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知薇含笑朝顾父道了谢,转身往花厅里去了。
刚走两步,便回身朝顾父道,“爹平日里公务忙碌,花厅临水又有荷叶出水,不如,爹和我一起去瞧瞧?”
顾父捋了两下胡须含笑同意,他近来的确是劳累了些。朝廷里敬王爷上本陛下,说是仲正北征,劳民伤财粮草银钱数目不对,奏明了陛下要重新理帐。偏陛下知道这是敬王故意找事儿,本想按耐下去,谁知敬王一脉日夜跪在午门外,只道陛下包庇镇北王。
陛下没了法子,这才命顾父亲自查明此事。顾父接下这重担自然不敢懈怠,日夜劳碌不说,自打顾母从水月庵回来,顾父每日夜间便去清华堂报道。
顾母性子冷淡,对他也冷了心肠,这半月他连内寝也进不去,日日夜夜只在外头榻子上歇着。如此歇了半月,夜间风又寒,竟似有头疾之症,目昏沉嗓嘶哑。
花厅和后花园游廊相连,粉墙黛瓦,自有江南水乡的温柔意味。游廊上挂着八哥和鹦鹉,间或画眉等各色鸟雀声声不断,顾父倒是清明了许多,心底暗道,“等改日院子里牡丹开了,倒是可以和太太来看看园子,夫妻携手游览,定是能恩爱如初。”
顾知薇心底着急,行步略匆匆了些。顾大嫂素来是个耿直的性子,她若是觉得那丫头不好,怕是真的不好。只如今家里面的仆妇都是老太太当年亲信,又都是宋姨娘往年收买过的,顾大嫂怕是占不得便宜去。
果然,等进了花厅,便见顾大嫂仍是在发脾气,言辞之间,除了青橘和青橘嫂子,连一侧的仆妇婆子也被骂了进去,“合着别人不知道,我最是知道你们的。你们看着西院里得老爷老太太喜欢,便不肯轻易得罪她们。平日里太太又不在家,姑娘好性子,我又是个没算计的,总被你们看不上。”
仆妇婆子哪里敢应答,纷纷只道是不敢。各个心底里暗道倒霉,这青橘嫂子也忒没算计,大姑娘的好日子,都是她妹妹惹了这么摊子事儿,连带着她们也一起吃挂落。只拿眼珠子去梭青橘嫂子,只盼她给大奶奶认个错,这事儿便过去了。
青橘子嫂子哪里能忍下这个气,不说顾大嫂进门两年没有生养,将来不定未来的主子从谁肚子里爬出来。她妹妹生的模样好,又是老太太身边儿的亲近人,将来就算是给了大爷,那也不是什么稀罕人儿的事儿。
再说青橘嫂子自己,她掌管着厨房里的采买,家里面的银钱总是知道的明白。旁边儿这些被顾大嫂唬住的婆子们不知道,她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老爷每月银子下来,都是茗大爷亲送到老太太哪里。老太太心疼侄女宋姨娘,转手便给了她。
每月里对账银子都是去宋姨娘那里领,这大奶奶不过是面上光鲜,说是让她管家,可有一件事儿是她能做主的?
见身后的婆子都看着自己,青橘嫂子越发觉得自己不能轻易认输。今日的事儿定是瞒不住了,老爷和姑娘都看着,不多时想必老太太宋姨娘也知道。左右她们是靠着宋姨娘起来的,倒不如狠狠打了顾大嫂的脸,到了宋姨娘那里,也好有个交代。
往前两步,也不往前施礼,只耿着脖子道,“大奶奶这话好没理。别说我们家里早早跟着老太太老爷,见着老爷是从清寒书生考上来的,便是老爷见了我们家太爷,也会喊一声兄弟。
更别说我们,自来是为了顾府尽心尽力,大奶奶若是想发落我们,倒不如去老太太哪里问一问,若是老太太同意,我们即刻收拾了包袱便走。”
“你!”
顾大嫂气的脸色发白,指着青橘嫂子道,“合着你是老太太的亲厚人,我们做主子的便要让着你们不成?”
