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第 29 章

顾至善不过是见顾知薇不在,开口问下她在哪里罢了。问完便往里间行去,崔妈妈等几次伺候的婆子忙道,

“大爷不如宽了衣裳再进去,老爷身子骨不方便,如今趴着呢。”

四十个廷杖下来,便是不死也去了半条命。顾至善哪里肯听,掀开帘子便进了内室。顾父趴在缀锦楼里间床上,因是三月左右,屋内早就撤了炭炉,倒是比外头还凉上几分。

伤口又不能压着,只在顾父背上松松搭了条薄被,顾至善见这屋子虽不寒酸,可炭炉茶水皆无,朝坐在一侧默默垂泪的顾母讲,

“娘,这缀锦楼爹身子好便罢了,如今这样伺候的婆子手脚也不利落,怎么不挪到清华阁去?”

“我这浑身血腥气,没得吓着你娘。缀锦楼就很好,我不也住了好多年?”

不等顾母说话,顾父便开口替顾母描补道,见顾至善听了这话也不言语,只搬了个小杌子坐在顾父面前,目光左右漂移不定,迟疑开口道,

“爹,你挨罚是因为傅仲正吗?”

顾至善左思右想了一路,也想不明白为何皇帝要针对父亲。不说父亲是朝廷重臣,便是母亲和皇后同胞所生,陛下又待他们一家甚好,如何就突然开发了父亲?

饶是如何想,顾至善也想不明白其中的关节,索性把所有的怀疑都推到傅仲正身上。敬王今日即在朝廷上发招,又特意堵着自己给父亲传话。想必是不把傅仲正放在眼底,若日后真是敬王登基,此刻父亲和傅仲正站在一起,他们顾家怕是危险至极。

思及此,顾至善把自己推测的念头和顾苏鄂讲了,而后道,“如今敬王势重,不说朝廷上文武众臣拥护他,便是地方官员也对他多有拥护。爹,为了咱们顾府,您得有个主意才是?”

顾父闻言转过身,转身朝顾至善,厉声问道,“谁和你说得这些?”

“敬王今日在翰林院外说得...”

顾至善突然似是突然想到什么,圆眼怒瞪,手指握紧,不敢置信朝顾父开口道,“难不成,是陛下把爹推出去作筏子,是...为了打压敬王?”

“今日礼部尚书黄达早朝上本,请陛下择期过继傅仲正为皇嗣,绵延皇室子孙。”

顾苏鄂见儿子还不算蠢笨,朝他道,“陛下无子是天下人尽皆知的事情,自打过了年,陛下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礼部尚书此时上本倒也不为过。”

“既然如此,为何会连累父亲?”

顾至善不解,“既然陛下也愿意过继傅仲正,顺着礼部的意思下旨不就是了?”

“陛下登基二十年,因身子孱弱,满朝文武自来以敬王为先,若说别的倒还好,若立了傅仲正为皇嗣,你掰着指头数数,官员有几家是辅佐他的?”

顾父许是为了分散后背疼痛,索性开口和顾至善解释朝廷局势,而后才叹道,

“今日黄达上书,便是把敬王和镇北王的对立挑出来。我帮腔几句话,也是为了陛下。敬王虽有仁慈之名,可暗地里行的不是仁慈之事。他那敬王府,除了敬王世子性子醇厚,旁的姬妾不说嚣张行事,也都借着他的威势霸道四邻。”

“朝廷中受他苦楚的不在少数,可为何无人敢讲?”

“陛下无子,便是百年后见了祖宗也是气短。恭王喜爱花草,素来不理会朝政,傅仲正他虽是恭王独子,可年过二十连个姬妾也无,朝臣们自然不肯轻易往前去凑热闹。若和陛下也是无子嗣的,不是白折腾一场?

如此倒不是显的敬王子嗣众多,朝臣也是忧心皇嗣断绝,才会如此纵容,也替他粉饰太平。”

顾父把前后事慢慢讲了,这才朝顾至善道,

“身为九五之尊,便是朝政也身不由己。至善,你不许因此事怪罪你姨夫,他比你想象的艰难。”

他便艰难,如何就拿父亲出气!

