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峥洗了个澡,站直窗边用毛巾擦头发。
这里是临南县县城的一家旅馆。
两天一夜,水灾救援结束,几名消防员因为体力透支正在医院输液。
没有灾民伤亡。
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韩峥抓起来看了看,接通:“蒋绍远。”
蒋绍远的声音听着很兴奋,并没有因为过度劳累和缺乏睡眠而显出疲惫感:“出来,吃饭。”
韩峥看了一眼时间,下午两点钟:“等老子睡个午觉缓缓,差点把命丢你们这了。”他已经两天一夜没合眼了。
蒋绍远:“你们下午五点就得从这儿撤走了,还剩下三个小时,三个小时能睡个屁,你就不能把这三个小时赏给你亲爱的同学兼战友吗。”
韩峥抓了下半干的头发:“行,你把地址给我。”他们已经一年多没见了,就连救灾的时候也是一个在上游一个在下游,面都没碰上,全靠对讲机交流。
韩峥看了看蒋绍远发来的地址,不是餐厅,是一栋居民楼。
蒋绍远笑了笑:“是我的婚房地址,已经装修好晾了半年了。我老婆掌厨,你快过来。”
韩峥切了一声:“你不是还没结婚吗,就老婆老婆地喊上了。”
蒋绍远一点也不介意韩峥的挤兑,笑着说道:“瞧你这语气酸的,你们这种光棍是不会理解我们这些拥有爱情的人的感受的,我们的快乐,你想象不到。”
挂了电话,韩峥脱掉身上的黑色T恤,换了件米色的衬衫穿上,又让前台送发胶过来。
前台小妹拿着发胶,看了看眼前这个男人的寸头,陷入了无限的迷惑之中。
寸头也需要用发胶?
韩峥接过来,关上门。
眼前这个条件,是没有香水的。花露水的味道又太大众,这瓶柠檬味的发胶就不错,清清爽爽的。
他喷了点在衬衫上,低头闻了闻,还算满意。
他就是要告诉那些秀恩爱的,他就算是个光棍,也是个容光焕发的光棍。
半个小时后,韩峥到了蒋绍远的婚房门前,摁了门铃。
杨新柔系着围裙从厨房出来,看了看坐在沙发上的蒋绍远:“去开门。”
蒋绍远站起来走过去:“老婆,一会别忘了咱们之前说好的。”
杨新柔无语地看了他一眼:“幼稚。”
蒋绍远抬了抬下巴,垂眸看着眼前的女人:“咱们这个家谁说了算?”
杨新柔:“你。”
蒋绍远的语气一下子软了下来:“不行,老婆,你要用那种充满崇拜的眼神看着我。”
杨新柔尝试了一下,决定放弃。
平时在一起的时候,她是被这个男人捧在手心里疼着的小公主,有他在家的时候,他连厨房都不让她进,说油烟会把她的皮肤熏坏。
今天也不知道是抽的什么风,非得让她在一个老同学面前陪他演戏,还说什么是这他的尊严之战。
门铃还在响,杨新柔瞪了蒋绍远一眼,扬了扬手上的锅铲,忍无可忍道:“去开门!”
蒋绍远在杨新柔脸上亲了一口:“一会别露馅了啊。回头你让我干什么都行。”
说完赶紧滚去开门了。
韩峥看见眼前的门终于开了,他的老同学张开双臂跟他抱了一下:“快进来。”
一个长相漂亮的年轻女人从厨房走出来,温柔地笑了笑:“是绍远的同学吧,快请进,我去给你们沏茶。”
蒋绍远:“用那套天青色的茶具,别搞错了啊。”
杨新柔微笑道:“好的。”
不知内情的韩峥看了蒋绍远一眼:“你小子可以啊。”
蒋绍远抬了抬下巴:“那必须的。”
以前读军校的时候他们一个宿舍,大家都说蒋绍远将来一定是个妻管严,他不服气,跟大家吹牛逼,说将来一定能找到一个千依百顺的。
今天,就是他证明自己的时候。
很快,杨新柔把烧好的菜端上了桌,一边体贴问道:“能喝酒吗,还是橙汁?”