“大奶奶若是这么想,奴才们也没法子。”
青橘嫂子懒得再说什么,她左右为自己出了气,从今往后这满院的婆子丫鬟,定是没有敢惹自己的。她连大奶奶的脸面都不顾及,哪里还用看别人脸色。
“好大的气派,若是别人不知道,爹,还以为咱们家奴才们欺压到主子身上呢。”
顾知薇见青橘嫂子这般态度,如何不知道,这是她没把顾大嫂放在眼里。不说顾大嫂,甚至连她哥哥也看不上。忍下心底怒火,回头朝散步而来的顾苏鄂道,
“咱们家的丫鬟婆子的确是需要调理了,往年姨母在宫里还说,世家大族行事素来都有章法,咱们家虽刚兴起,也断然没有奴仆指着主子骂得道理。”
顾父自然听见方才那番话,微蹙了眉头。他思量的倒是比顾知薇更长远,如今他为了宋姨娘逼得妻子出家,这事儿隐隐在朝堂上有了风声,若真是满朝廷传开了,他宠妾灭妻的罪名可跑不掉。
可让顾父来说,他真是冤枉死了。当年宋家表妹千里迢迢来投奔她们,刚来便在老太太那里查出身孕。顾父本想随意找人把她配出去,可老太太说,早年他能读书,还是宋家舅舅卖了几十亩地才能去崔家读书,如今他起来了,舅舅舅母又早早没了,留下这唯一一个闺女总不能薄待她。
偏那会儿太太又怀着孕临近生产,万事张罗不得,每日都在沁薇堂休养生息。仆妇们不知道内情,都说是那宋表妹是老太太给顾父准备的妾侍。等太太知道,又不听他辩解,怀胎七月便生下她的乖囡,往后更是夫妻生了嫌隙。
一晃便是十五年,便是老太太这些年在榆荫堂万事不理,也从不见顾母踏门请安一步。府里面更是一分为二,各自不两立。西边院落是他的缀锦楼,和老太太住的榆荫堂,还有宋姨娘住的地方,也没有正式的堂号,府里面都含糊称西院。东侧从荣锦院开始,一直到最后的清华堂,是顾母和顾至善顾知薇等人的住所。
这般下去,仆妇们分别站队倒也是有理。饶是各为其主,言辞中辱骂儿媳,这便留不得了。
顾父不过略微思量了下,转身朝身后跟着自己的小茗道,“你去太太那里,把青橘她们家的身契拿来,再让崔妈妈找几个得力的粗识婆子,把她们绑了送回青州去,往后断不许往京城里一步。”
青橘嫂子哪里能想到,老爷一来便要处置了她们。虽说是送到青州,可青州天寒地冻的,到了五月天上还飘雪花,哪里有京城日子舒服?
再说青州祖宅,早年老爷家境贫寒,不过是三间青砖正房,连吃水都艰难,他公公婆婆守着老宅,一月里连一两银子都花不到,她哪里能过那样的苦日子。
好歹在京城也是个管事婆子,不说府里面人们应承她,便是外面那些个商户,因她采买东西也多有回扣,日积月累也有好大的家业,那青州哪里有发财的机会?根本比不得京城一根手指头。
慌忙跪下求饶道,“老爷,好歹我们家男人还在老爷身前行走,您便是为了我们老太爷,也不能撵了我们不是。这不过是奴才们气极了,才对大奶奶不恭敬,我给大奶奶磕头,您饶了我吧。”
顾大嫂如何肯应她,因她是家里旧仆早就给了她两三分脸面,可这人竟是个无赖的,也不知做这个采买婆子,扣下多少家用出来。
正要开口说话,便听见顾知薇道,“把她送回青州倒是让老人心寒,昔日里他们家老爷子跟着爹读书,对咱们家功劳甚大,处置了他的后辈到底不妥当。”
顾父知道他这个女儿是有谋略的,笑道,“你可有什么万全之策不成?”