顾至善不屑的撇嘴,朝顾父道,“那也不能打了父亲不是,不说别的,挨了这廷杖,父亲如何面对您的学生。”

说罢,起身往顾父身后看去,见虽上了药,因还未结痂,血痕渗透亵衣,甚至透出锦被来,拳头握紧,恨声道,“自打咱们大顺建立,便自来没有廷杖大臣的道理,父亲您是第一个,不说身子受苦,便是名声也受累。”

“不过是些皮肉苦罢了。再说,我还有好处呢。听崔妈妈说,我早先因西院和太太生了嫌隙,我躺着回来,倒是难得看见她显露真情,虽不似我们新婚时相敬如宾,可也比早些时候针锋相对好上许多。”

顾父倒是不计较那些名声,从宫里回程的马车上便一直想,若是得知他受伤,换的她关切一句,这顿打也值了。

顾至善正要开口说些什么,便听见小茗进屋来报,“禀老爷、大爷,礼部尚书黄达老爷来了,说今日老爷替他挨了二十,特意拿了上好金砂药来给老爷。”

顾父闻言挥挥手,道了声知道了,让小茗退下,朝顾至善道,“你替我去应客,只说我精神还好,又是皮肉伤,养上一阵子便好。朝廷上他只需配合镇北王和陛下便是,我倒是清闲下来。”

顾至善这才退下,唯留顾父一个人半趴在塌子上,行动不便利。半晌后,才低低叹了口气,傅仲正怕是和陛下交涉去了,也不知陛下见他如今这样,是喜是悲。

激起傅仲正的战意,敬王一脉,怕是就此没什么好下场。

人参鸡汤炉火炖了将近两个时辰,临近出锅,厨房里满是诱人香气,顾知薇拿调羹挪动下鸡肉,见它骨酥肉烂,火候足了。

满意的抿抿唇,朝顾大嫂道,“嫂子快来瞧瞧,这像不像你教给我的?”

“我教给你的?”

顾大嫂正在检查菜品,因老爷伤重,太医院里传话出来,说是荤腥油辣要少,若是用重了,怕是夜间会起热。顾大嫂不敢怠慢,见顾母吩咐家里菜席分开,老太太那里也封住话,老爷这么重的伤,没得让老太太瞧见,若是知道了伤了身子骨,更是不值当的。

见榆荫堂里菜色和往常一样,挥手让丫头婆子送去了,这才走到顾知薇面前道,

“我什么时候在咱们家做过饭?是婆子丫头不够使唤,还是姑娘想学手艺了?”

顾知薇话出口,便知自己说岔了。前世顾家败落,顾大嫂才开始张罗饭菜,如今家里面万事都好,不说顾大嫂,便是她自己连着两次下厨,已经被徐妈妈暗地里敲打过几次,

“姑娘若是爱什么,吩咐厨下让她们送来便是。了不得赏她们几个银子,哪里用姑娘亲自去那里忙活。”

顾知薇当时不过敷衍过去,只说是自己一片心意。眼下被顾大嫂如此问,倒是忍不住哽了一下,她难不成说,她重活了一回?

笑吟吟朝顾大嫂道,“厨下杂音大,嫂子怕是听岔了。我是说,这像不像一回事儿?”

说着,把砂锅里的鸡汤给顾大嫂看了,笑道,“你瞧,汤浓味鲜的,不说鸡肉酥烂,便是人参也都软烂了。”

顾大嫂上前见果然如此,汤色油润,红枣沁润的胖娃娃一般窝在汤面,鸡肉黄亮,开口便赞道,

“爹和娘瞧见,定是喜欢的。”

说着,便有婆子来报时辰,顾大嫂往外瞧,见又恰到掌灯的时候。顾知薇吩咐婆子把鸡汤端下,仍拿小炭炉慢慢煨着,分了一半给顾母,又舀了些分给顾大嫂和自己,喊了送餐的婆子过来,吩咐她道,

