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像科在门诊部五楼,位置偏僻,人却不少。
从电梯间出来再左拐,就到了温听晨要找的彩超室。
他们还是来晚一步,候诊区早已人满为患,值班护士被患者围在分诊台吵得一个头两个大。
温听晨被眼前景象震撼的同时,也感到些许无奈,这年头看病太不容易,问诊两分钟,候诊却要两小时。
她不想耽误周见弋的时间,又重复了一遍刚才上楼时说的话,“这里看上去要等很久,要不你还是先回去吧,我一个人真的可以。”
周见弋看她一眼,也还是刚才一样的回答,“没关系,反正口供没拿到,后面的工作也没法开展,我已经和同事协调过了,有事他们会给我打电话的。”
话已至此,只能由他去。
温听晨把缴费单递到了登记处,里头的护士眼皮也没抬一下,告诉她去排队等着。
片刻后,她看见自己的名字出现在候诊的电子屏幕上,数了数,前面排着四十多号人。
这数字着实让人头大,为了节省时间,周见弋提议先去做其他检查。
他们又去了一楼检验科,和楼上相比堪称空旷。
很快轮到温听晨,抽血过程还算顺利,就是等报告有点久。
他们趁机去医院对面的商业街吃了个便饭,再回来已经是一个小时以后的事。
拿上验血报告折回彩超室,时间不偏不倚正好轮到温听晨。
妇科检查是不允许男士进入的,周见弋主动接过温听晨手里的包,说进去吧,他就在这等。
温听晨点头,怀着忐忑的心情走向了电子屏所提示的彩超2室。
房门半掩,屋内坐着两个白大褂,负责操作仪器的那位女医生年纪稍长些,在处理完上一位患者用过的医疗垃圾后转身问温听晨要了检验单。
“姓名,年龄。”
“温听晨,24岁。”
“交过男朋友没?”
温听晨迟疑了,刚在门诊的医生也问了同样的问题,那段混沌懵懂的过往该如何定义,她至今没有答案。
“啧,就是有没有过性生活?”医生有些不耐烦了。
温听晨支支吾吾,“有……有过。”
医生斜斜打量了她一眼,“躺上去,把裤子脱了。”
温听晨照做,因着是第一次做这种的检查,又脸皮薄在陌生人面前放不开,动作温吞而缓慢。
“快点,磨蹭什么。”操作医生语气不善,长时间重复的工作让她耐心枯竭,“和男人做都做过了,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温听晨一愣,浑身血液往脸上涌,对方语气透着的轻蔑让她如鲠在喉,想反驳,却无从开口。
这明明就是一项再常规不过的检查,她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为什么要受到这样的羞辱?
“腿打开。”
医生催促,熟练地给仪器涂上耦合剂,也没询问温听晨是否准备好,直接生硬地探了进去。
没有任何温柔可言,身体像被活活撕裂,温听晨已经很多年没体会过这种感觉,强烈的异物感让她痛出了声。
不知道是不是太紧张产生了错觉,她似乎听到耳边有人发出一声冷哼,然后探头又往里进了些,在身体里摇摆转动。
医生一边操作,一边面无表情地报着数据,仿佛在她眼前的不是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块不值钱的猪肉。
温听晨深深呼吸,努力让自己放轻松,这就是一项正常的检查,忍忍就好了。可当那冰冷的仪器在身体里转动时,痛感让人无法忽略。
检查结束后,眼眶不争气地湿润,温听晨坐起身,背对医生整理衣衫,双腿控制不住地颤抖。
记录员递来检查报告,告诉她没什么问题,让她把报告拿去给主治医生看看。
温听晨接过,说谢谢,沉默地收拾好自己,开门离开。
门页合上的瞬间,她听见里头传来一声恶意满满的讥讽,“嘁,装什么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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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见弋一直等待在分诊台旁边,见人出来,第一时间迎上去问她怎么样。
温听晨脸色苍白,只是摇头,扶着墙才勉强站立。
看她这副样子,周见弋大概也猜到是怎么回事,没再多问,恰逢等候区空出个座位,赶紧搀扶她过去休息。
温听晨阖眼缓了片刻,因过度紧张而加快的心跳终于恢复正常,双腿还是发软,喉咙也干哑得厉害。
“我想喝点水。”
她挤出几个字,作势起身去买,周见弋立马扶住她的肩膀,把她按回座位,“我去,你坐着。”
候诊区是有饮料贩卖机的,他径直走过去,在机子前站了一会儿,可能是觉得她现在的情况不适合喝冰,环顾四周,又折去了角落的开水房。
医院里人多手杂,担心一次性纸杯不干净,他认真清洗了好几遍,冷热参半,调到合适的水温才罢休。
又怕温听晨会低血糖,特意去分诊台问护士要了一点红糖。
这一切都被坐在温听晨隔壁的阿姨看在眼里,她恨铁不成钢地对自己女儿说:“看看人家老公多靠谱,不像你家的,产检都不肯陪着。我当初不让你嫁给他,你不听,非和我对着干,现在吃的苦都是你应得的。”
被教育的孕妇撇过头抹眼泪,温听晨后知后觉,等想辩解时阿姨已经领着女儿走掉了。
然而,她又能说什么呢?