蒋绍远一辈子也难得享受这种皇帝待遇,一时间被这虚伪的盛世假象冲昏了头脑:“橙汁有什么好喝的,啤酒吧。”
杨新柔很快从冰箱里拿出几罐瓶酒。
蒋绍远:“倒上。”
杨新柔默默看了他一眼,拿出两个啤酒杯子,各倒了半杯。
蒋绍远:“多倒点。”
杨新柔什么也没说,给多倒了点。倒完偷偷抬脚跺了下蒋绍远的脚。
蒋绍远疼得吸了口气,还不敢被韩峥看出来。
韩峥从餐椅上坐起来,对杨新柔说道:“辛苦了,一块吃吧。”
杨新柔笑了笑:“你们吃,厨房还有两个菜呢。”
等杨新柔进了厨房,韩峥盯着蒋绍远看了很久:“你真的假的。”
蒋绍远夹了颗油炸花生米扔进嘴里:“什么真的假的,对了,今天你在我这吃饭的事,一定别忘了把自己的所见所闻告诉大牛和二峰他们。”
都是他们一个宿舍的人。
蒋绍远转头冲厨房喊了声:“怎么回事,这花生米怎么炸糊了。”
厨房里的人回道:“不好意思啊,我重新炸一盘。”
韩峥:“不用麻烦了,挺好的。”
蒋绍远举起手上的啤酒杯子,挑了下眉:“怎么样,这下承认你们当年看错了吧。”
韩峥一会还要集合,没喝啤酒,拿起茶杯碰了一下:“你怎么想的?”
他们去年这个时候一起吃饭的时候,两人的观点还是非常一致的,从一线退下来之前不会找女朋友,更不会结婚。
他们这个职业,说不定哪天就牺牲在火场洪流中了,跟人谈恋爱,万一挂了,不是耽误人吗。
就比如这两天的水灾,他们两个人,一个在上游用身体堵住堤坝漏洞,一个跳进洪流用自己的生命救孩子。
韩峥被那股洪流卷进水里之后,顺着河流往下,挣扎着浮出水面,一直撑到直升飞机降下云梯营救。
长久以来,韩峥自问光棍一条,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的父母。
景明虽然不愿意跟他亲近,但跟他父母的关系都很好。那孩子本性善良,万一他牺牲了,景明可以照顾他的父母,不至于他们老无可依。
每次谢指导员张罗着要给他介绍对象,他都会说,从一线退下来之前,不交女朋友。
“去年这个时候,我还没遇到她。”蒋绍远笑了一下,看着韩峥,“等你遇上你的那个她了,你就会觉得要是死之前不和她谈一场恋爱,不能拥有她,你就算死了都不会瞑目的。”
韩峥:“那你就没想过,要是真牺牲了,留下她一个人怎么办。现在可能还好一些,等你和她结婚了,甚至有了孩子……”
蒋绍远起身,去卧室拿了一张大红色的信封出来,递给韩峥:“前几天就想打电话给你的,三个月后,记得来参加我的婚礼。”
韩峥接过来,打开看了看,请柬中间印着一张婚纱照。
新郎和新娘头靠着头,脸上的笑容像是要溢出这张薄薄的纸。
蒋绍远坐下来:“峥哥,你现在什么情况,有喜欢的人了吗。要像我这种的,就算知道自己随时都有牺牲的可能,也不愿意错过她的那种喜欢。”
韩峥把请柬收起来:“你能说得简单通俗点吗。”
蒋绍远想了想:“我举个例子,昨天在水里救人,我觉得自己快要被洪流冲走的时候,脑子里想的是,我不能死,我绝对不能死,我要是死了,我老婆怎么办。”
“你呢,你堵堤坝的时候在想什么,有没有那么一瞬间很怕自己就这么死了?”
韩峥抓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声音有点不太自然地说道:“是想到过一个人。”
蒋绍远一拍桌子,替韩峥确认了下来:“行了,就她。”
韩峥又喝了口水:“什么就她,怎么就她了。”
蒋绍远:“你都在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想人家了,还不承认自己喜欢人家。你怎么跟以前一个样,口嫌体正。”
又八卦道:“那她喜欢你吗,你别是暗恋人家吧,峥哥。”
韩峥:“我暗恋她?怎么可能!”
