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合一中。
又一个周一,温声踏进教室的时候,所有人的眼神都落到她身上。
或多或少都带着一种不敢置信的情绪。
天逐渐变冷,温声早已换上厚的校服外套。
这会儿更是被人盯得浑身不自在。
“你没去看成绩?”
隔着过道的同学问道。
苏合一中每次大考成绩都会发布在走廊外的消息栏,俗称光荣榜。
考得好的当展示,考得差的当警示。
上一次月考温声一来就直接冲上全班第一,哪怕最后年级排名也就71,还是震惊了不少人。
全校资源基本都倾斜给实验班,温声这样的分数,已经不容易,稳步发展的话,下学期肯定能进实验班。
但她没凑过去被人当猴子围观的习惯。
一到学校直接走到位于三楼的班级。
乔晴还没来,几个男生冲得猛,以数学科代表曹思阳为首,绕在她座位边。
她平常与同班同学也就讲题之交,这会儿突然这副阵仗,温声浑身写着不适应。
不过一会儿,她就知道答案。
所有人都以为,温声这次期中考,还能是全班第一。
成绩出来后,高二八班,乃至整个高中部,目瞪口呆。
综合分数算下来,周呈野比她还,多一分。
温声眨眨眼,满是不可置信的状态。
更别提其他人。
要是输给温声,他们还会觉得是输给官城的教育资源。
可周呈野?
一个课都没来过几次的混混?
凭什么?
肯定是作弊。
“温同学,你要是被逼迫着做什么,一定要跟老师说清楚,不要害怕。”
曹思阳再说什么,温声无暇顾及。
回到任阿姨家后,祝翎果然第一时间打来电话。
早有预感一般,她躲进房间。
“声声,你最近发生什么烦心事了吗?”
温声抿嘴。
摇了摇头,才意识到祝翎听不见。
“没有的妈妈。”
“那为什么期中考没有考第一?”
窒息感铺面而来。
一整天萦绕在温声脑海里的可能性,终于还是成为现实。
“可是妈妈,我年级排名还进步……”
——了八名。
“声声,你去苏合镇,还学会找借口了吗?”
祝翎的声音疲惫中透着不满。
温声瞬间脸色煞白。
眼泪夺眶而出。
她紧紧咬住下唇,不想让呜咽声透过听筒传递出去。
“声声,你爸一年不见得回一次家,只有妈妈是爱你的。”
“你会让妈妈失望吗?”
温声自从有记忆开始,爸爸这个角色就几乎没存在于她的生命中。
一年回来一次,每次带回来无数礼物。
以至于她从小就以为,爸爸这两个字,只等于每年年底会给小朋友送一堆衣服、玩具的好心人。
她会对这个好心人有所期待,但绝不是出于对爸爸的期待。
至于爸爸为什么会这样,祝翎从来都不说。
只日复一日地对她愈发严格。
温声拿水泼了泼脸,等眼睛看起来不那么红肿,才又下楼。
还没走过楼梯拐角。
任阿姨的声音已经传了上来。
“你就不能好好学习吗?”
“人家温声轻轻松松就能考年级七八十名,你就不能学学人家一半?”
涂妍在听到温声这个名字之后,瞬间被激起。
“那就不要她来住啊!是我要跟她比吗?”
温声缓缓走到一楼时。
正好任阿姨气上心头:“她妈一个月给两万,你以后不想过好日子了吗?镇上工资一个月才两千你知道吗?”
