景象已经染上深色,距离放学已经有段时间。
不久前,下课铃声响起的瞬间,教室便如烧开的水一般沸腾。
一个个着急地往外冲。
温声一边收拾书包,右侧脸颊开始发烫。
有人在注视她,她注意到了。
周呈野因为不常来上课,座位就被固定在靠近窗边的最后一排,正是视线来源的方向。
为什么要盯着她?
怪她多管闲事了?
还是那天跑开,让他不开心了,所以想来找她算账?
无论哪个理由,好像都不是好的。
温声心里打鼓,开始思考用什么借口,才能躲开周呈野,安安稳稳回任阿姨家。
就在这时,陈醒出现。
温声立马笑得眉眼弯起,迅速得陈醒都纳闷。
平常好像也没见过温同学有这么热情的时候。
让他有点,受宠若惊。
好在对她来说有点炙热的视线很快离开教室。
温声松了口气。
“今天真是太谢谢你了。”
存着刻意的心思。
温声今天没有以往那么着急回家。
陈醒越问越起劲,一抬头,发现已经七点。
苏合一中高二下学期开始才强制晚自修,整条走廊已不见多少人影。
校门口分别时,陈醒要去停车棚取车,一看温声要独自走出校门,喊住了她。
“你都走路回家的么?”
温声点点头,不明就里。
“你等我一下。”
陈醒也是单薄瘦高的类型,往停车棚飞奔而去的背影,让温声有点晃神。
这幕场景似曾相识。
她大概猜到了陈醒想做什么,可碍于礼貌总得等在这里。
温声用脚尖踢着簌簌而下的深秋落叶。
结果陈醒还是出乎她的意料。
他把自行车牵过来,也只是安安静静陪着温声走着。
温声脑子里总想起周呈野那随性中有些强硬的做派。
竟然忘了。
正常人谁那样。
温声因为自己想太多而赧然。
脸颊泛红。
“不要误会啊温声,我可以载你回家,可是我担心你会怕被别人讨论。”
“苏合镇还是太小了。”
温声摇摇头,朝陈醒笑了下,又低头往前走。
陈醒语气温润,温声并不觉得反感。
他静静看着温声慢吞前行,即便换上厚的校服外套仍然背影单薄。
也不知怎的。
突然就问了句:“明天早上,我能去接你吗?”
意识到温声好似僵住,他急忙补救:“我还有些题要问你,走过来的这十来分钟,刚好,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温声吊起的心脏放下些,忙摇头:“不会,没关系。”
路灯下,一高一低隔着一辆自行车的长度顿住,任谁都能看出,男生的嘴角在听到女生的回应之后,极速上扬。
带着青春的味道。
“啧啧,别人的青春啊,看声妹那娇羞样。”
“野哥,有没有觉得心脏被刀扎的感觉?”
容敬还是那副故意的语气。
周呈野不怒反笑。
“容敬,你是不是没尝过老子拳头,不死心?”
容敬压根没听进去,还是看戏的态度:“乖乖女还是得和学霸在一起,陈醒这小子我以前见过,我妈还想让他来教我学习来着。”
说完他又用手肘推搡了一下周呈野手臂:“野哥,你期中考到底怎么抄的,要不教教我?”
从他认识周呈野以来,就没把他跟学校扯上关联。
以前他不去考试没有成绩,他妈还让他不要跟着周呈野相处太多。
镇上的大人一面说着可怜周呈野的身世,一面又教自家小孩不要靠近。
容敬暗自啐了声。
反正天高皇帝远,他们也管不着。
可现在跟他说什么?
他野哥竟然是个实打实的学霸?
他这两天饱受摧残。
他妈的字里行间已经从“你离周呈野远一点”,变成“都没去上学,人家能考出那种成绩,你不是跟他混在一起吗,都在一起呼吸怎么没被传染点智商?”
容敬确定。
他一定是他妈亲生的。
智商都半斤八两。
他继续缠着周呈野:“你们还是老刘头监考的,你到底怎么做到的,野哥教我!”
周呈野斜睨了他一眼,哂笑:“首先,把我脑子换给你。”
容敬双眼放光:“然后呢?”
周呈野被他气笑。
目光随后投落到渐行渐远的俩人背影。
陈醒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赶到温声边上,自行车横亘在两个人中间。
饶是这种距离,周呈野眉心还是蹙起。
他舌尖顶着上颚,冷哼了声。
容敬在一旁频起鸡皮疙瘩。
总感觉下一秒他野哥就要冲上去把俩人掰开。
可周呈野再次出乎他意料,往相反的方向离去。
“大晚上的又去哪儿啊野哥!带带我!是不是去打台球!”
他急忙换档,想跟上周呈野。
容敬一路气喘吁吁,好在苏合镇不大。
只是等他到目的地一看,这大晚上的,来网吧找曹老板做什么?
他锁好车,往里头钻,正是人多的时间点,却一眼找到了角落里的周呈野和曹老板。
只是听到周呈野说出的话后,还是咂舌。
“以后我晚上来。”
曹老板叼着烟,雾气洒在脸上,浑身挥不掉的社会气。
他从小在苏合镇长大,已经开了多年网吧,老油条一个。
直接看穿周呈野。
“怎么?小屁孩终于想去上课了?”
容敬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周呈野淡淡答道:“嗯。”
没问缘由,反正网吧24小时开着,无所谓周呈野什么时候来。
曹老板又是吞云吐雾一番:“你晚上来,工资我也不会变。”
周呈野不以为意,点个头当回应,转身离开。
横竖他赚钱的方法又不是修电脑,白天晚上对他来说,毫无区别。
看到容敬就站在面前,也没有半丝意外的神情。
容敬追着他:“不是,野哥,你真要回学校啦?”
“你真看上那大小姐啦?”
容敬的世界观直接受到摧毁。
周呈野吁了他一声,径直走出网吧。
他看了看树枝挂着的微弱月色。
既然压抑不住,不如彻底放开。
他轻笑了声,笑自己不要脸。
感觉抑制不住,就控制不了地想拖温声下水。
他承认,他本性恶劣。
夜深人静,过往再度涌现,周呈野摩挲着装着玻璃杯,站在阳台。
冰块同杯壁时而碰撞出清脆声响。
手机开着外放,景祁的声音无任何波动地汇报着明天的工作安排。
直到结尾,他难得问了一句题外话。
即便仍旧是用着波澜不惊的语调。
“如果机场同温小姐在一起的男生确实是她男朋友,您的计划是?”
月色下传出周呈野淡淡嘲笑,无限回荡。
“怎么?”
电话一头一秒都没有犹豫:“如果您计划当第三者的话,我会提前准备好公关稿。”
集团CEO陷入丑闻,对股价不是一件好事。
周呈野眼皮微阖,情绪杂糅进夜色。
随后浑不吝地说:“那你写吧,记得把我写得深情点。”
“我不接受求而不得那种剧本。”
时隔多年。
他依旧承认,他本性就是恶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