“也不算是完全之策,是我想着,她既然对主子不尊重,想必平时行事也不妥当。偏祖母和宋姨娘信任她,想来也没有查过她的账本,不如让崔妈妈带着人把她那里清点了,便是他们家老爷子知道,想必也不会说什么。”
顾父闻言倒是惊奇,薇姐儿倒是比往年进益了。若是这婆子回去青州,碍于脸面定是不会多说什么,可到底又被家里面处置了,想必那老爷子定是会追问一番。
可若是查明了账务,若真有贪污不干净的地方,没卖出去她便是仁慈至极,老太爷只有感恩戴德的道理。抬眸深深看了眼顾知薇,到底是他对不住她,心一软听了老太太的话,如今连女儿都长了几分心智。
顾父目光让顾知薇心底微乱,难不成,这事儿不成?
面色镇定迎着顾父眸色,道,“爹,这法子可妥当?”
“你长进许多。”
顾父微叹口气,伸手想要摸摸顾知薇发顶,随即见她青丝鸦黑,似极了顾母,手一抖便收了回去,道,“就让崔妈妈去办吧,若是账务不妥当,追回了便是。”
说罢,正要说什么,便见缀锦楼伺候的小厮急匆匆过来,跪下道,“禀老爷,镇北王和咱们大爷到处找老爷呢,说是有什么东西要给老爷看。”
顾父说了声知道了,朝顾知薇道,“爹先过去瞧瞧,你和你嫂子先往榆荫堂去,等会儿爹在过去。”
顾知薇和顾大嫂躬身送了他走,见青橘嫂子瘫软在地上,让婆子绑了拉扯她下去。姑嫂两个索性在花厅坐了,等崔妈妈过来。
顾大嫂仍是一脸不明所以的表情,见顾知薇心情倒是很好,日色下肤色莹润司雪,黛眉红唇,鹅黄小衫紧绷,多了几分少女的聘婷之色出来。皱着眉头道,“妹妹,查明那青橘嫂子的账务,是好事儿?”
“不是好事儿还能是坏事不成?”
顾知薇起身朝顾大嫂道,“咱们不如先去祖母那里,至于这人连带她男人,都一起绑了送到柴房,等崔妈妈查明再处置也不迟。”
一路柳荫花明,顾知薇把事情慢慢顾顾大嫂说了,才道,“嫂子昔日家里清白,罗家更是连个姨娘都没有。咱们家有宋姨娘一个,便争权夺利的,这么些年娘也不管事儿,家里面名义是嫂子当家,可仆妇们都往西院去。我想着,她如今左右要住在家里一阵子,不如,咱们让宋姨娘歇息歇息,没有让她一直劳累的道理。”
“老太太和老爷能同意吗?”
顾大嫂自然也愿意的,朝顾知薇道,“前阵子你屋子里徐妈妈去我那里要布匹,说是做衣裳,我都要念叨几句。老爷俸禄还有家里的庄园田地,我样样都摸不到,只靠你哥哥俸禄实在是艰难。”
顾知薇唇瓣微翘,朝顾大嫂道,“老太太同意不同意我不知道,老爷定是同意的。”
方才顾父既然把这青橘嫂子家打发了,连她男人的体面都不顾及。顾父不可能不知道,若是她处置了青橘家的,是给往日里巴结宋姨娘的仆妇们敲下警钟,既然知道还如此,是不是说明,顾父他也对宋姨娘起了厌恶之心?
顾知薇想不明白顾父想法,索性也不再想,见榆荫堂大门敞开,深吸口气,打发了青橘嫂子只是小事儿,把宋姨娘赶出去,才算是大事呢。
榆荫堂里,顾老太太闭目盘坐在暖炕上,手里持着佛珠低声念了两句佛,随即睁开双目,眼底精锐有力,看向宋姨娘,“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若有半句诳言,让侄女儿即刻死了。”
宋姨娘伸出两根手指发誓,道,“若不是侄女儿亲眼瞧见,断然是不能相信的。想想咱们大小姐多么矜贵的人儿,你说说,怎么好端端的,给男人做起衣裳,也不嫌弃丢脸。”
“再丢脸能丢过你去?”