“你以为我是为了……”
吵闹声戛然而止。
“声声。”
温声朝着面前的母女俩点了点头,没提刚刚的话。
“阿姨,我晚上跟同学出去吃饭。”
她说话的语调不复以往轻柔。
隐隐含着一股凛冽。
涂妍原本不想给温声眼神,都不由看了她几眼。
温声料定今晚的事任阿姨不可能会跟祝翎说,转身就头也不回地离开涂家。
**
走在最开始出来散心的田埂小道时,已经晚上八点。
秋分已过,白昼让步给夜晚。
不似夏日有蝉鸣声伴随,秋日的晚间,只剩下树林被风吹过,沙沙的声响。
有点冷。
温声抱臂。
以一种寻求安全感的姿势,可她也不知道从哪里可以得到安全感。
在十六岁这个尴尬的年龄。
慢悠悠走着神,温声是被晃眼的光线扯回注意力的。
不远处的摩托车开着远光灯,丝毫没有尊重它面前围着的那群黑衣人的意思。
明显还是前几天那拨人。
温声咯噔了下。
脑袋发紧。
与周呈野对视的瞬间,她转身就跑。
还是那个熟悉的泥地,还是熟悉的崴脚。
她牙齿咬紧,告诉自己忽略脚踝上的刺痛感,赶紧离开。
耳畔的摩托声响却已经越来越近。
带着以往不曾感知过的。
有点阴沉的态度。
“跑什么?”
“温声。”
周呈野喊她全名的次数,寥寥无几。
归根到底也是因为他很少在自己面前出现。
可这次的呼喊。
带着一股莫名的怒气。
她前一秒被各种糟心事逼得生出一股想逃离与解脱的迫切。
下一秒,就真的逃了。
物理意义上的。
不幸的是。
这个田埂中间的路段仍然是泥地,脚感松软。
她刚扭身,熟悉的脚踝刺痛感袭来。
暗自咬了下舌尖,她只憎恨自己怎么好像什么事情都做不好的样子。
怪不得他们都不喜欢她。
“温声。”
周呈野的声音继续传来。
车身横停,彻底挡在她面前。
温声还是咬唇的状态,如惊弓之鸟一般盯着周呈野。
他面色微沉,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自己撞破了什么事。
凶得很。
温声心里开始打鼓。
完蛋了,她就不该晚上出来,是不是要被处理掉了。
周呈野扫过温声这张煞白小脸,又是自以为旁人看不出的情绪变化。
一时被气笑,浑身的沉郁散去不少。
“跑什么?”
“又要回去告状?”
他步步紧逼:“还是给我编故事?”
“知道自己走路不稳还在大半夜用跑的?”
温声节节败退,自以为动作幅度极小地挪动脚尖。
“我没有。”
“没有编故事。”
越过温声,周呈野看了眼后方几米外见到其他人不敢有动作的那群黑衣人。
眯了眯眼。
“既然这样,那我只好把你……”
眼见着温声真有点要发抖的模样,他话锋一转。
“上来。”
温声下意识:“我不要。”
“后面那些人要追上来了,你是想断只腿还是命都没……”
温声发誓,她这辈子的动作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灵活过。
用没受伤的那只脚弹了一下,人已经坐上后座,甚至忘了所有世俗礼节,紧紧抱住周呈野。
“快走,我不想死。”
虽然不知道那群人是谁,可至少周呈野是她理解范畴内的熟人。
总比陌生人来的安全。
周呈野没料想到温声会直接扑到他背上。
坚硬中带着温软的触感,在他背上无限放大。
他目光从腰间白皙无比的手挪开,喉结滚动。
牙齿咬得腮帮鼓起。
刚想让她赶紧松手,温声似乎已经察觉到举动的出格。
自己松开手。
黑色摩托驶动的时候,温声恢复成两手紧紧抓住两侧横杆的姿势。
没恢复的,大概只有她,快爆表的心跳。
和夜风都无法吹灭的通红双颊。
车在小镇的超市门口停下。
毫不在意老板意味深长审视的目光,周呈野拿起手上的东西转身走到室外。
温声坐在超市门口的长椅上,无所事事。
至少表面上是。
看到他递过来的东西,温声先是不解。
“秋天为什么要吃冰棍?”