“先把这些送到缀锦楼去,若是老爷吃不下,好歹劝他多吃几口。”

那婆子忙应下,端着炭炉往前院去了。不多时便回来道,

“老爷和太太请姑娘和大奶奶过去呢,现如今正等着姑娘呢,说是姑娘劳累做了那么些个,一家人一起吃才热闹。”

顾知薇留在厨房,并无旁的事,只泡了些海参干货准备明日给顾父吃,闻言倒是撒开手,朝顾大嫂笑道,“嫂子和我一起去,这里让婆子收拾便是。”

“我回去和你哥哥吃饭去,还有些事儿没和他说呢。”

顾大嫂摇头不肯,朝顾知薇道,

“许是太太觉得两个人没意思,老爷又只能躺着,吃饭都不便利,让妹妹过去说笑几句,也好过没什么话说。”

顾知薇倒也没强求,和顾大嫂道别后往缀锦楼去,刚过前院,便见一行人匆匆走过,打首的那个,宽肩窄腰,一身靛蓝朝服倒也气宇轩昂。黄昏时候还擦着亮,那人身后急步跟着几个长随,各个步伐急促,想来是有急事。

见他们去的方向也是缀锦楼,顾知薇略微缓下步伐,眸色清亮,这么晚了,傅仲正还来找父亲,难不成是为了今日父亲被打一事?

当下步伐也急了些许,想要赶在傅仲正之前进入缀锦楼。细软脚步声入耳,傅仲正急行的脚步停下,见顾知薇带着一婆子一丫鬟在墙角处,丫鬟手里打了个琉璃灯笼,不过照亮身前一丈地。

昏暗灯光下,少女软粉缎裙也沾染了些许昏黄之色,肤色莹白,葱白手指不知在想些什么,纠结的拧在一起,察觉他停下,惊讶目光朝自己看来,樱粉唇瓣微张,眼底满是惊讶之色。随即似是反应过来,朝他盈盈一拜,腰肢细的似是能扭断,问他,

“你...怎么不走了?”

傅仲正听见自己轻笑一声,往顾知薇这里逼近两步,察觉少女往后瑟缩了下,眉头不悦蹙起,整个人似是沾染了两三分冷硬之气。

不答反问。

“你在前院做什么?怎么就带这么两个人?顾学士就如此亏待你?”

顾知薇恼了,察觉那人把自己打量个透澈,不说是从头发丝到裙子上的花样,便是她往日里觉得羞窘难耐的地方,也被那男人放肆打量。

自觉恶狠狠的瞪回去,顾知薇半羞半恼,嗓音里蕴着自己也没察觉的娇意,

“我来和爹娘吃饭,你好好的不在荣锦院待着,往缀锦楼做什么?”

圆溜溜的眼睛似极了凶狠模样的大黄,想起自己送他的两只狗崽子,傅仲正满意见少女染上胭脂色泽,笑问道,“雪团儿和大黄呢?怎么不见你抱它们出来?”

雪团儿和大黄?顾知薇当然猜到是傅仲正送的,只这人明目张胆说出来,面上仍是带了两三分的羞涩之意,朝傅仲正道,

“它们在沁薇楼呢,我让人把大黄还给你?”

雪团儿乖巧可爱倒似是孩子般,可大黄不过来家里一两个月,个头便比的上两三个雪团儿,见了它便欺负它,就和这人一样,好好的路不走,偏来和她说话。

“你留着玩便是。”

傅仲正不以为意,目色再次深看了顾知薇一眼,才转身道,“一起进去?我也有事要和顾学士商量。”

顾知薇见了这人,往常那些个想要嫁给他的念头半点儿也没了,这人看见自己便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一样,嫁给他,她能有几日好活?

忙不迭摇头道,“我不着急,不过是和爹娘说会子话,明日来也行的。”

少女嗓音娇甜,话里话外满是拒绝之意。傅仲正冷了声线,道,“不是说,要和顾学士一起用膳?想必顾大人也不介意多我一个,不如一起?”

