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夏时在病床上醒来,睁开眼睛看见小姑大姨他们,还有电视台的同事。

小姑一直在哭,看见她醒来,哭得更凶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跟你爸爸交代。”

大姨也不好受,倒了杯水递了过去:“醒来了就好。”

夏时转头看了一眼窗外,又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上午八点半。她昏睡了一夜。

最后的印象是韩峥带着她从二楼阳台上跳了下去,然后是救护车的声音。

赵菲坐在床边:“你因为缺氧,加上吸入了一氧化碳才产生的昏迷,现在没事了。”

似乎知道夏时最关心的是什么,赵菲接着说道:“韩队长也没事。”

又接着助攻补刀:“除了胳膊差点废了,腿也摔伤了,基本上还是活着的,应该不会残废吧。”

夏时要起身:“他在哪个病房,带我去。”

崔明远走上前:“别听赵菲瞎说,人没事。”

郑鸣笑了笑:“我还等着你跟我PK秀恩爱呢。”

看他们还能一脸轻松地开玩笑,夏时放心不少,就算他真的残废了,她也不会嫌弃他的,更不会放弃他。

经过昨夜的大火,生死面前,他的一次失约对她而言什么都不算不上。

因为,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小姑和大姨把赵菲拉到一边八卦起来,不住地问,那位韩队长长得怎么样,今年多大了,家里几口人,人品怎么样……

要不是夏时拦着,她们都打算直接去韩峥的病房围观了。

夏时抬头看着崔明远:“对了老崔,谢谢电视台派的保镖保护我,要不是他们,我可能早在火灾之前就出事了。”

想起前天晚上小巷里拿着武器堵她的那几个人,尤其是为首的人的缠满铁丝的棍子,被砸一下她得去掉半条命。

崔明远疑惑道:“什么保镖,电视台没派过保镖啊。”

电视台的记者那么多,不可能每个记者遇到点事就派保镖守护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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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层楼的病房里,程昆杰一边削苹果一边说道:“峥哥,这次你可把我们吓死了。”

韩峥看起来刚醒,他坐起来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又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她怎么样了?”

赵鸿福答道:“夏记者没事,已经做过检查和治疗了。”

知道韩峥接下来会问什么,程昆杰接着说道:“火早就扑灭了,火势最严重的是夏记者家,一楼和三楼受到一点波及。”

“没有人员伤亡,”赵鸿福站在病床边,看了看病床上的人,接着说道,“除了你。”

韩峥抬起自己被包扎严实的右手胳膊看了看,又吃力地掀开被子看了看自己的腿,抬头说道:“我的病历呢,医生怎么说?”

他当时把防毒面罩给了夏时,抱着她从二楼阳台上跳下去之后,自己因为吸入了过量的一氧化碳发生昏迷。

坐在一旁的谢指导员站起来:“医生说你的胳膊废了,腿也严重摔伤,给安排了后天截肢,后半辈子就坐轮椅吧。”

韩峥随手盖上被子,靠在靠枕上撇了撇嘴:“骗鬼呢,那是二楼,又不是四楼五楼。”

更何况下面也不是水泥地,是一处小花坛,泥土还算松软。

“你这次是命大,没把胳膊腿摔断,”谢指导员走过来,抓起韩峥的胳膊,脸色明显不好:“你这条胳膊差点废了。”

“本来就划了那么长那么深的口子,让去医院,偏不去。再穿着厚重的防护服去火厂里面烤一遍,都快熟了知道吗,撒点孜然就能当羊肘子啃了。”

韩峥偏过头:“我那不是执行任务吗,又不是出去玩。”

谢指导员伸出手指点了点他的额头:“鸿福他们不是已经去了吗,怎么,信不过你亲手带出来的人?”