“是她喜欢我,她先喜欢我的。从一开始的时候她就盯上我了,天天粘着我,还非得嘴硬不承认,被我拆穿了就恼羞成怒。”
“就前天,我来之前,还把我身上的衣服扒下来,非得给我洗衣服,我觉得男女授受不亲,不合适,不让她洗。不干,硬给我扒下来了,你说烦人不烦人。”
杨新柔把最后一盘糖醋鱼端上桌,一边听着这两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互相吹牛逼,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时间过得很快,吃好饭,蒋绍远一定要带着韩峥参观他的婚房。
蒋绍远:“这是书房,是我看书的时候用的。我看书的时候谁都不许打扰。”
韩峥:“你什么时候变得爱看书了,我记得你以前不爱看书,文化课考试都考抄我的。”
说着走向暑假:“来我看看,你看的都是些什么书。”
蒋绍远想到满满一书柜都是他老婆爱看的言情小说,赶紧拉住韩峥:“没什么好看的,走,我带你参观一下别的房间。”
蒋绍远:“这是卧室,是按照我的喜好装修的,这个家我说了算。”
韩峥看了一眼圆形大床上缠绕着的粉色蕾丝床帐:“你什么喜欢宫廷公主风了。”
最后,蒋绍远抱着韩峥的肩膀走进一个粉蓝色的小房间:“这是婴儿房,不管男孩还是女孩,都可以用。”
韩峥看了看:“连婴儿床都买好了啊,会不会太早了点。”
“我记得你以前很讨厌小孩的。”
蒋绍远眼神坚定又温柔地说道:“等你以后谈恋爱了就懂了。你现在可以想象一下,要是有这么一个小生命,身上流的是你和她的血液骨肉,你能不喜欢吗。”
韩峥想了想,点了下头。
蒋绍远笑了一下:“那你告诉我,你刚才想的那个人是谁。”
韩峥:“我没想谁。”
临走的时候,韩峥跟蒋绍远抱了一下,拍了下他的肩膀:“兄弟,三个月后,我来参加你的婚礼。”
蒋绍远笑了笑:“峥哥,真的,别想太多有的没的,趁还有机会的时候好好抓紧,别等最后人家嫁给别人了,你又后悔。”
“老婆,去把茶几下面我准备好的那两盒茶叶拿过来。”
“哎,动作快点,怎么笨手笨脚的。”
最后,韩峥拎着两盒茶叶关上门,转身准备走向电梯的时候,听见门里面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
“蒋绍远,你给我跪搓衣板去!”
韩峥笑着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听了听。
蒋绍远那孙子一直在求饶。
“老婆,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
“你别生气了,我跪下来给你当马骑好不好。”
“当牛也行。”
“那你要打我吗,别用手,用手多疼啊,我去给你拿鸡毛掸子。”
韩峥在门口笑得很是幸灾乐祸,那家伙活该。
他听着听着就觉得里面的声音不太对劲了。
“蒋绍远,大白天的,你要干嘛,你放开我…唔…”
韩峥:“.…..”操,太过分了!
集合回到市区,一同参与救灾的同事们洗漱好就去补觉了,韩峥没有直接回宿舍,而是先去了趟夏时住过的那间招待房。
他那件淋了雨的黑色T恤已经被她洗好晾在阳台上了。
他拿下来,放在鼻尖闻了闻,淡淡的百合花洗衣皂的味道。
还不错,没敷衍他。
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打了个电话给她:“喂,下班了吗?”
夏时很快接起电话:“还有二十分钟就下班了,你们回来了啊?”
她听前线的同事说,他差点丢了性命。她刚想给他打电话,他就打来了。
韩峥嗯了声:“刚回来,你今天晚上有别的事吗?”
夏时:“没有,怎么了,找我有事?”
韩峥:“陪我买点东西吧,景明的生日马上到了,我以前挑的他都不喜欢,你帮我参考一下。”
夏时犹豫道:“那晚饭……”
韩峥:“你说这种话是在侮辱我吗,当然是我请客。”
夏时脱口而出:“我想吃火锅。”
韩峥:“行,想吃什么都给你买。”
夏时沉默了好一会:“韩队长今天这么好说话,我总觉得这中间有什么阴谋。”
韩峥:“火锅还吃不吃了。”
夏时:“吃,我一下班就赶过去,说好了啊,中央广场。我乘公交车过去,晚高峰会有点堵车,大概七点半到,最晚不超过七点四十五。”
韩峥:“别乘公交车了,我开车去接你。”
夏时想了一下:“你们不是刚从临南县回来吗,我听过去采访的同事说,你们已经两天一夜没合过眼了,你要不先休息一下,改成明天见?”
韩峥语气很坚决:“不行,就得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