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周见弋的转账已经是后半夜,那是一笔远远超过温听晨所花费金额的数字,她没有收,打算24小时之后让系统自动退回。
一场秋雨,降温来得猝不及防。
老小区也不全然一无是处,至少地理条件优越,出门就有医院和地铁,往西坐两站就到温听晨的公司。
细细密密的雨丝随风飘荡,衣物长发都沾了湿意,雨伞打与不打,用处不大。
温听晨照例是第一个到公司的,两天不来,她的办工桌就已被各种文件报表堆满,高三时候发复习试卷也不过如此。
临近打卡时间,部门同事陆续来齐,温听晨收拾着桌面,笑说早上好。
邻桌小叶笑眯眯和她打招呼,问两天假期休息得如何,有没有出去玩云云。两人是同时期进公司的,年龄也相仿,私下关系还不错。
其他人就没什么好脸色,一个个疲惫得像被抽干了灵魂,眼袋快掉到下巴,打开电脑一头扎进工作,完全没心思闲聊。
坐在对面的老赵阴阳怪气,说自己来公司这么多年,请假去个医院,还得和领导掰扯半天。就算是出差几天没有合眼,第二天拍拍屁股照样不能迟到。还是温听晨有能力,年轻又漂亮,接待了几个中东客户,就让郑总破例给了带薪假,以后升职了别忘记带带他们。
温听晨低头抿唇,没接话。
上午是公司例会,几个部门的人在会议室等了近半个小时,总监郑致恩才姗姗来迟。
他的后台强硬,年纪轻轻就当上总监,在公司呼风唤雨,讲话做事不留情面,就算是总经理也挨了他不少骂。
许多老员工看不惯他的行事作风,私下多有抱怨,但都敢怒不敢言。
会议照旧是由部门经理主持,汇报日常工作,郑致恩总结点评。
温听晨坐在长桌的最末端,埋头做会议记录,把自己缩成一道影子。
“和中东的订单,对于我们公司而言非常重要,能不能开拓中东市场,就看这次。所以,我希望你们每个人都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不准出任何纰漏。因为个人原因影响进度的,直接收拾东西滚蛋。”
郑致恩面色严厉,满桌的人大气都不敢喘。
过了会儿,他面色微变,眼珠一转看向角落里的温听晨,突然柔和道:“当然,对于表现优异的同事公司也会给与适当奖励,比如这次能顺利签下中东这么一大笔订单,项目组的小温功不可没,中东老董对她的评价很高,所以公司决定这个月多给她颁发一笔奖金,以资鼓励。”
此话一出,会议室气氛凝滞,几个老员工瞬间冷脸,互相交换了眼色。
温听晨从笔记本里抬起头,愕然道:“只给我一个人?”
郑致恩挑眉点头。
“可是中东公司的资料是张姐收集翻译的,老赵帮忙拟定的合同,招待他们酒店和景点路线都是小叶安排的,要论功劳,大家都有功劳,我只是部门的一个代表而已,这笔奖金我受之有愧。”
“这样啊。”郑致恩眯了眯眼睛,目光缓慢扫过她身边的同事,摊摊手,不怎么走心地说:“不过财务那边已经报上去了,实在不行,等奖金下来你请大家吃个饭吧。”
然后,在众人的沉默中切到下一个话题。
散会回到工位,大家的面色都不好看,老张皱眉不说话,老赵直接摆起脸子,文件夹砸得震天动地,生怕别人看不出他不高兴,只有小叶拍拍温听晨的肩膀,告诉她没事,是郑总的意思,不怪她。
时间在这样的氛围下变得难熬。
到了下午,郑致恩从办公室出来,穿戴整齐,手提办公包,停在温听晨的桌边,手掌虚握成拳,掷地有声地扣了三下。
“收拾一下,陪我出去开个会。”
温听晨茫然起身,凳脚刮在地板发出刺耳的声响。郑致恩有自己的助理,陪同出外勤从来不是她的任务。
回头见人怔在原地,郑致恩屈肘撩袖看了眼腕表,催促:“快一点,要来不及了。”
“哦,好。”
上司这样发话,温听晨只能先放下手里工作,平板手机一股脑收进包里,在全办公室复杂的眼神中跟了上去。
到了地下停车场,郑致恩的专车司机已经在电梯口等待。
温听晨跟随郑总上了后排,等车平稳行驶上马路,她从包里拿出平板,打开工作备忘录,严正以待地问:“陆总,我们是去哪里开会?需要我准备些什么?”
郑致恩不紧不慢解开西装纽扣,慵懒靠进真皮座椅,含笑打量了她一会儿,说:“不用那么紧张,就是去见一个南美公司的负责人。也用不着你做什么,到时候我会和他谈,你负责记录就好。”
温听晨一愣,云里雾里地点点头,将平板放了回去。
路途遥远,在一段漫长的沉默之后,郑致恩起了闲聊的心思,问起温听晨的家庭情况,在哪读的大学,如何被招进公司的,之前带他们的邱总人怎么样。
公司一直有流言,说前总监是犯了错误才被调走,郑致恩是被派来帮他收拾烂摊子的。
温听晨向来不喜欢参与公司内部的勾心斗角,也摸不清郑致恩打听这些的意图,微微一笑,回答避重就轻。
郑致恩意味深长地盯着她的侧脸,突然转了话题,问她工作这么忙,男朋友会不会介意。
温听晨莞尔,说自己还没有男朋友。
郑致恩颔首,很真诚地表示现在的年轻人也不容易,工作与生活难以平衡,要她多多注意休息。
不久到达目的地,那是一家名叫凯越的跨国企业,在业内久负盛名。
所谓的负责人亲自到门口迎接,温听晨听郑致恩与他聊天才知道,两人曾经是海外留学的校友,还曾在同一家外企上过班。
有了这层关系,合作谈得格外顺利,温听晨几乎没怎么费工夫,双方就已商量起签合同的时间。
从凯越公司出来,已临近下班时间。
雨势忽然变大,郑致恩看了眼手机,问温听晨住哪,正好让司机开车送她回去。
温听晨连忙推脱:“不用了郑总,我就住公司附近,坐地铁回去很快的。”
郑致恩笑笑,“你就别跟我客气了,有现成的资源不知道利用?怎么?怕我吃了你?”