赵鸿福和程昆杰同时发出声音:“就是。”

谢指导员最烦的就是韩峥这点,什么都冲在最前面,什么都帮别人挡着,好像他自己的命不是命一样。

韩峥转身想把靠枕扶正,发现胳膊用不上力,一用力就能感觉伤口在裂开,钻心地疼,他看了看赵鸿福,又看了看程昆杰:“我不是不信任你们,昨天那种情况,我必须去。”

肖小声从洗手间出来:“你们都别数落我峥哥了,那可是我嫂子的家着的火,肯定我峥哥去啊。”

他们赶过去的时候并不知道是夏时家着的火,等消防车开进来,看见的就是从二楼窗口跳下来的两个人。

程昆杰跟着起哄:“英雄救美。”

赵鸿福比这几个瓜蛋子更成熟敏感一些,他从一开始的时候就感觉不太对劲了,没跟着这群人起哄。

谢指导员对韩峥说道:“你好好休息,队里的事不用操心,回头我再来看你。”

又转头看了看其他人:“闹哄哄的,都出去,该回队里的回队里,有休假的去休假。”

病房门打开,赵鸿福看见站在门口的夏时,笑了笑说道:“夏记者。”

夏时已经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她像往常一样,笑着跟大家打招呼:“谢谢大家把我家房子的火灭了,回头请你们吃饭啊。”

说着看了看站在赵鸿福身侧的程昆杰:“几天不见,程昆杰你长高了,得有一米八了吧。”

程昆杰有点不服气:“我本来就一米八,都二十二岁了,长不了个子了。”

肖小声手上拿着程昆杰刚才在病房削的苹果,低头咬了一口:“我呢我呢,有没有变帅很多。”

夏时认真地说道:“帅,天下第一帅。”

肖小声很自觉地谦虚道:“没有没有,天下第一算不上,我们队长才是第一,我嘛,顶多算第二。”

遭来其他人的一顿白眼。

赵鸿福:“夏记者,你是来看峥哥的吧,他刚醒了。”

谢指导员带人走了,夏时推开病房门进去。

韩峥抬头,不动声色地在她身上扫了一遍,发现她除了脸色不太好,没受什么伤。

夏时走过来坐在床边,抬头看着坐在床上的男人:“本来你失约了,我是很生气的,我把那盘爆炒红肠倒垃圾桶里了。”

她看着他的眼睛:“但既然你救了我,按照我们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我应该以身相许。”

韩峥偏过头不去看她,转头看着窗外:“灭火救人是我们消防员的职责。”

夏时走上前,抬起双手,捧着韩峥脸,把他的头转过来,让他的视线看着她:“昨天白天说好的见面,为什么没来?”

她不相信他会无缘无故失约而不给她任何解释,除非这中间发生什么他难以承受的事。

韩峥轻轻挣了一下头,把自己的脸从她手上挣开。

他并不打算对她隐瞒什么:“蒋绍远受了伤,我去临南县看他了。”

夏时想了一下:“他是一个消防员吧。”

他没想到她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

夏时继续说道:“情况是不是不太好?”

韩峥低声:“很不好。”比他自己眼前的状况糟糕一万倍,那几乎毁了杨新柔的人生。

夏时起身,从床头柜的花瓶里拿出来一朵康乃馨,坐在床边,低头在手上把玩着:“你是不是怕自己也变成他那样?”

韩峥没说话,沉默一会才说道:“我不怕自己会受伤,甚至死亡。”

从徐江在他眼前被大火吞噬的时候他就知道,他要选择的职业是随时都可能葬身火海的。

他甚至不需要做心理准备,一度平静地接受可能到来的病痛和死亡。

但她不行,他无法想象也无法忍受她像杨新柔那样,余生守着一具活尸体,活在沉痛的思念里。

更何况,杨新柔肚子里还有个孩子。

夏时抬头,拿着手上的康乃馨在他鼻尖上点了一下:“你不会是在怕自己会连累我吧。”

她笑了一下,眉眼微微弯着:“你放心,将来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肯定改嫁,找个比你还好的。”

她把手上的康乃馨重新插回花瓶里,双手撑在床沿上,身体微微前倾,脸颊几乎要贴上他的:“只是很可惜,我再也找不到比你更好更适合我的男人了。”

眼看她鼻尖就要点上他的,他不自然地往后仰了仰,避了开。

脑子里又开始浮现杨新柔和她父母的争吵声,隐约夹杂着当年徐江牺牲之后,四岁的小景明哭喊着要找爸爸。

还有那晚在英华中学门口的小巷里,她和景明与林大庄搏斗的时候,他又在什么地方呢。

夏时往前压了压:“那几个保镖是你安排的吧。”他一直在暗中守护她,从不曾离开过她身边。

韩峥没说话,没否认就算是默认了。

他低声说道:“我是一个消防员。”