更别提她从小到大吃冰棍的次数屈指可数。
就如乔晴要给她棒棒糖,她总不能说,祝翎从小到大几乎不让她碰甜的东西,每次都说会蛀牙。
周呈野轻哧了一声。
这姑娘果然又忘了自己脚扭到。
他一边轻啖:“不愧是公主,娇贵得很。”
语毕,周呈野倏地从长椅蹲下,冰棍已经被他隔着包装,贴近温声脚踝。
一抖索,鸡皮疙瘩起了全身。
她身上就一件校服外套,也没想过,深山中的小镇,秋天时节晚上温度会骤降这么多。
“这是……”
周呈野没回答她。
只抬头瞥她一眼:“果然娇贵。”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说的那两个字。
温声浑身不自在。
更后知后觉,让她不自在的又何止公主这个称谓。
周呈野又是半跪着的姿势,在她面前,手举着冰棍贴近她脚踝。
少年朗目疏眉,话里调侃,目光却含着淡淡的笑。
温声一时无言,只敏感地察觉,氛围似乎有点,奇怪。
为什么会奇怪?
她的思绪仿佛被浆糊黏住。
“话说回来。”
周呈野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温声眨眨眼,还是没说话。
“还想让我给你服务多久?”
他唇角挑起的笑更加明显,这回已经是彻头彻尾的调侃。
随着他眼神向下。
温声总算意识到他在说什么。
急慌慌接过冰棍,另一只手触碰了一下冰棍,随后摸向自己脸颊,拼命想降温。
冷敷过后,脚踝的痛感几乎不存在。
周呈野起身就往摩托车停车的方向走。
温声直呼:“你要走了吗?”
她扫视四周,这个小超市她来过吗?
回任阿姨家要走哪里来着?
实在不行,能不能让超市老板送她回家。
周呈野拿起挂着的校服外套往回走,直接就扔温声头上。
盖住她有点惊慌失措的表情。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有病。
见她越害怕,越有一种被激起的感觉。
本来察觉到自己对她的注意已经超过限度,他自觉退回底线。
不过几天,又白搭。
隔着一层衣物,听觉却更敏感,温声捕捉到周呈野的轻笑声,耳朵发烫。
“这会儿知道怕了?”
“刚刚跑什么?”
“觉得我真是古/惑/仔,要杀你灭口?”
周呈野伸出手,想敲一敲温声脑袋,滞在空中,又不动声色地收回。
“我告诉你温声,别给我扣这种大帽子。”
“我遵纪守法得很。”
温声借由衣物的遮蔽轻轻深呼吸了几口,才一手扯下。
“遵纪守法,吗?”
她轻轻反问,又把周呈野气笑。
长腿一迈,周呈野坐回温声身侧。
属于他人的身体热度灼到自己身上。
“衣服先披上。”
温声为难地皱了皱鼻头。
周呈野轻哂:“怎么,还想让我给你服务?”
温声小声说道:“不是,你能不能,再帮我拿下冰棍。”
单手她怎么套衣服嘛?
说完不忘补了一句:“谢谢。”
周呈野冷哼。
“谢哪个?”
温声:“啊?”
“冰棍,外套,救你一命,谢哪个?”
温声哑口无言。
一双圆鼓鼓的眼睛稍稍瞪大。
晚风习习,把周呈野额前的发梢吹起,原本疏离又冷淡的眉眼沾染温和。
“都不谢?”
温声咬咬牙。
把脸侧向另一侧。
声音细若蚊蝇:“都谢,行了吧。”
话一说完,温声睁眼。
没有忽明忽暗的小镇路灯,没有转入秋天的凉意。
只有时而运作的中央空调,送出一阵阵没有生气的冷意。
她裹紧被子。
凌晨五点,比设定的闹钟还要早十分钟自然清醒。
被旧时的梦缠了一晚上。
她精神状态不算太好。
一会儿被祝翎逼得头脑发紧。
一会儿又因为周呈野而心跳加速。
持续到白天,更是频频呵欠。
展会现场摩肩接踵,外来展商一个个拿出要谈成大单的野心。
倒显得温声无所适从。
打了第七个呵欠过后。
她开始觉得自己眼花。
周呈野为什么会出现在一个只能智能家居展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