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手微抬,银针带着丝线穿过布料,顾知薇轻巧的在衣襟上打了个结,拿小剪刀把线头剪掉。
历时五日,熬的眼睛红红的,总算是把这件外袍做出来。想着那人收到袍子时模样,顾知薇桃腮微红,把衣裳归置起来叠好。
顾知薇近来数着指头过日子,再有两日,二月初十,那男人便要带着将士们凯旋归来。自此后便住在东门外的荣锦院,直到...三年后战事又起,他战死沙场。
这一次,她不止要把这人留在京城,还要讨好他,嫁给他,讨得他欢心,保全家老小性命。
可一想起上辈子惊鸿一瞥过得宽肩猿腰,以及男人身上透着股肃杀之气,顾知薇腿软脚麻,就连收整衣物的腕子也忍不住酸软两分。那男人有多强壮她是亲眼看见过的,上辈子订婚后,傅仲正住在荣锦院时,嫂子常拾掇自己做些点心糕饼送到前院去,说是让男人看看她是个宜室宜家的,娶了她总不是亏本买卖。
顾知薇十次里有三次敷衍过去,可还有一两次是被嫂子盯着,亲自去厨下料理了糕饼送过去。傅仲正极难讨好,顾知薇不止一次看见过,自己走后,那糕饼点心便喂了傅仲正养的大黄。
按照大黄膘肥体壮的模样来看,它应该很喜欢这糕饼点心。至于傅仲正,冷冰冰的看起来没个破绽,估计收下这点心便是对自己的恩赐了。
想到这里,顾知薇忍不住掐掐脸颊,深吸了口气。顾仲正不爱吃点心,她这辈子可要换个法子讨好他。这蜀锦就不错,一寸蜀锦一寸金,她针线活也还说的过去,靛蓝袍子上青竹隐隐,朗朗有林下君子之风,依照顾知薇上辈子对傅仲正的了解,他应该极为喜欢。
再次打量了靛蓝锦袍,针脚细密、袖口领结收线极好,顾知薇满意的叹口气,吩咐芍药,“你带着徐妈妈把皇后娘娘赏的黄花梨木匣子拿来,再把前阵子哥哥送来的樟木球拿松柏熏了,送过来给我。”
徐妈妈是皇后娘娘赏下来的,她为人最是忠厚,又素来精明能干,宫里面女官比得过她得屈指可数,皇后怜惜顾知薇年幼,她妹妹虽是当家太太,确是个万事不理的性子,自打和妹夫离了心,一年都要念上半年佛。可怜薇姐儿一个人孤苦伶仃的,便把徐妈妈给了知薇,也是心疼她的意思在。
徐妈妈果然也不负众望,后院里的那点儿肮脏事儿看的一清二楚。顾知薇又极为信任她,来到顾府打了两次西院的脸,狠狠煞了宋姨娘的气焰,如今这沁薇堂倒是没有闲杂人等敢来的。
听芍药说姑娘要黄花梨木匣子,徐妈妈亲自拿了云梯上后头阁楼上取了来,黄花梨木雕龙饰凤,本不该是臣子家用的东西。可天底下谁不知皇后娘娘最疼他们姑娘,便是违了礼制,也没人敢多说什么。
松柏袅袅一室清香,芍药把樟木球拿来给顾知薇看了,笑道,“咱们大爷送来的都是好东西,姑娘您瞧瞧,不用熏就带着天然的木头香呢。”
顾知薇葱白手指接了,三五个樟木球在手心打滚儿,也不知是什么法子制成的,倒是精致玲珑。放在琼鼻下细嗅,隐隐木石之香扑面袭来,闻之心畅神怡。
樱唇微抿,朝芍药笑道,“既然如此,你把松柏香炉拿来,我把这衣裳熏了,等下你收好,连同嫂子往荣锦院送的棉麻布匹一起,都送到那边去。”
芍药心底大骇,面色苍白两分,颤着嗓音,“姑...姑娘这衣裳是...”
给镇北王做的?!那个素有阎王之称的镇北王?!她们姑娘熬夜给外男做衣裳?!
顾知薇来不及说话,便见帘子响动,徐妈妈捧了黄梨匣子进来。她面色慈和,秋香色褙子上银线勾勒菊花,虽不十分富贵荣华,可也比一般人家的太太们贵气两分。
见芍药一副吞吞吐吐的模样,走进来冷了眉眼,声音也多了几分严厉,“平日里教导你们规矩,你倒是越来越不像话。连外头扫地的小红办事也比你周全。”
芍药见着徐妈妈更是害怕,哪里敢开口争辩,只呐呐开口,说自己再也不敢了。
徐妈妈这才轻点她眉心,皱着眉头道,“姑娘说了什么?把你惊成这个模样?”