夏时看着韩峥:“要照你这种想法,全世界所有的消防员都应该单身不结婚了。”

韩峥垂眸,低声说道:“我跟他们不一样。”

他抬眸,看着眼前女人的眼睛,你跟她们也不一样。

他不希望她用自己一生的幸福做赌注,承担哪怕任何一丁点儿的风险。

“你知道你有个很大的缺点叫自以为是吗。”夏时起身,“有时候你给的未必是人家需要的。谢指导说你总冲在前面,护着程昆杰他们。他们其实更需要的是历练。”

就像他以为她需要的是一个随时能陪在她身边的工作稳定平安的丈夫。

夏时往前走了走,抬手在床上男人的板寸上揉了一把:“韩峥,你已经招惹到我了,没这么容易说走就走。”

她的手带着电流,触得他头皮发麻,一直麻到脚底心,他抬手攥住她的手腕,声音低哑:“别乱摸。”

夏时看了看他的胳膊:“你的胳膊。”

韩峥又抬了抬手,来回动了动胳膊:“没事,我皮厚,过几天就好了。”

一动起来,那种伤口裂开皮肉外翻的疼感又来了,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甚至能对她挤出一丝笑容:“真没事。”

夏时走到窗边,转头说道:“景明的生日快到了吧,问我要生日礼物呢,我在想送他什么才好。”

她笑了笑,露出一对尖利俏皮的小虎牙:“你觉得,送他个嫂子怎么样?”

见病床上的男人不说话,眼神又变得凝重深沉起来,脑子里不知道又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夏时继续说道:“三万块的电吉他我是送不起的,我现在反正没什么钱,存款都要用来装修房子。”

韩峥抬眸:“那你打算住哪,电视台有宿舍吗,还是住在亲戚朋友家里?”

夏时无奈地耸了下肩:“电视台是有员工宿舍的,但我现在没法申请,我被停职了,昨天下午的事。”

韩峥拧了下眉:“怎么回事?”

夏时把自己的情况讲了一遍:“现在想想,你不愿意跟我在一起是对的。没准我真是个有暴力倾向的人,还有心理疾病。”

“万一哪天发病了,岂不是要家暴你。看你这张俊脸,要是被我揍毁容了多可惜了。”

韩峥不理会她的玩笑,他看着眼前女人依旧明艳的笑容:“别乱说,你没有任何心理问题。”

“具体跟我讲讲,怎么回事。”

夏时拉了张椅子坐在床边:“这事挺棘手的,当年我爸妈去世之后,我情绪不太正常,打伤了牛望的眼睛,我姑和我姨担心我的心理健康,带我去看了心理医生。老崔试图帮我联系那个医生,可惜他前几年就移民澳洲了,联系不上。”

“这事要是不能好好解决,我以后可能就不当记者了。”

韩峥转头看着她:“你一直都很喜欢当记者。”

他很清楚,她是个好记者。

夏时站起来,无所谓地说道:“人都是会变的嘛,我最近其实很喜欢玩摄影摄像来着,郑鸣说愿意收我当徒弟。”

她开启话痨模式:“我以前应该没跟你说过吧,郑鸣厉害着呢,大学一毕业就进了央视,拿过不少摄影摄像大奖,我跟着他投身艺术事业,将来一定能成为一个大触。”

“说实话,当记者太累了,天天到处跑。一不小心得罪人了,还会遭到恶意报复,就比如现在的我,真是要多惨有多惨。”

他没有拆穿她的口是心非,只问道:“你打算住哪?”

夏时想了一下:“电视台的宿舍住不进去,应该会去我小姑或者大姨家住一段时间吧。”

韩峥嗯了声:“挺好的。”看到她有亲近的人照顾,他也放心。

怎么都比她自己一个人住要安全。

“我认识几个不错的装修队,你要是有需要,我可以帮你联系人。”

夏时从椅子上站起来,双手撑着床沿,身体再次压过去:“那我先谢谢韩队长的关心了。”

她抬起手,抚着他的后脑,手指在他发间摩挲:“板寸摸起来就是有感觉,刺刺的。”

韩峥偏了偏头,声音低哑:“说了,别乱摸。”

这时,病房门的门被推开了,进来的人是钟旭。

很多天不见,他还是老样子,染着一头暗红色头发,脖子上挂着一颗转运珠,穿着一件黑色字母T恤,一身潮范打扮。

“哟,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啊。”钟旭说着,夸张地往后退了几步,几乎要退到病房外面:“打扰了。”

夏时叫住他:“别啊,你进来吧,我刚好打算走。”

夏时走后,钟旭走到病床前,伸手抱着韩峥的脖子:“怎么回事啊,吵架了?”