顾老太太冷哼一声,语气里意味不明,她这个侄女儿千里迢迢过来可怀了孩子,因为那个孽障,连带儿子儿媳离了心。满府查来查去,只有薇姐儿一个嫡亲的孙女儿。
宋姨娘脸一白,眼含泪,喉间满是委屈,朝顾老太太道,“当初若不是爹卖了田地给表哥读书,也不至于生了病早早就去了。我和宋婆子两个身无分文,半路被人坏了身子,实在是没别的法子了。”
顾老太太见她提起这个,心一软,念在哥哥嫂子的情面上,到底是没说出什么话,只问她,“你不是说衣裳,衣裳呢?在哪里?”
宋姨娘慌忙朝宋婆子道,“快把匣子拿来。”
青橘接了打开匣子呈给老太太,顾老太太打眼一瞧见是男装,又是蜀锦布料,知道是宫里面娘娘赏下的,满府里找不出第二个人有这样的布料,心底里暗骂顾知薇糊涂,“凭借她的样貌气质,满京城的世家少爷可不是随她拣取,怎么好端端和她娘一样,看上了男人便要给男人做衣裳。没得落人把柄。”
只这话不能说给宋姨娘知道,从青橘手里接过匣子,朝宋姨娘道,“我知道了这事儿,回头和她老子娘说,她今日是好日子,等过了今儿再说。”
“姑姑!您不能包庇正院那个啊!”
宋姨娘哪里甘心,她近来是越发着急了。顾知花又是那么个身世,便是瞒的死紧,也难保有不透风的时候。再说表哥,这十多年他从未在自己屋子里歇下过,每次吃了饭便走,如何也留不住。
眼看她年近四十,姑姑一日老过一日,若是姑姑哪一日没了,她在这府邸里还不是任人宰割。
宋姨娘说话的时候,便见仆妇过来,招手让青橘出去,附身在青橘耳侧低语两句,青橘脸一白,掀开帘子跪在老太太跟前,哭诉道,
“老太太好歹发发慈悲,救救我们一家子吧。”
“快起来,好孩子,宋妈妈,快让她起来说话。”
顾老太太忙让青橘起身,拿手擦她脸上眼泪儿,道,“好孩子,怎么了?当初你祖母托我照看你,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老爷...老爷听了大小姐的话,要撵我哥哥嫂子出去。”
青橘满腔愤怒,只恨不能和沁薇堂势不两立,朝顾老太太道,“说是大奶奶好端端在花厅里发落人,我嫂子脾气直率,多说了几句。偏老爷和大小姐瞧见,便要把他们撵回青州。”
顾老太太松开擦眼泪的手,冷了声音,问道,“怎么别人不出声,偏她出声?”
宋姨娘听见这话,心底里窃喜,知道这是自己开口的好机会,忙插话道,“姑姑不知道,这青橘嫂子被侄女儿派了采买的差事,想必是大奶奶见菜色不合适,挑拣了几句。”
顾老太太听见这个还有什么不明白,怕是不知怎么沁薇堂和宋姨娘起了纠纷,两边儿互相找事儿呢,道,“既然是老爷发话,我也不便多说什么。想来若是因为菜色不合适,那必然有是有差错的,举凡家里办酒席,总是提前张罗,若还有错,那也是她该着的。”
青橘抽噎着嗓子,“我们家里也算是都在主子面前伺候,便是不妥当好好说就是,哪里至于撵了出去。”
“可不是,姑姑,沁薇堂到底是治家严苛了些。”宋姨娘帮衬着说话,这采买的活计是她派的,若是这么轻易换了人,往后她在府里说话,岂不是更没人肯听了。
“按照姨娘的说法,倒是纵容着仆妇对主子耍脸色,便是好事儿了?”