芍药看了眼顾知薇,又看了眼徐妈妈,不敢吭声。顾知薇见她模样可怜,知道自己贸然把她吓着了,朝徐妈妈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姨母出宫前嘱咐我,说是镇北王不日回京,让嫂子和我万事周全些。”
“我想着,镇北王贵为天潢贵胄,自然是万事不缺,没什么烦心事儿的。好在我阵线还过的去,娘娘赏下的蜀锦还有两匹留着也是浪费,索性给镇北王做了衣裳。”
一番话说的有理有据,徐妈妈虽然疑惑,娘娘最是疼爱薇姐儿,怎么会让她照看外男呢?可又思及娘娘入宫二十年一无所出,心底里又了然。这怕是娘娘担心自己百年之后,提前给薇姐儿找的靠山。
当下便挥手让芍药出去,从顾知薇身边儿拿了靛蓝锦袍,拿小杌子坐下,亲自在瑞脑金炉上熏了,边和顾知薇说话,“娘娘是一片好心,可姑娘没得为了这个熬坏身子。衣裳什么时候都能做,后儿个初十,姑娘可是要上山请太太下山的,太太若是看见姑娘这样,岂不是心疼死了。”
顾知薇方才拿姨母说谎,未免有些气短,又听见徐妈妈提起娘亲,恨不能立即就跑到栖霞寺去,把娘亲接回来。
她重活一世倒是记得清清楚楚,娘自打宋姨娘进门后便和爹爹分居而住,后来更是半只脚踏入佛门,万事不理俗事。虽然自称是佛门弟子,可娘亲对她和哥哥一向都好,自小她身上穿的衣物便是娘亲手做的,直到上辈子娘亲死在栖霞寺,她的四季衣裳才归针线房。
可她,竟然为了讨一个男人欢心,竟然完全把娘忘了!!
顾知薇懊恼的敲打了下额头,眼眶泛红,杏眸水汪汪的,她生的又白,整个人如冬日艳阳下白雪似的晃眼,也越发显得眼下两坨青黑极为显眼,别说是徐妈妈心疼,就连芍药端茶进屋,也不由感叹,生成她们姑娘这样的相貌,真是老天偏爱。
徐妈妈见她这个模样,忙笑着安慰道,
“看我,专往姑娘心口戳。自打姑娘初二醒来倒是沉稳不少,往日里太太最忧心姑娘针线活计,我看姑娘进来进益不少,这针脚细密,倒不像是新学针线的手艺,若是不知道的,怕是认为是十多年的老手做的。”
“真...有那么好?”
顾知薇心口酸酸涩涩,见徐妈妈提起针线,心口猛的提起,佯装不在意的随口问道。
“可不是,姑娘近来也乖顺,连西院和老太太那里也不来往,太太知道了,定是极为喜欢的。”
徐妈妈倒是没多想,饶是她如何聪敏,也想不到自家的大小姐自打二月二龙抬头,便重新换了芯子。如今的顾知薇多活了几年,又经逢家里世故变迁,稳重些是应该的。
“那,我们现在去找娘,可以吗?”
顾知薇越想越难过,她重生以来便窝在屋子里给傅仲正做针线,除了这身衣袍,旁的一件事儿都没做。嫂子担心来看了她几次,也都被她打发出去。
可那男人还有两日才回来,趁着他回来之前,她去看看娘亲,也没什么吧。
“现在?”
徐妈妈见顾知薇一脸急切,笑着把手里锦袍在香炉上翻了面,道,“方才夸了姑娘稳重,这会子又说小孩子话。”
“眼下不说城门就要关了,咱们出不得城,就说咱们家,老爷和大少爷还未下衙,老太太向来不管事儿,大奶奶每日里管着家出不了门,谁陪着姑娘上栖霞寺去呢?”
一番话把顾知薇冒出的想法打的七零八落,爹和哥哥每逢十日休衙,前世都是哥哥带着她去找娘亲,爹向来不管这些的。现在哥哥不得闲,她自然是不能出府的。
衣裳熏好,徐妈妈也不用顾知薇吩咐,在黄花梨木匣子里放好,亲自放在梳妆台上,笑着朝顾知薇道,“姑娘亲手做的东西,没得和外面那些棉布锦稠在一起弄脏了。索性咱们前头荣锦院钥匙送到恭王府去了,陛下又特许镇北王跟咱们老爷学习政事,将来少不得要来往亲近。要做奴才的来看,这衣裳倒是不急着送过去,姑娘改日亲自交给镇北王才好呢。”
“妈妈,你又来编排我!”
顾知薇心底里想着自己和傅仲正的婚事,哪里肯仔细听徐妈妈的话,只听见她说什么‘亲自交给镇北王,’。便臊的一张脸红润润起来,似是炭炉里滚了两滚,连皮肉都烫熟了。杏子眼红润,脸颊又是红扑扑的煞是可人,徐妈妈以为顾知薇惧怕傅仲正恶名,和顾知薇推心置腹道,
“娘娘让姑娘亲近镇北王是好事儿。如今说句不中听的话,宫里面陛下娘娘春秋大了些,到底不如早年青龙气壮,想必子嗣是无望了。镇北王是恭王所生嫡子,恭王又是咱们陛下一母同胞的弟弟,比起敬王可亲近不少。
镇北王又是陛下亲自教养长大的,虽然年纪大了些,可将来若是陛下起了心思,乘风破浪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这话只差没有明说,镇北王是将来的陛下了。顾知薇重活一世,自然也听明白了,见徐妈妈满眼担心,心底一暖,拉着她手腕道,
“妈妈放心,我知道的。”
她会好好讨好镇北王的,上辈子那人第一次见她便不肯错眼,不然也不会和她订婚。这辈子她又掌握了先机,事事迎合他喜好,不愁他不喜欢自己。
只是...顾知薇杏子眼飞快地低头打量了下自己的身段儿。嗯,腰肢倒是挺细的,看起来也玲珑窈窕是个女孩子,刚要翘起唇角,便落在胸前莺粉的对襟小衫上,还未发育、毫无起伏,嫌弃的撇开眼,还不到她长身子的时候呢。
顾知薇叹了口气,她如今还是个干瘪的小豆芽,他会喜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