顾父对傅仲正的态度,顾知薇再清楚不过。前世他便一心想要辅佐傅仲正上位,这辈子重生回来,先是哄着她写了心经给傅仲正。

便是日常生活中,不论是大黄和雪团儿,还是傅仲正前些日子送来的太白楼账本,甚至夹私放进去的容锦院的账本。若没有顾父默认,顾知薇不相信,这人在顾府后院能如此顺畅。

半咬银牙,朝傅仲正颔首,道,“家里残羹冷炙的,招待王爷到底不便利。”

“何四!掌灯!”

傅仲正不理会他,只转身朝长随道,何四听见自家爷和顾家姑娘交锋,心底哪里不明白,他们爷这是看上了顾大姑娘,若不是看中了,怎么就任由姑娘和他说话,语气里哪怕是不恭敬,也没见他们爷皱个眉头。

见天黑路暗的,眼巴巴的吩咐他们点灯,可不是担心顾姑娘扭了脚,正心疼呢。

忙把宫里面陛下赏的琉璃灯拿了,两三下点了蜡烛,亲自在顾知薇前头引路。

顾知薇看了傅仲正一眼,见他神色淡淡的,也分不清喜怒。一咬牙,带着徐妈妈和芍药往前去了,希望娘瞧见她们一起来的别说什么,毕竟,也不是她本意要碰见这人不是。

缀锦楼里,正堂倒是灯火通明,明烛高垂,顾母端坐正堂,小炭炉上鸡汤蒸腾热气,顾父在里间趴卧床上,太医轻手轻脚换了膏药,这才出来朝顾母道,

“大人这伤少则一两月,多则三五月也是有的。便是身子骨康健,经此后怕也常有骨疼肉软的事儿。日夜小心照看着,等五月间天气热了,怕也好的更快些,便能下床走动了。”

顾母这才长舒一口气,五月间娘娘千秋,到时候怕是哥哥嫂子也从清河过来,若是顾苏鄂到时候好了,倒是省的她往回给父亲母亲写信。

朝太医道了声劳累,便让崔妈妈把准备好的银钱奉上,太医推辞不过才接了,又重新写了药方,见屋子里被寝不足,提醒顾母道,

“贵府想来照看人是有章程的,只顾大人如今受不得寒气,夜里还是燃上两盆炭火保险些。”

说罢,也不等顾母说些什么,便拱手告辞了。

刚出外院,便见二人相携而来,饶是太医见惯了内阁千金,也不由为眼前少女惊艳,饶是灯光昏黄,也不掩盖少女莹白肤色,黛眉红唇娇艳欲滴,也不知是后院里什么身份,生的如此容貌。

正要细看,便见傅仲正冷冷撇了他一眼,那太医这才如梦初醒,难怪今日朝堂上,顾大学士明知陛下生气,仍是龙口拔须,力主要傅仲正上位。

原来是家里面千娇百媚的大小姐,早就和镇北王勾搭上了。若是陛下百年之后,镇北王登上皇位,这顾家怕也是外戚之家,难怪啊,难怪。

太医便叹气便朝傅仲正拱手,问道,“王爷何时启程往南边儿去,可要太医院准备些药物?”

“陛下急令,明日便去燕州。”

傅仲正倒也不瞒着他,似是想起一件事,示意顾知薇先进屋,不紧不慢朝他道,“昔日听说田太医您医术不比胡太医差,我曾查阅书籍,说是廷杖过后夜间发热不退,不知田太医可知此事?”

“想来是有的,只建朝到如今,不曾听过有谁挨过廷杖,具体老臣也记不得了。”

田太医闻言冷汗直流,他不过是看了那姑娘一眼,便被苛责几句。这镇北王可真是醋坛子出来的,也不想想,自己年逾花甲,见那顾姑娘不过是自家孙女儿一般,只有疼爱的道理,哪里会有别的遐思。

傅仲正见他不清楚,冷哼一声,道,“既然如此,就劳累田太医在顾府住下,好歹等顾学士好了再说别的也不迟。”

“这...”