丫鬟打了猩红布帘,顾知薇和顾大嫂一前一后进了屋,正巧听见宋姨娘这话,开口问道。
也不理会气的脸色发白的宋姨娘,拉着顾大嫂朝顾老太太行了礼,在一侧椅子上坐了,见青橘见着她面露愤恨之色,朝顾老太太道,
“祖母没看见是不知道,青橘嫂子未免太张狂了些。嫂子不过是说她两句,她便仗着她老子娘的脸面,只恨不能把我们这些踩在脚底下。”
“我嫂子脾气直率了些,大奶奶和姑娘好歹多担待。”
青橘哭红眼,眼巴巴的看向顾老太太,道,“若是我爷爷知道,定是要心疼哥哥和嫂子受罪。”
“青橘姑娘倒是不必担心。”顾知薇朝她笑道,“方才老爷也吩咐了,她既然平时对主子都不尊重,想必采买东西也不尽心的,已经着手让崔妈妈去查帐了,想必明日便有结果出来。”
青橘一听查账,恳求目光落在宋姨娘脸上,她嫂子为宋姨娘做事儿她是知道的,若不是宋姨娘指使,便是她嫂子有千万个胆子,也不敢偷偷克扣家里的银子。
宋姨娘回避目光不敢看青橘,坐立不安的看了眼老太太,见她半合着眼不知思量什么。半安了心,落在老太太身后的攒盒上,她有这个在手,什么都不怕的。
顾知薇把宋姨娘眼神看在眼底,和顾大嫂对视一眼,落在身后的攒盒上。心底里思量了几分,她知道青橘嫂子是宋姨娘抬举的,想必宋姨娘也不干净。若是能借着机会,把宋姨娘撵走才算是好事儿。
转刻便有了主意,朝顾老太太道,“祖母,如今月初又逢着我的好日子。不如咱们家里也整顿下,左右趁着崔妈妈查账的功夫,把家里面往年的账务都结清了。”
说着,看了眼宋姨娘,道,“太太上个月还整顿了家里,西院里但是今年两个月,便做了四次衣裳,还不说香火蜡烛等各色耗费,算起来,两个人的开销比我们四个人还要多。”
顾老太太听见这些,心底早就明白了,怕是宋姨娘骄矜傲慢,连她抬举的人也都品行不端正。暗叹一声,她这一辈子唯一做过的错事儿,便是把怀了身孕的宋姨娘留在家里。
儿子媳妇失和,孙媳妇孙女儿和自己也不亲近,一个人孤零零的在榆荫堂坐老死鬼,也不知自己死的时候,他们会不会哭一声。
眼下,薇姐儿把这一切捅开了说,倒也是好事儿。若儿媳愿意管家,便让她管着,若不愿意,左右儿媳妇进门两年,薇姐儿年纪也大了,商量着也有了章程。
往年俸禄都送到她这里,都是给西院拿捏,到底也不是正经事儿。
睁眼推开青橘,朝顾知薇道,“这一件事儿挨着一件儿事儿的,祖母年纪大了,总觉得疲乏。
不如这样,今儿是你生日,午后少不得听戏作乐,青橘连同她嫂子不如关在后院里,查明了账本再说处置。往年的账本让婆子送来,在祖母这里封存了,等过了你的好日子,明儿再来理帐可好?”
青橘半瞪着眼,一脸不敢置信,“老太太,关奴才什么事儿啊,是奴才哥哥嫂子做错了事儿,我不走,我要和您在一起。”
顾老太太冷下眉眼,“你打量我是个不管事儿的,往日里又爱和你们说说笑笑,人便是老糊涂了。”
“我昔日里靠着纺织布匹供你们老爷读书,什么市面上的泼皮破落户没见过?便是你爷爷你爹,也是我亲自买回来的,若是提脚卖出去,谁敢说半个不字?!”
青橘忙道不敢,只跪下磕头道,“不过是有些小性儿,对姑娘和大奶奶略微不尊重,哪里就置于被卖了?老太太开开恩吧,您开开恩,饶过我们一次。”
额头上一片青红,青橘顾不得疼,拉扯旁边儿的宋姨娘,道,
“姨娘好歹帮忙说几句话,也是您说放了我侄子的卖身契,让他读书去,我们家才这般和姨娘好。”
宋姨娘踢开她,哪里敢承认,只道,“你这人可是糊涂了,我平日里不过见你嫂子能干,便派给她活计,谁知竟是个如此不中用的。”
如此无赖模样让青橘气急,知道她信不得,只转身朝顾知薇磕头,道,“姑娘好歹救救我们,宋姨娘时刻算计着姑娘呢。
姑娘二门外的小厮便是姨娘派去的人,时刻盯着姑娘举动,还有小红,她偷了衣裳给宋姨娘。
姑娘,您救救我,我打死也不和外人说,您还是清清白白的大姑娘。”
顾知薇冷笑一声,见宋姨娘脸上两分喜意,起身往暖塌上行去,拿在手里道,
“我说这攒盒怎么那么像娘娘赏下来的,我还想着,爹生养我十五年,临近我生日不知送什么给爹,好不容易做了身儿衣裳,可不知被谁给偷走了。
我着急的不知如何是好,满园子找了几日,哪里知道,竟然在姨娘这里。”
宋姨娘一口血闷在嗓子眼,失声道,“不可能,这明明不是老爷的尺寸!”