说她和周见弋不是那种关系?
可若不是,哪个男人会陪着做这么私密的检查?
周见弋去而复返,带回来的红糖水温度刚刚好,甜度也刚刚好。
她不喜欢喝太甜的东西,原来他一直记得。
温听晨小口啜着,不知不觉喝完了整杯红糖水,周见弋以为她渴惨了,牵唇轻笑,“我再去给你倒一杯。”
“不用了。”温听晨在他起身之前扯住了他的袖子,“我没事了,去找医生看报告吧。”
周见弋皱眉盯着她依旧没什么血色的脸颊,“你现在能走吗?”
她点点头,借着他搀扶的力量站起身。
回门诊的途中,小腹有轻微不适,温听晨怀疑自己流血了,去了趟洗手间,仔细一看却没什么情况,只是那处痛得厉害。
主治医师看了她所有的检查结果,说问题不大,可能是压力太大经常熬夜导致的,开了些补气养血的中成药,让她回家好好调整。
走出门诊部出来,天空下起了小雪,好在温听晨包里常年备着雨伞。
刚一撑开,周见弋很自然地钻了进来,完全不见外,“你怎么过来的?”
“坐地铁。”
他的头发上落了几片雪花,温听晨默默把伞往他的方向偏了偏。
两人身高悬殊,周见弋时不时被雨伞碰头,他烦了,干脆抢过伞柄自己撑着,这样也有利于主动掌握和她之间的距离。
温听晨挨着他的那只手里提着医生给开的药,周见弋刚才就说帮她提着,她没好意思,这会儿塑料袋横在两人之间,摩擦外套发出嘈杂刺耳的噪音,周见弋更是看它哪哪都不顺眼。
“家门口就有医院,干嘛不去那儿看?”
“没挂到号。”
“今天工作日,不用上班?”周见弋忽然才意识到这点。
温听晨盯着脚尖,看着雪花落在鞋面又缓缓融化,想了想,觉得没有瞒着他的必要,“我辞职了。”
“为什么?”
温听晨风轻云淡地说:“被人穿小鞋,干得不开心,就走了。”
周见弋对这个回答并不惊讶,上次见面她情绪低落感叹人心险恶的时候他就猜到了七八分。
辞了也好,换个环境说不定能开心些。
“那现在有什么打算?找别的工作?”他问。
温听晨面色苦恼,叹息,“不知道,想先把身体调整好,之后的事情走一步看一步。”
周见弋深以为然地点头。
医院门口是堵车重灾区,两人在水泄不通的路口面面相觑,最后一致决定多走一公里去搭地铁。
还不到晚高峰的时间,车厢内尚有座位。
温听晨一上地铁就接到了来自方老师的电话,母女俩聊起日常,自动就忽略了旁边的人。
周见弋插不上话,觉得无聊又没有坐地铁玩手机的习惯,干脆抽出一盒益母草颗粒仔细研究起了说明书。
对面女大学生交头接耳,捂嘴窃笑,他倒是旁若无人,潜心在知识的海洋遨游,把尴尬和不自在都留给了正在打电话温听晨。
这通电话一直打到了家门口,方老师一聊起家里的琐碎就刹不住车,临到要挂电话的时候才想起问女儿今天怎么不上班。
温听晨不想让妈妈知道自己辞职的事,一方面是怕她担心,一方面是因为辞职这件事正中方老师的心意。她本就不支持女儿独自在大城市闯荡,巴不得她在帝都混不下去,老老实实滚回江市过安稳日子。
温听晨目前尚有积蓄,足以支撑她度过这段事业空白期,秉着不给自己找不痛快的原则,她借口说因为要去医院,所以和领导请了一天假。
方老师没往深处想,交代她多多注意身体,又说了些有的没的才挂断电话。
收了手机,温听晨瞥了一眼通话时间,三十六分五十八秒,难为周见弋就这样闷头跟她走了一路,从药品说明书看到了激素六项化验单,又从化验研究到了彩超报告。
她合理怀疑这个电话再打下去,他都快自学成妇科博士了。
“打完了?”周见弋轻笑,心情难得不错,“方老师还是这么能说。”
谁说不是呢,温听晨默叹。
拐弯进了单元楼,电梯正好停留在一层,两人前后脚踏进去,按亮各自的楼层。
电梯门缓缓合上,温听晨看了眼手机,这个时间点很尴尬,回家不知道做什么,出去吃饭又太早。
耽误周见弋一天的时间,她似乎应该表示一下,正犹豫要不要请他吃饭,头顶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电灯跳闸,整个空间呈现一片漆黑。
紧接着,电梯剧烈震动,身体有强烈的失重感。
昏暗中,高大的身影向她扑来,她被拥进一个温暖的怀抱,周见弋用双手护住她的后脑,“屈膝,双手抓紧。”
恐惧袭来时大脑只剩一片空白,温听晨闭上眼睛,本能抓紧那双唯一让她感觉安全的手臂。
失重的感觉仅持续了一秒,想象中的坠楼并没有发生,电梯再次震动,卡在了某个楼层。
身体找回的平衡感告诉他们,现在暂时安全了。
周见弋轻拍她的肩旁询问:“没事吧?”