田太医正准备说别的,傅仲正见此,冷下声线,“田太医不愿意?”

“自然不是,顾学士一腔热血为了朝廷安宁,便是田某粉身碎骨,也必保得顾学士平安无恙。”

田太医忙转移了话头,朝傅仲正拱手道。罢了,毕竟陛下亲命他给顾苏鄂看病,朝堂上怕是早就以为他是傅仲正一脉,不如早些让顾学士恢复身子,他也好早些向陛下交差。

田太医如此识趣,傅仲正才放了心。他明日便去燕州,顾至善抵不得大事儿,若是敬王使坏,往顾苏鄂药里添加些什么东西,就此瘫软在床也不是难事。

倒不如把这田太医留下,左右陛下亲命他诊治,便是看在他为人耿直,医术高明的份上,他定是不会疏漏便是。

拱手朝田太医道了声谢,傅仲正急行两步追上慢悠悠的少女,“不是让你先进去?仔细夜风寒,又喊头疼了。”

顾知薇听了这话心底大骇,她现在这身子骨何时有过头疾?明明是前世爹和哥哥没了,顾知花停了后院里供应,她又爱洁,便用冰冷井水洗头,才落下头疾。

不止是吹了风难受,便是屋子里窗户不紧实,也常常觉得有丝丝风钻进脑海,搅得她脑仁儿疼。只这辈子她因受过了苦,素来爱惜自己,从不肯用冰水,早就没了这样的毛病了。

傅仲正他如何会知道?

傅仲正自然不知自己被顾知薇看穿,想着明日便远行,嘱咐顾知薇,“我虽不在家,恭王府的份例是照常送来的。这旬便有了南边儿来的樱桃,还有各色干果杂盘,你拿去只管吃去,若是不够,告诉何四让他在去拿些回来。”

“我便是要吃果子,也有我爹和哥哥去寻,便是爹和哥哥没有,姨母姨夫想必疼我,也是要给我的。你是我什么人?我要吃你的去?”

顾知薇心底有了谱儿,抬头朝傅仲正,嗓音勾人带着两三分俏皮之意,道,

“让别人知道,还道是堂堂一个学士府,连吃的樱桃都没有,没得让人笑话。”

说罢,也不理会傅仲正,自顾自进屋去了。左右若这人也重活一世,想必是知道爹爹和哥哥的下场,便是为了枉送的姓名,傅仲正他待顾府好些,也是应该的。

傅仲正哪里能猜到,少女会对自己说如此亲昵促狭的话。见她蜜桃似的臀儿转着进了屋,腰肢一扭便不见踪影,朝何四道,

“那店契一起送到沁薇堂了?”

“禀爷的话,早就按照您吩咐送去了。只顾姑娘看见并未说什么,放下便让奴才走了。”

何四一时分不清爷为何这么问,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半晌见他们爷没个动静,抬头看了,他们爷正对着门帘傻笑,嘴里念叨句,

“我还以为只有我自己,原来,你也回来了。”

何四听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只有自己,你也回来了,朝傅仲正道,

“爷说得什么话?可是要吩咐何四?”

傅仲正顿足朝何四道,“明儿爷走了,你来禀告顾大人,顺便把爷的家当,都送到沁薇堂去。”

说着,也不进屋,只隔着门帘和顾母说了几句话,便拱手告辞了。

顾母见他如此知礼,倒是改观了几分,和顾知薇道,

“原本以为他是个莽撞的,没想到倒是知礼。”

顾知薇不知自己也被傅仲正看穿,笑道,“想他是陛下亲自教养的,能差到哪里去?”