“姨娘若是不信,不如,让宋妈妈拿尺子量了,祖母便知道了。”
顾老太太倒是相信了,挥手道,“既然是给你老子做的,便让人送到前院去便是。
堵了青橘的嘴下去就是,她的一等丫头也撤了,让鹦哥儿顶了。”
旁有粗使婆子捂嘴拖了下去,顾知薇见她面色仍是愤恨不平,知道她是不知自己做错的,又见宋姨娘常舒一口气,道,
“青橘她素来是祖母的亲近人,不说我们敬着她,便是宋姨娘和爹,也从来没说过她什么不好。偏她越发的得意,行事也不妥当,方才,竟然连姨娘和我也开始攀扯起来。
姨娘,依我瞧,为了自证清白,等明儿,不如也让崔妈妈查了西院,也好还您个清白。”
“这...”
宋姨娘犹豫了下,她是不是清白的她自己知道,若是提前准备也不怕他们查。可若是就这么翻捡了西院,她往后在下人面前,可没有一点儿体面了。
“薇姐儿要查你便让她查去。”
顾老太太揉了揉发胀的额角,道,“你们都回去吧,我略歇一歇,午后再去听戏和你们一起取乐。”
宋姨娘哪里甘心这么就走了,她还记得顾知薇亲手做的衣裳,她亲自量了衣裳的尺寸,明明不是顾父尺寸,度量着倒像是前头镇北王的。
咬牙道,“既然妹妹是清白的,不如量了尺寸,便是外人往后说起来,也有个证据不是?”
顾知薇自然知道她不肯善罢甘休,按住顾大嫂愤怒的手,道,“即如此,宋姨娘不如亲自量了。说起来,这直裰还是您从我那里偷出来的,若是爹的衣裳,您该多失望啊。”
靛蓝直裰上青竹隐隐,金银暗纹精细,阵脚细腻看的出是用心所做。顾老太太心底赞叹,看来是暗地里下了功夫,薇姐儿女红倒是越发出彩了。
宋姨娘拿过软尺,一寸一寸量了,面色震惊不敢置信,“怎么会?怎么可能?”
“想必是姨娘糊涂了,连爹的尺寸都记错。”
顾知薇知道这衣裳是小红亲自换过的,按照顾父尺寸做的半丝不差。宋姨娘便是量上八百遍,她说是给爹做的衣裳,那也只能是爹的衣裳。
转身看向顾老太太,顾知薇笑吟吟道,“爹爹俸禄自来是送到榆荫堂,偏宋姨娘又是闲不住的,常帮祖母料理些家事解忧。
我想着我如今年纪大了,姨娘到底是没读过几年书,不懂什么尊卑的道理。倒不如我和嫂子揽了这事儿。
一是让姨娘歇息歇息,好好调理下妹妹,上个月中说要抄写的书本,如今还送到沁薇堂去呢。二来,我也有个小心思,嫂子是武将出身,我又是娘娘带大的,到底不知道世俗的规矩,我们也和祖母常来往,凡事有个眉眼高低。”
说着,顾知薇不好意思的朝顾老太太笑道,“我们往后常来烦祖母,祖母可不能厌恶了我们。”
顾老太太高兴还不急,顾知花不是她儿子亲生的她早就知道,偏亲生的孙子孙女儿,宫里面娘娘和前头顾父盯的紧,她一个月不过见上一两次。
又因为坏了儿子婚姻她多有愧疚,儿媳在水月庵里念佛,她便在榆荫堂的小佛堂敲木鱼。
当下也不理会宋姨娘,唇角严苛的木偶纹也软化几分,笑道,
“你不嫌弃祖母这里无聊常来便是,我每日念经不过四个时辰,余下的也是和丫鬟们说笑。”
宋姨娘仍似是痴魔了般,拿着软尺量肩宽臂宽,嘴里念念有词,“怎么会这样?怎么可能?”