温听晨神色尴尬,解释自己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不想麻烦他。
郑致恩没等她说完,一手拉开车门,一手从后背搭上她的肩膀,不由分说地将人按进车里。
回去的路上,郑致恩的手机响了好几回,他丝毫没有接的意思,起初是不耐烦地挂断,到后来直接按了静音,任由屏幕暗了又亮。
温听晨大概猜到是谁打过来的,靠着车窗闭眼假寐,被他触碰过的肩膀如有上万只蝼蚁啃噬,难受的紧。
眼看快要到家,温听晨算着时间睁开眼,顺了几下头发,一脸歉意地说:“不好意思郑总,我从小坐车就犯困。”
郑致恩笑说没事,自己以前也有这样的习惯,后来是在国外求学时,每天总要倒三班车去打工挣学费,久而久之就治好了。
他似乎兴致很好,顺着话题又说起了自己年少时的经历,温听晨侧头倾听,在适当的时间递上一个微笑,然后装模作样地问后来呢?
好不容易熬到了小区了门口,她维持着最后一丝耐心推门下车,撑开伞,弯腰扶窗,对车里的人说:“我到了郑总,谢谢您送我回来。”
郑致恩不得不就此打住,交代了几句明天的工作,让她回去根据今天谈好的细节拟好合同,尽快交给他。
顿了顿,又说:“小晨,这个项目你上点心,回头算作你的业绩。”
温听晨眼皮没来由地一跳,僵硬扯出个笑来,“可是郑总,这个项目完全是您谈下来的,我什么忙也没帮上……这样实在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这个资源是我的,我想给谁就给谁。”
郑致恩伸手搭了下她的肩膀,似笑非笑地打量,“别让我失望,后续有什么问题我直接微信找你,保持联系。”
温听晨讪笑,后退几步,目送车子离开。
黑色商务车很快没入混沌的车流,温听晨打伞站在细雨纷飞的夜幕中,望着它消失的方向失神,完全没留意身后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正在向她靠近。
“人都走了,还看这么起劲儿?”
耳边响起一道不满的嘟囔,热息撩动耳侧的发丝,温听晨抚着心口回头,周见弋那张冰冷中充满怨气的脸在眼前骤然放大。
她吓得一哆嗦,无意识往后退,脚下忽然踩空,眼看就要跌下马路牙子和急急驶过的五菱神车来个亲密接触,周见弋眉头一簇,眼疾手快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整个人拽了回来。
汽车卷起冷风吹乱她的长发,潮湿空气里挟来清甜的香气,周见弋紧盯她惊魂未定的脸,责怪她不长眼睛。
“看路!你是不是光长年纪不长脑子,怎么越活越冒失了?”
“……”
要不是你,我用得着吓成这样吗?一天到晚,神出鬼没的。
温听晨内心默默反驳他,正要开口说些什么,一旁突然传来“哇”的一记哭声——
被舅舅英雄救美而遗忘在雨里的李乐意试图提醒他们自己的存在。
周见弋低低骂了句“靠”,三步并两步跨回去,把伞举到她头顶。
李乐意立刻见好就收,重新美滋滋地啃起棒棒糖。
温听晨怪尴尬的,从包里拿出包纸巾递上去,“你怎么在这儿?”
“我怎么不能在这儿?这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家?”
周见弋面无表情地接过纸巾,拿出一张替乐意擦拭雨珠。
倒是乐意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咬着棒棒糖含含糊糊地说:“我们刚才在隔壁超市买糖来着,一出来就看见你啦!”
温听晨讪讪的,“不好意思,姐姐没注意到。”
“是啊,姐姐刚才只顾着和车里的人有说有笑,怎么会注意到你这个小不点儿。哦对了,我是不是又打扰你相亲了?”周见弋扭头,脸上似有歉意,语气却不善。
温听晨闭上眼睛,忍住想翻他白眼的冲动,“相什么亲,那是我公司领导!”
“哦——”周见弋拉长尾音,继续阴阳怪气,“那你们领导人可真好,还亲自送女下属回家。”
“……”温听晨无言还击,索性顺着他往下说:“是,我也这么觉得,他人是挺好的。”
周见弋果然语塞,咬牙瞪她。
看来她还是有点进步的,从前面对他的伶牙俐齿只知道埋头躲避,这么多年过去,竟然也能把他怼得脸上一阵绿一阵红的。
温听晨有种小仇得报的快意,只不过这快意没持续多久,周见弋就换了副嘴脸,把伞塞给李乐意,理直气壮走到了她的伞下。
“你人也不错,撑伞捎我一段这种小事,应该不会拒绝吧?”
温听晨诧异:“你不是自己有伞吗?”
“伞太小了,你没看见乐意都淋湿了吗?”
李乐意扑闪懵懂的大眼睛,抬头看着巨形蘑菇似的伞面陷入了沉思。
她淋湿是因为伞小吗?她淋湿明明是因为舅舅见色忘……
心里的小九九还没抱怨完,扭头迎上舅舅警告的眼神……
好吧,这伞真的太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