便把鸡汤端进去给顾父,顾父半起身喝了半碗便不肯再吃,笑着推开朝顾知薇道,

“等下回去仔细路滑,让徐妈妈多点几个灯笼。”

顾知薇见顾父神色倒是比上午好了很多,又见顾母虽吃完饭,只在外间做针线,知道娘到底是心软了,笑吟吟应下便告辞回去。

一夜安眠倒也无话,只等到五更天,徐妈妈燃了蜡烛进了内室,见顾知薇拥被睡的正香,微叹了口气便要出去。

顾知薇睡的也不踏实,灯虽昏黄可也谎言,爱娇的揉了下眼睛,朝徐妈妈道,

“又到了五更天?”

“可不是呢,眼下婆子们都去了议事厅,姑娘可要起身?”

徐妈妈笑吟吟把热好的罗裙小衣拿来,朝顾知薇道,

“前几日新做的小衣,今儿才完工,姑娘先试试?”

顾知薇一看便知,这是徐妈妈亲自做的,顾不得羞,便被徐妈妈从被窝里扒拉出来,边系带子边道,

“略放宽了些,姑娘想必能穿到五月份去。到时候便是不行,也换了夏季的蛟纱,冰凉又润肤,到时候在做新的。”

顾知薇也低头看了眼,见不似前些时候那么勒人,鼓囊囊的怪羞人的。如今宽松倒也不怎么显身段,忍不住笑道,

“我喜欢这样的,倒是不似之前的,憋的喘不上气。”

鹅黄对襟小衫上身,饶是不显,也不似前些时候那般平坦,需要手拨了才明显。这般倒是正好,对着穿衣镜顾知薇如此想。

聘婷妖娆,纤侬何度刚刚好。

议事厅里,一摞账本挨着一摞,顾知薇自己清算的是沁薇堂、清华堂二堂的账本,顾大嫂清算的西院连同顾父所居住的缀锦楼。

至于顾老太太哪里,连带着往年的账本,都是在老太太屋子里清算的。顾知薇虽不知具体的数字,也知道按照宋姨娘的脾气秉性,她定是克扣了不少银子。

和顾大嫂在八仙椅两边儿坐了,婆子们一件件来回差事,不多时便见老太太屋子里的鹦哥儿过来,朝顾知薇和顾大嫂道,

“早年宋姨娘掌家的账本出来了,老太太命我来回姑娘和大奶奶。”

“账本呢?”

顾知薇见鹦哥儿手里什么也没有,身后的婆子也没带着账本,问她。

“昨儿个小丫头不小心走了水,烧了几本不齐全了。”

“那么多账本,都烧完了?”

顾大嫂一脸不相信,她怎么没听到顾府昨日走水的动静,好端端的哪里都不烧,唯独烧了账本子。

鹦哥儿脸一红,明知是谎话仍是继续说下去,朝顾知薇道,

“索性昨儿救的快,还余下去年的,重新理了去年的,亏空了三千两银子。理了册子在这里,给姑娘和大奶奶过目。”

顾知薇示意芍药上前接了,拿在手里翻了两下,见记录的都是每月支出损耗,除了这些外,不知去向的还有三千两。

眼底满是冷意,问鹦哥儿,“老太太可说了什么不成?”

“老太太说,左右都是一家人,没得为了点儿账本闹腾。过了四月便是娘娘千秋的好日子,家里和谐,皇后娘娘才能安心不是。”

鹦哥儿倒是踏实,一个字也不敢改,和顾知薇道。

“一点儿账本!”

顾知薇直接把账本摔在地上,朝鹦哥儿道,“谁和她是一家人?不知带着哪里来的孽障便进了顾府,好端端敬她做姨娘,如今便是关她院子还不老实待着,账本烧了便打量我们查不出来!”

鹦哥儿随即跪在地上,低声哀求道,“左右是老太太的意思,姑娘,您便抬抬手,轻轻放过去便是了。三千两银子咱们家还不看在眼里。”

“今日我贪了三千两,明日她贪了三千两,常此下去,家里怕不是要被搬空了!”