见她这般,顾大嫂起身道,“姨娘这是怎么了?算计人不成,接受不了?”
回身朝顾知薇和顾老太太方向道,“姨娘不是素来仗着老太太喜欢,便在府邸里作威作福的。
方才老太太已经答应了,今儿起便是我们管家,姨娘不如早些回去收拾了对牌,好送到花厅去,也算是善始善终。”
说罢,也不去看她脸色,往顾老太太身边儿道,“薇姐儿素来是体贴能干的,知道老太太喜欢佛经,还说要手绣一副,等八月节老太太生日的时候,亲自给您呢。”
“可不许绣佛经。”
顾老太太笑道,“绣那些个劳什子伤眼睛,要我看,便是陪祖母说笑就够了。”
说着,去拉顾知薇葱白腕子,仔细打量了她容貌。见鹅黄小衫下白缎裙儿,满花粉缎绣鞋上明珠一颗,身量纤细,眸色清亮,唇红齿白黛眉弯弯,既有清华堂的好容貌,也有皇宫内院的矜贵气派。
顾老太太心底里格外喜欢,倒是想起另外一个名义上的孙女,和顾知薇道,
“祖母还是希望你们平安和乐,你和花姐儿两个姊妹情深,你帮助她,她帮助你,两个一起才好呢。”
顾知薇闻言微沉了脸,知道祖母还是放不下顾知花。她是那么个奸生子的身份,宋姨娘行事也越发没有体统,便是为了算计她,连人手都安排到自己身边儿,可祖母罚了青橘,愣是没有说是惩罚一句宋姨娘。
顾老太太也知道顾知薇心结,她被宋姨娘算计,对顾知花定是没好感的,语重心长朝她道,“花姐儿是最是没算计的人,她年纪小,爱贪吃,人不坏,又把自己吃成那么个样子。
她姨娘又是纵容她,连带着性子都歪了,你若是得了闲,带着她读书写字,好歹别让她走了歪路。”
顾知薇心底冷笑一声,那顾知花的确是又懒又馋,若不是后面认祖归宗,那敬王妃磋磨她才瘦了下来。若是她就此不能认祖归宗,在顾府里平安长大,倒也是好事儿一桩。
只她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见宋姨娘旋风似的转到前头,朝顾知薇狠声道,
“花儿是我的心肝肉,你不许接近她。”
顾知薇无奈朝顾老太太道,“您也看见了,我便是好心也没什么好报的,还不如尽早撒开手,各自过各自的去。也省的妹妹若是再打碎什么汝窑盏子,怕是真要去宗人府里跪着了。”
宋姨娘哪里不知道,这是含沙射影说顾知花,护女心切,道,
“便是我花儿如何,也不如你这样的,年纪轻轻便给野男人做衣裳,你和你那个娘一样,没出阁便眼巴巴的盯上别人的夫婿!”
“宋小玉,你闭嘴!”
顾老太太听了这话,气的额上青筋直冒,朝宋姨娘吼道,她这个侄女真是和嫂子一样蠢不自知,完全不似早死的哥哥那般宽厚。
宋姨娘出口便后悔了,她不过是嫉恨表哥那般才貌,年纪轻轻便三甲进士及第,娶得又是恩师女儿。
可他们明明自小认识,她却只能嫁给村夫俗子,日夜面朝黄土背朝天,辛苦一年不过多收三五斗米,哪里有官夫人气派。
“姨娘倒是说说,谁是野男人?谁又是别人的夫婿呢?”
顾知薇冷下眉眼,朝顾老太太道,“我敬着姨娘是老太太的亲侄女儿,素来对姨娘都是恭恭敬敬,当亲姑姑一般看着。
可姨娘对我们,不是骂便是诅咒,好似我和哥哥活着碍了姨娘的眼。我倒是要问姨娘,我娘没出阁便盯上别人的夫婿?
那人是谁?可订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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