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声一大早被噎,自己也郁闷。
昨天让自己忙碌一天以逃避不必要的想法扩散的做法也一朝破功。
她宁愿周呈野不记得自己。
而且,哪有送上门?
哪有以前?
以前她……
温声撇撇嘴,还真,找到记忆的痕迹。
她和周呈野第一次正式接触。
是在祝翎离开的那天。
温声第一次与祝翎安排她借住的这家人单独吃饭。
任阿姨全程友善,让她当自己家。
温声轻轻点点头:“好的,谢谢阿姨。”
再无其他交流。
不想说太多话的缘由,也在于饭桌上的另一个人。
任阿姨的女儿涂妍与她同龄,昨晚就听说了不同班。
祝翎给她带了一堆从官城买的礼物。
她不接,瞪了温声一眼,转身跑回房间。
最后还是任阿姨打的圆场:“她最近心情不好,跟你们没关系。”
谁都看得出来跟她们有关系。
吃完饭,任阿姨开始收拾,温声本来想帮忙,被她按回客厅沙发。
她和涂妍一头一尾坐在两侧。
只有电视的背景音在客厅吵闹,但显然没人在看。
直到温声捕捉到细微的声音。
“不要脸。”
温声侧目,客厅在一楼里间,任阿姨没在,涂妍肆无忌惮地瞪着温声。
起初温声有点慌,可这件事上她又做错什么了?
委屈之余只觉得有点生气。
“小妍,我不会住很久……”
说出的话好似精准踩中涂妍的点,她不管不顾地起身。
音调升高。
“你自己没有人要,为什么要来抢我的房间?”
“我讨厌你。”
任阿姨听到声响从厨房跑出来,手上橡胶手套还滴着水。
涂妍早已跑上二楼。
只留下温声一个人站着,原本就十足白皙的脸庞更加煞白。
“声声,妍妍她……”
她想拍一拍温声,手套上的泡沫掉了一块在地上,她赶紧收回手。
温声见状,快速眨眼。
眼眶的涩意瞬间回退。
她朝任阿姨摇摇头:“没事的阿姨。”
“明天就开学了,我想出去逛逛文具店,买点东西,可以吗?谢谢阿姨。”
“晚饭前我会回来的。”
说完也不等任阿姨答应,温声倏地一下跑出门。
“哎,声声。”
叹气声在客厅响起,温声早已听不见。
今日云压得低,跟昨天的天气截然相反。
低气压的影响下,温声更觉烦躁。
仿佛今天注定要让她倒霉似的。
出门窜巷没半个小时。
一声雷响过后,大雨倾盆,泼落温声全身。
躲都来不及。
等到她慢慢悠悠往回走,头发半湿,衣服隐隐还有湿漉的痕迹,没带手机出门,她对时间没了概念。
只能趁雨停,慢慢往来时的方向走。
不同的是来时的田埂路段早已被大雨冲刷得满是泥泞。
心情压抑一整天,温声全身透露着丧气,连带后方的喇叭轰鸣声也注意不到。
事情发生得突然。
温声注意到有摩托车靠近时,小腿已经被溅上不少泥。
她下意识要往后躲,脚却因为卡在泥地里,崴了下。
好不容易站稳。
脚腕又隐隐传来刺痛。
一天的压抑好似寻到一个宣泄口。
她不管不顾,抬头就说。
“你开车不看路吗?”
“没看到前面有人在走路…”
“呀。”
看到来人的时候,温声最后一个字,偃旗息鼓。
拳头打到棉花上,没有任何发力点。
——是周呈野。
他刘海随意碎在额前,大概是刚从车上下来的缘由,被风吹得有点乱翘。
可这张脸分明就是昨天爬上围墙后,笑得散漫又肆意的那张脸。
眼尾狭长,这会儿没笑,只充斥着冷淡。
更显吓人。
她一眼认出。
随之涌入脑海的,还有乔晴前一天讲的故事。
摩托车车轮因为急刹车的缘故还在缓缓滚动,倒在路旁,带起些许泥渍。
周呈野似笑非笑,盯着温声这瞬间变换的脸色,只觉得有意思。
也没多变换。
整个人太软,说是发脾气,跟小动物装模作样在嘶吼但其实没有任何威慑力,没什么两样。
温声浑然不觉。
看到是谁后本能地就往后退。
右脚在移动的时候,那种刺痛感再度袭来。
无意识地“嘶”了声,她很快掩饰开。
见俩人之间距离拉开,才松了口气。
周呈野双手抱在胸前,背后是摩托车发动机呜呜作响,前方是不知名的女生自以为不动声色的挪动。
等她用目光丈量出两人的距离后,安心地松了口气。
周呈野鼻间轻哧,索性径直长腿一迈,往前一步。
也不知怎的,就想这么做。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再度缩回最初,是伸手就能触碰到的距离。
周呈野盯着这个比自己矮上一个头的女生。
果不其然,看到温声整个人紧张得肩膀耸起的样子。
因为咬紧牙齿而越发鼓起的脸颊,两只溜圆的眼睛的眼睛就差没写着怕死他了四个字。
“你,你别…”
周呈野扯起唇角,带着诮意。
眼见着温声随着他的靠近竟然隐隐又些发抖,周呈野才缓缓退回。
“喂。”
“脚没事儿……”
周呈野目光落在她脚踝,被温声抓取。
温声紧忙摇头,跟拨浪鼓似的,声音要多轻柔有多轻柔,只怕自己惹怒眼前的人。
“我没事,您,你,您先走吧?”