顾知薇气的脸颊涨红,饶是她如何也想不到,祖母为了包庇宋姨娘,连火烧账本的馊主意也想了出来。

厉声朝崔妈妈道,“带了婆子去西院,绑了宋姨娘出来,即贪了家里银子,便没有饶过她的道理。”

榆荫堂正堂,宋姨娘哀哀跪在地上,顾老太太端坐在软塌上,面色满是无奈,朝宋姨娘道,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若是你,怎么也不会烧了那些账本。不是自己的银钱拿着烫手,吐出去本也是应该的。

上万两银子的利钱,也够你们母女吃喝不愁了。”

宋姨娘面色垂泪,哭的不知如何是好,完全没了主意,拉着顾老太太裙摆,仰头朝顾老太太道,“我便是想还回去,那银子早就没了。

拉我入伙那人说,年前便把银子送回来,如今都三月了,也不见她回来给我银子。”

“姑姑,你救一救我,等她还回来银子,我便每日和姑姑一样诵经念佛,再也不作夭了。”

顾老太太刚要说话,便听见外头嘈杂脚步声纷乱,正要问鹦哥儿怎么回事儿,才想起被自己派去回话。

宋姨娘听见嘈杂声,越发慌乱,只一直朝顾老太太求饶。不多时,崔妈妈带着几个婆子掀开门帘进来,拱手朝顾老太太道,

“老太太,姑娘有事儿要和宋姨娘说话。”

话头一转,看向跪在地上的宋姨娘,道,“姨娘,请吧。”

宋姨娘不肯,只抱着顾老太太腿,颤抖着嗓音,“我...还要和姑姑说话,等白日,我和表哥亲自说去。”

“怕是由不得姨娘。”

说着,崔妈妈上前两步,拉着宋姨娘起身,朝婆子们道,“绑上!!!”

顾老太太忙道,“好歹给她两分体面,她也是花姐儿的娘。便是处置了,也等苏鄂给我说了再发落。”

崔妈妈此刻完全顾不得了,只恨不能把老爷受伤的事儿告诉顾老太太。

话在舌尖吞咽了半日,才朝顾老太太道,“老太太只管放心,若是宋姨娘没犯什么错,姑娘问话不多时便回来了,若是有了错处,好歹也得处置了再说。”

宋姨娘听了这话,知道自己怕是没活路了,见顾老太太面露犹豫,宋姨娘忙挣脱开婆子围攻,趴在地上朝顾老太太磕头道,

“姑姑,姑姑!!你好歹护我周全。

您答应爹,说让我荣华富贵,平安一生的。若我早早就没了...

爹,爹就是做梦,也不会放过您的!”

这话说得,极为诛心。崔妈妈听了不由得撇嘴,若是顾老太太不肯护她,便是舅老爷也不肯饶过她。

可让崔妈妈说,舅老爷那样的人品性子,憨厚的老牛一般,不知怎么的才会招惹上舅奶奶那般的人物,死的不明不白不说,家产半点儿都没,连个姑娘,也没有自己半分秉性。

偏直到现在,舅奶奶也不知在什么地方。只听宋姨娘说是死了,若真死了,怎么青州的祖坟里,还只有舅老爷一个?

当下也不纵着宋姨娘,朝顾老太太道,“说句诛心的话,老太太知道西院里的身世。

怎么就不想想,说不定疼爱入骨的侄女儿,也不是亲生的呢?”

这话一出,宋姨娘顿时脸色刷白,朝崔妈妈扑过去,

“你个老泼妇,胡说什么!!!”

崔妈妈哪里会被她打到,吩咐婆子绑了她胳膊,才朝顾老太太道,

“老太太不如再探查探查,若是这么些年,为了个不是亲生的便伤了儿媳的心,便是咱们顾家的祖宗知道,也是饶不过老太太的。”

顾老太太见宋姨娘这般泼妇模样,再次想起自己憨厚老实的哥哥。哥哥一声为儿女操劳,偏偏嫂子身子骨不好,生养了几个都没活下,只宋小玉一个,平安长大。

若小玉也和花儿一样,都是别人家的孩子,那她这么些年,可办的都是什么蠢事儿,若是仔细想象,顾老太太不敢直视内心。

眼看着宋姨娘被带走,她竟觉得如负重释,这些年一直给她收拾烂摊子,她也累了。

表面上是为了侄女儿幸福,实际上,是自己不能容忍,纺线织布养成的儿子,名成功就之后,就这么一心向儿媳。

叹口气朝崔妈妈挥挥手,“带下去吧。”

宋姨娘见顾老太太不肯救自己,朝她骂道,“宋斗富,你丧不丧良心,当年我爹自己挨饿也救济你们家,便是如今贪你们几个银子怎么了,那是你该还...唔...”