韩峥动了动肩膀,转头看了一眼他搭在他肩膀的手:“恶不恶心,离我远点。”

钟旭松开韩峥,拉了张椅子坐下来:“真吵架了?”

韩峥:“没有。”

钟旭切了一声:“你看你这张脸,都快拉到太平洋去了,还说没有。”

“到底怎么回事,不是说昨天要约会吗,没约成?”

韩峥现在没心情多说话:“出了点状况。”

钟旭抬手就把被子掀开,垂眸往韩峥裤子中间看了看:“看样子挺正常的啊,我还以为你被阉了呢。”

韩峥现在就是使不上力,不然能一脚把这贱货踹到楼下去。

钟旭重新坐下来,躺在椅背上:“依我看,只要你还是个男人,其他状况就都不是状况。”

韩峥看了他一眼:“你不懂。”

钟旭切了一声:“我一年换好几个女朋友,我能不懂?”

“我的感情经历和经验可比你丰富多了。”

“就因为你动不动就换女朋友,所以你不懂。”韩峥靠着靠枕,抬起没受伤的左手靠在后脑上,“把我手机拿来。”

钟旭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扔了过去:“你都是个残疾人了,不好好休息,还玩手机。”

韩峥把手机放在膝盖上,调出赵菲的电话打了过去。

打好电话,韩峥抬头对钟旭说道:“帮我找一个叫牛望的人,向阳路那一带的,查查八年前他的眼睛到底是怎么瞎的。”

“还有,让你的助理帮我找一位叫林卓的心理医生。”

钟旭一时没反应过来:“你是不是失恋了挺不过来了。”

旋即笑了一下:“不用请心理医生,跟我聊聊就行。我最喜欢听别人诉苦了,这会让我觉得自己过得幸福又快乐。”

韩峥把夏时的事讲了一遍:“她不会是个有暴力倾向的人,心理也很健康,她不应该因此失去最喜欢的工作。”

钟旭调侃道:“你们不是分开了吗,你还管人这么多事,闷不闷骚啊。”

“哎,我记得你一直都是明骚啊,突然变得这么闷骚,我还挺不适应的。”

“我怎么看你谈个恋爱这么费劲呢。可别等人被别的男人追去了又后悔莫及。”

韩峥:“不会,她不会有别的男人。”

钟旭笑了起来:“我去,你个小残疾还挺自信。人家单身,又是一位那么聪明美丽的女士,想要什么要的男人没有。”

韩峥抓起背后的靠枕,抬手往钟旭身上扔了过去。

钟旭躲过攻击,继续声讨:“你自己疏远人家,又不许人跟别的男人在一起,您不觉得您有点霸道吗。”

“不,不是有点,是十分,太霸道了,太过分了。”

“那你要是一辈子都待在一线,是不是人家也得一辈子单身等着你啊。我告诉你,你这种人就是有病。”

“我要是夏时,肯定转头就跟别的男人好上了,我报复你,报复死你,让你后悔一辈子。”

钟旭边说边往病房门口跑,终于在韩峥从床上挪下来打死他之前跑了。

韩峥费劲地从床上下来,走到窗边拉开窗帘。

太阳刚刚升起,躺在一片云彩上。

医院门口已经忙碌起来,早餐店的小笼包上冒着热气,卖手抓饼的阿姨往铁锅上的饼皮里打了个鸡蛋。

人行道上全是人,有匆忙上班的工作族,有背着书包的小学生。有人走进医院,也有人从医院走出去。

夏时从医院出来,她不爱吃病人餐,想找个面馆吃饭。

她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四处看了看。

旁边一位阿姨以为她丢了东西,过来问道:“怎么了,小姑娘?”

夏时摇了下头:“没事,谢谢。”

她抬头往病房大楼里看了看,她似乎感觉到有一股炙热的视线黏在自己身上,四处又什么都没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