“我叔叔是涂志平,就在前边等我。”
周呈野眉峰稍动,如果没记错,他从十米之外开始按响喇叭提醒的时候,方圆百里,不见人烟。
偏偏这姑娘非得挡在路中央,半分不偏。
太欲盖弥彰了点。
他没戳破,嘴角微扬,却没多少笑意。
昨天还敢躲在三楼偷窥的人,今天说句话都磕巴。
算了,没趣。
大雨磅礴过后,云层逐渐散去,缝隙里显现出来的蓝跟油画倒映上去似的。
周呈野转身,单手拉起布满泥尘的黑色摩托。
用力的缘由,手臂上青筋凸起。
他随手擦了两下座位,跨坐而上。
温声的紧迫感终于找到释放点。
是不是要躲过去了?
她生怕这个传说中的恶魔人物缠上她。
脸又不觉微微泛红。
跟着乔晴的故事带进记忆的,还有那句传闻中轻佻的话。
苏合镇不大,熟人社会,她只能寄希望于搬出涂叔叔能唬住他。
让他不要乱来。
她小心翼翼地盯着周呈野,双手抓紧衣角,一副防备架势。
周呈野不以为意。
修长指节扫弄了一下蒙上灰尘的后视镜,随后发动摩托车。
“既然没事,我先走了。”
“不过我走了,你就连碰瓷的机会都没了,想清楚。”
温声口茄目瞠。
谁要干这种事啊?
身子却又往后一缩,紧张地重复吞咽动作。
短促笑意过后,摩托车已经驶远。
发动机的嗡嗡声逐渐远离过后,温声肩膀顿时放松下来。
她小心翼翼地皱了下鼻头。
果然是个可怕的人,正经高中生,谁摩托车骑得这么凶呀。
正经未成年,谁敢违法骑车呀。
她挥了挥手,等尾气的味道散去,才一瘸一拐地往任阿姨家里的方向走。
温声出来大半天,哪怕衣物被风烘干大半,仍然半湿着。
生怕任阿姨看到什么跟祝翎汇报,温声只得站在任阿姨家附近的一个矮墙边,想等裤子干一点再回去。
奇怪的是,历经下午那一出,她本来沉抑的心情就如雨后黑云散开一般。
有种得以消散的轻松感。
苏合镇的另一侧。
周呈野一路疾驰,摩托车刚停回家里院子,里屋的数落声就传出。
“你还知道回来。”
声音年迈,却仍然中气十足,举着个扫帚就从大门小跑了出来。
“熄熄火,奶奶,我要不回来谁能吃到你做的天下第一好吃的饭。”
黑色摩托被周呈野开到另一个地方冲刷干净,没什么泥土的痕迹。
周奶奶一如既往地轻而易举被孙子哄好。
“就你会说。”
“这么会说就好好去上课,我有补助金,不用你去赚那些钱。”
周呈野目光微敛,只随意应答:“得令,咱老太太天下第一大富婆。”
把周奶奶哄进去之后。
他才慢慢倚到门边,随手折下一支狗尾巴草。
叼在嘴边。
夕阳从西边的山头缓缓落下,被收拢进黑色摩托的后视镜。
光线反射,周呈野一时晃了眼。
脑子里不自觉闪出刚刚离开时,不经意从镜中看到的,那姑娘一瘸一拐的模样。
他不耐地“啧”了一声。
关他什么事。
刚准备进屋,隔壁家刚生没几个月的小土狗不知道什么时候吐着舌头站在他边上疯狂摇尾巴。
眼睛圆鼓鼓,一副无辜又软弱的模样。
跟那姑娘的模样竟然有点像。
摆明了就是要跟他讨吃的。
周呈野更加不耐地“啧”了一声。
用手揉了几下小土狗的头之后,周呈野转身进了屋子。
不大又古朴的二层民房响起对话。
“你找什么呢?”
“都要吃饭了你又要去哪里?”
“你是不是又打架了,哪里受伤了?”
“别太晚回来,夏天菜容易凉!”
**
温声拍下牛仔裤小腿处最后一块较为明显的泥渍。
再抬头时,惊觉早已变了天。
原本黑云压城,不过半天后,霞光璀璨。
她迷了眼。
如果没听到不久前刚听过的,熟悉的机动车“突突”的声响靠近的话。
周呈野一靠近,看到的就是温声全身紧缩在墙边,谨慎地盯着他的模样。
“你还想干嘛?”
完了完了完了。
早知道就在任阿姨家门口等了。
距离十来米远,也不知道大声呼喊能不能把大人喊出来。
周呈野瞥了她一眼。
唇角挑起的弧度温声总让她觉得有点讥讪。
他却从黑色摩托的车把手拎下来一个小袋子,扔进温声怀里。
温声下意识接住。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以为是什么危险物品丢开,露出袋子外的包装已经告知她答案。
药酒?
棉签?
膏药?
为什么?
她眉头拧起,抿嘴道:“这是,什么?”
“虽然你是碰瓷。”
“但我有良心。”
周呈野扫了温声一眼。
比起刚刚在田埂中那条小道遇到时的模样,头发衣服都干了不少,明显故意等在外面。
苏合镇没多少秘密。
周奶奶吃早饭的时候顺嘴提了一句。
涂志平家来了一个借住的女孩,都已经高二了还往这儿送,字里行间都是对这种行为的不理解。
不过转瞬,周呈野收回眼神。
温声双手捏着袋子,看到是什么东西之后,火速递出。
跟烫手山芋似的。
“我真的没事,没摔到哪里,不用这些。”
“还你。”
周呈野轻扯唇角,又一个大跨步,动作快到温声躲闪不及。
下一秒,温声大脑宕机。
周呈野指尖粗糙,竟然直接捏住她扭到的脚踝。
手掌的温度,比等候下雨的天气——
还要潮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