崔妈妈见她越说越不像样,拿帕子堵了嘴直接拉出去,顾老太太心底难过,一是觉得她这个侄女儿越来越没规矩,二是担心留在西院的顾知花,往后可该如何呢。

三来,万一这宋小玉真不是自己哥哥孩子,她可该怎么办才好!

至于宋姨娘,左右她怀孕就不清白,这些年儿子被她硬逼着,去西院吃个饭应付一下,从来都不肯留宿。

儿子是怨恨她的,便是来榆荫堂请安,也向来是来了便走。儿媳更不必说,连她亲自去清华阁去看她,也不和自己说话。

苍茫双目环顾四周,寂静飘渺一片,顾老太太从心底觉得冷,心底抽疼一片,似是连呼吸都不顺畅了。

她青年丧父,抚养幼子长大,如今老成封君,当年在青州的时候,她羡慕别人父慈子孝夫妻和睦,如今哪个不是求着上门。

拆开繁荣的皮相,内里呢,她大半辈子枯守后院,容不得儿媳儿子夫妻恩爱,折腾个宋姨娘家宅不宁。

家不成家,面和心离。这就是她想要的吗?

顾老太太闭上眼,黄泪落下,意识越发弥散,依稀想起新婚那日相公模样,他生的清秀,身子骨文弱,读惯了诗书又有几分儒雅风流的气派。

婚房见的第一面她便喜欢他,只是那人后来痨病缠身,骨头轻的一握便碎,死前,他还不忘儿子,

“要让苏鄂读书,读书明事理。”

她让苏鄂读书了,纺织布匹,这么多年富贵太太日子,也没把手上的梭印去掉,她尽力了。

相公,若九泉下相见,他不会怪她吧。

“老太太!!!”

鹦哥儿进屋,便见老太太一人从八仙椅上摔下,仰面躺在地上人事不知,面色金黄一片,踉跄上前,道,

“老太太,老太太,您这是怎么了?”

半晌见她连个动静也无,胸口唯有微弱呼吸。忙起身朝外喊,

“人呢!小蹄子们一个个去了哪里?!怎么伺候的人都不在!!”

顾老太太不好了。

不到一刻钟,消息便传到缀锦楼,顾母正带着丫鬟婆子摆饮食,听见这话,忙往里间去,问刚换了药的顾苏鄂,

“老爷,您可要去瞧瞧?”

顾父衣衫不整,一夜高热不退,晨起略微下去了些,此刻仍是面黄唇白,刚要应声,随在一侧的田太医道,

“可不许动弹,老臣在镇北王那里可立了军令状,若顾学士有碍,老臣是要拿性命去抵。”

“是我亲生母亲,总不能连个情况也不知。”

顾父朝田太医摆手,“我素来是那群言官儿的眼中钉,便是爬着,我也要去的。”

说着,朝顾母道,“帮我整了衣裳,我试试,能不能起身。”

田太医忙拒绝道,“便是神仙托成的,也没有今日便起身的。

罢了,拿春.凳子来,顾学士若是不嫌弃丢脸,抬过去便是了。”

顾母闻言忙去张罗,出来便见崔妈妈跪下请罪,问她,“好端端的,老太太怎么就不好了?”

崔妈妈见旁也没外人,把方才行径一一讲了,才道,“奴才虽是一心为太太打算,到底是惹了老太太起了疑心。”

“太太,咱们,可该怎么办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mu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