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锦院三进三出小院落,院内花草树木,巨石藤蔓,不一而论,环境清幽。顾府人丁稀少,顾学士贫寒子弟出身,独传几代,早年求学于清河崔家,除一子二女外并无他出。
傅仲正上辈子在这里住了两三年。他喜欢顾府甚于恭王府。
昂首立于牌匾下,傅仲正抬头看向飞龙舞凤的三个大字,月光下金钩银舞分外庄重。傅仲正一看便知,这牌匾是皇叔亲自写的。
除了学士府的正门上的牌匾,整个顾府,也就只有沁薇堂和荣锦院是陛下亲笔所书。
守夜的何管家急匆匆带着丫鬟婆子跪下请安,手持油灯,恭敬领傅仲正入内。屋檐下灯笼高挂,室内暖气袭人,雾气沾染大氅凝结水珠,稍刻变成薄烟,消散于空气之中。
往里行去,越过俊石图,卧房熏了松枝柏叶,是他素日里惯用的淡香。被衾高暖,松江布织就的围帐金钩悬起,室内残余一抹暖香。
傅仲正利眸在屋子里打量,定在床榻一角。青稠被衾倒是干净,可傅仲正一眼便知,这卧室有人来过。
荣锦院伺候的下人大多是恭王府来的,知道他素日脾气秉性。傅仲正床榻素来由干净,床线笔直,这满屋床衾摆设俱是从恭王府搬运而来,不应出现这样的纰漏。
俯身上前,捻了根青丝长发出来,青黑发丝坚韧有力,傅仲正缠绕两下,发丝拉直越发崩直,勒入指肉,傅仲正问何管家,拧眉问道,
“谁来过这里?”
何四惊慌跪地叩首,不敢隐瞒,“下午顾大奶奶和顾姑娘来过,说爷这两日便回来了,添置了些明前清茶并澡豆、青盐的杂物,这才回去。”
顾姑娘?顾知薇,薇姐儿,薇薇。
傅仲正在舌尖捻了半刻,想到上辈子自己身死后,顾知薇为自己守寡几年。微微动容,罢了,就当是全了她一分痴情,这辈子就尽力保下顾家,还让她做自己的正房嫡妻。
何四半天不见雷霆之怒下来,壮起胆子道,“王妃知晓您回来,说您也到了迎亲纳娶的时候,屋子少不得整治一番,先让您在顾府住着。等…等三月份儿何三姑娘进京,再回王府里住着。”
何姑娘是恭王妃娘家侄女儿,排行第三,兄弟姐妹中唯独她容貌出色,性格人品也好。其父何政为株洲刺史,掌管一方势力,让她此刻进京,他们打的什么算盘一清二楚。
只是,傅仲正冷哼一声,上辈子,他这个娇娇弱弱的表妹可是嫁给了那个莽夫常达,夫妻恩爱,连生九子,可把常达娘喜欢的不知如何是好。等表妹到了,就让常达去接,也让他们上辈子的欢喜冤家早些见面。
眼下,傅仲正顾不得奔波劳累,朗步坐到了黄花梨木桌椅前,看了眼何四,
“把茶端上来。”
“茶?”
何四初始不解,而后才似想起了什么,殷勤道,“爷您一路奔波劳累,咱们这院子里自带着厨房,婆子们早就备着热水,顾姑娘送来的澡豆青盐都不错,爷可以试试。”
见傅仲正并不拒绝,何四放了心,殷勤上前把大氅卸下,拿了中衣就要服侍傅仲正沐浴更衣,傅仲正摆手让他下去,自去西间收拾妥当。
热水温溢,弥漫升腾蒸汽。澡豆在大掌化开,蕴出青竹香气充斥耳鼻。战场归来,傅仲正浑身血腥刀革之气,竹香淡雅,却意外的把血腥化解。
水珠滚过深邃眉骨,冷硬眉峰似也柔和几分。水温正合适,软化一路风尘仆仆,傅仲正满意的喟叹一声,这辈子迎娶顾知薇,真是个正确的决定。
何四识趣送来中衣便退了出去,傅仲正深夜回府,明日定是要赶早朝入宫,少不得要和顾学士一起。他既是恭王府家奴,少不得要和顾家商量一下,车马轿辇也要顺便齐当。
傅仲正胸襟微敞,褐.色.胸.肌若隐若现,空气中是爆棚的荷尔蒙气息,压抑住了若有若无的暖香。被衾高暖,傅仲正掀开青稠被衾,侧躺进被窝。
倏尔,他似是想起什么,盘腿坐起,在床脚皱褶处摸索。直到满意的摸出一根青丝,暖香去而复返,傅仲正这才满意的阖上眼。
二月十五,晨起星光未歇,沁薇堂里忙碌一片。徐妈妈带着芍药并几个小丫鬟来回张罗。今日是一月两次给老太太请安的日子,不得不重视起来。
徐妈妈备好衣裳首饰,轻手掀开外间珠帘,往里间行去。茜纱色层层围帐里,顾知薇拥被睡的正香,玉白腕子放在被外,气息和缓,软香沁人。
床榻上佳人肤色如玉,黛眉红唇,虽未长成后来那倾城倾国的模样,可也初见绝世出尘的气质出来。听见徐妈妈响动,顾知薇睁开水眸,朝徐妈妈爱娇道,“妈妈,什么时辰了?”