他的声音震颤着两人身体相贴的部位,带着职业特有的沉稳和冷静,这让温听晨揪紧的心脏得到了一丝安慰。
理智逐渐回笼,呼吸也慢慢平复,她睁开眼,意识到两人以一种极其亲密的姿势紧紧相拥着,耳边是他强劲有力的心跳。
她骤然松开抱紧他的双手,后退两步,艰涩地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回答,“没事。”
黑暗的空间陷入难言的尴尬。
片刻后,周见弋拿出手机,凭借屏幕微弱的光亮打量这个狭小空间,“应该是电梯发生故障了。”
“恩,见怪不怪了。”温听晨也打开手电。
“经常这样?”
“差不多。”
这座小区年代久远,公共设施也趋向“老龄化”,住户群里三天两头就有人抱怨电梯故障,和物业吵得不可开交,闹到最后把消防都找来了。
温听晨有幸围观过一次,没有想到有一天这样的意外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看来物业并没有因为事情闹大而诚心整改。
她这会儿已经回过神来,叹息一声,走到门边按下紧急按钮。
“喂,什么事?”物业人员的声音黏糊糊的,像是没睡醒。
温听晨极力维持着礼貌和耐心,“你好,9栋2单元,这里的电梯发生故障,麻烦你们赶紧派人过来。”
“哦,你们现在在几楼?”对面的人早就习以为常。
“不知道,电子屏也黑了。”
“有几个人在里面?”
“两个。”
对方还是一副懒洋洋的态度,“哦,你们可能要稍等一下了,维修队的人不在。”
温听晨蹙起眉,“要等多久,这边情况紧急,电梯刚才发生过下坠,不知道还会不会有第二次。”
物业:“这我不知道,他们出去吃饭了,说不准什么时候回来。”
对方态度恶劣,温听晨也只好强硬起来,“那就给他们打电话,让维修队的人马上回来。十分钟之内等不到救援,我立刻报警。哦了,忘了告诉你,和我一同被困的另外一位住户就是市公安局的警察,真出了问题你们看着办吧。”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入V了,更新时间在18号晚上24点。
刚入V配合榜单,更新时间有所改动,我会在每章作话注明下一章更新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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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夏天潮湿闷热,他们十指紧扣穿梭在老巷,热风呼啸耳边,心跳如雷。他们缩在阴暗的角落,等那帮混混跑远,李昼擦拭嘴角吐出一口血沫,从兜里拿出几张皱巴巴的钞票塞进她手心,“拿着,去买一条新裙子。”
再后来,他们如愿摆脱蝼蚁的生活,他带她看世界,带她长见识,也带她融入自己的新圈子。
那群朋友不明真相,搭住李昼的肩膀暧昧的目光却一个劲儿地往孟妤身上瞟。
“我以为你小子铁了心当和尚,原来背着我们金屋藏娇!”
李昼拍开他的手,懒散点烟,“滚啊,这我妹妹。”
孟妤听见,不声不响地走了。李昼追去叫半天,她不理人。
青春期,叛逆。
到了宿舍楼下,她梗着脖子回头,眼里噙满泪水,“李昼,我不是你妹妹,我也不想只当你妹妹!”
漫长的沉默,李昼掐掉烟头一把将人扯进怀里,挟着醇烈烟草味低头吻住她的唇。
鬼知道他等这句话等了多少年。
青春的上游,白云飞走苍狗与海鸥。——《情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