“快卯时了。咱们老爷和大爷都往宫里去了。”
徐妈妈见顾知薇醒了,笑吟吟把帷帐用金钩勾起,笑道,“大爷还让人传话进来,说认赌服输。姑娘有什么想要的,只管往他院子里取去。
姑娘,您和少爷,是打了什么赌?”
顾知薇闻言一怔,愿赌服输?傅仲正回来了?爹爹和哥哥见到他了?
见徐妈妈满眼好奇,顾知薇佯装不在意,笑道,“不过是小儿女的玩笑话,妈妈听听也就罢了,可别让清华阁知道。”
清华阁是顾母所住地,自打前两日顾母从水月庵回来,便闷头在清华阁的小佛堂里念经诵佛。顾知薇每日早晚都陪顾母坐上一会儿,可顾母似是从尘世中挣脱似的,一心理佛,不顾其他。
提起清华阁,徐妈妈也在心底暗自叹了口气。不动声色转移话题,把手里霞影对襟小衫递给顾知薇,亲自服饰她穿了衣裳,笑道,
“大奶奶自打吃了姑娘送去的雪燕,这几日明显见好了。前儿个姑娘在午歇,还强撑着身子来找姑娘。看您睡的实,问了些日常饮食用度才走。
姑娘今日到了老太太屋子里,可不许耍小孩子脾气,给大奶奶难堪。”
顾知薇见徐妈妈提起嫂子,想起上辈子家境败落后,原本自己认为粗俗不堪嫂子对自己的维护。为了一碗粥,不惜抛头露面和顾知花派来的丫鬟小厮缠斗,甚至,因着去典卖玉佩,而被乱棍打死扔在乱葬岗。
心底里歉疚万分,她还说重生回来弥补嫂子呢,可如今连嫂子面都没有见到。迎着徐妈妈担忧目光,顾知薇抿唇笑道,目光里满是坚定,
“妈妈放心,我如今大了,知道嫂子是为我好。她便是有什么错了礼节的地方,我会提点她的。”
嫂子罗佩珊出自北地罗家,自小在北地长大,哥哥罗坤上辈子虽比不得常达几人得傅仲正信任,可也是北地得一员猛将。罗氏家族男儿世代习武,更是一番热血为了朝廷,数次抵挡鞑子于关外,是朝廷栋梁之才。
她上辈子到底是被宠坏了,觉得嫂子粗鄙无知,行为总是失了分寸。可如今想来,嫂子不过是衣帽穿戴上不合时宜,为人处事却是顶顶好的,不然,娘也不会放心的把顾家交给嫂子来看管。
顾知薇想到这里,又想到祖母素来偏袒西院,宋姨娘和顾知花也是要去请安,若是嫂子和西院起了龌龊,她身子骨又不好,少不得要受委屈,朝徐妈妈道,
“左右嫂子前阵子方才见了红,今日不止我去请安,西院里两位都要去,我月初得了蜀锦他们少不得要拿这个说话,不如,就让嫂子在屋子里养着?”
“哪里用姑娘吩咐。”
徐妈妈把顾知薇月白绸裙系上,又拿了环佩过来,一一整理好起身打量了两圈,见顾知薇胸前微隆,腰肢纤细,多日调养有了成果,身姿越发窈窕圆润起来,满意笑弯了眼,道,
“早起大爷亲自去老太太院子里请安,说是大奶奶身子骨没好利索,等下旬养好了身子再去请安。”
顾知薇这才松了口气,坐在梳妆镜前,黛眉和脂粉打开,茉莉花粉细腻柔滑,略微带过桃腮杏眸,黛眉微勾,樱唇不饰而朱。霞影对襟小衫映衬肤质凝白,脖颈纤长,青山卧雪一片,只可惜,起伏略微平缓了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顾知薇玉手轻拨,待起伏出了山谷模样,这才朝徐妈妈羞涩一笑,道,
“顾知花总拿身材嘲笑我,我,总要...”
徐妈妈了然一笑,也不说别的,笑吟吟递上每日的雪燕粥,待顾知薇饮毕才笑道,
“姑娘自己怕是没发觉,我们伺候的人是一清二楚的,姑娘自打过了年便换了次里衣,这么娇养下去,怕是等到五月份,又要换上一批了。”
换了次里衣,含蓄得讲法顾知薇听明白了。低首看了两眼,桃腮终究是悄悄红到耳垂,莹润一片惹人喜欢,上辈子再过两三个月,到五六月份,她也要和傅仲正订婚了。
到时候,她应该已经长成了他喜欢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