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完全亮的时候,夏时就被一阵急促的警铃吵醒了。
她从床上下来,站在窗边往楼下看,大雨中,三辆消防车开出了消防队大门。
夏时看了看天,雨一点也不比昨晚的小。
她拿出手机,看见最近的新闻报道,临南县因为连续三天暴雨,很多地方被水淹了,当地的消防员不够,从市区调了几队过去。
韩峥他们应该就是被调过去的。
夏时打开工作群,发现已经有同事赶过去报道了。那位同事的老家就在临南县,因此第一时间请缨过去了。
夏时去洗手间洗漱,看见韩峥昨天晚上扔给她的衣服,皱巴巴地躺在洗衣盆里,半湿不干。
洗衣盆旁边是一盒没拆封的百合花味的洗衣皂。
她站着看了一会,在帮他洗和不帮他洗之间犹豫了好一会。
她机智地发了条消息过去:“我帮你把你衣服洗了,你得把你的车借我开一天。”
对方当然没回。
她默认他同意了,内心十分抗拒地拿起洗衣盆,捏起衣服闻了闻,汗水味、雨水味,潮潮得混在一起,不是很好闻。
夏时沉默地重新把衣服放进洗衣盆里,一时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闻他的臭衣服,找虐吗。
夏时放水把衣服泡了泡,用那百合花香味的洗衣皂搓了搓。
给他洗衣服的动力就是他的车,一想到她很快就能拥有他的车了,忍不住哼起了小曲。
洗好,夏时把衣服挂在阳台里面晾着,对着拍了张照片发给韩峥:“洗好了,记得兑现承诺。”
想了想又发了一条消息过去:“对了,你把我鞋弄哪去了?”
昨晚他硬说她喜欢他,被她用鞋底砸了一顿。
一直到中午她才收到他的回复:“这边情况有点严重,我今天晚上回不来了,你的鞋在我房间,自己去拿,问谢指导要钥匙。”
夏时:“你不是喜欢别人乱进你的房间吗?”
昨天拍摄的时候,他特别叮嘱过她,消防队所有的地方都可以拍,就是不许拍他的房间,他不喜欢别人乱进他的房间。
她当时还在心里吐槽他事儿逼。
韩峥那边没再回复,看起来很忙。
夏时撑着伞,问谢指导要了钥匙,去韩峥的房间拿鞋。
路上,她想,他拿她的鞋干什么,他不会对她的鞋做什么吧。
她以前把自己的一双只穿过一次的高跟鞋挂在网上卖,收到买家打来的电话,问她是不是她穿过的,还问有没有她穿过的丝袜一块出售。
夏时打开韩峥的房间门。
他的房间非常简单,也非常整洁。
床上的被子叠得像豆腐块,书桌上的物件摆放得有条不紊。
桌上放着两张相框,一张是他和消防队的同事们的,一张是他和他的家人的。
相框前面坐着一只手掌大小的灰色毛绒小熊,她之前见过,他很宝贝这只熊,她曾猜测,这只毛绒小熊的背后一定有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故事。
夏时抬头,看见她那双白色的运动鞋晾在阳台上。
她走过去,鞋子没干,但是很干净。
她低头闻了闻,百合花味洗衣皂的味道。
鞋面很干净,像新的一样,又翻开鞋底看了看,一样干净。
要不是穿了小半年有点磨损,这双鞋看起来完全就跟新的一样。
他竟然把她的鞋子拿回来洗了,洗得还这么干净,这个男人还挺靠谱。
郑鸣过来接夏时回电视台的时候,明星团们也正收拾东西准备撤离。
夏时让郑鸣等她一会,她有点话想对姜月林和周涵说。
她撑着伞站在消防队大门边,看见她们的车子开出来,站出来拦住。
夏时走到最前面的那辆车边,敲了下车窗。
车窗降下,开车的是周涵,姜月林坐在副驾。
周涵脸色很不好看,还在强忍着不敢跟夏时硬杠:“有事?”
夏时笑了一下:“没事,就是提醒你一下,今天暴雨,路上积水严重,开车注意安全,不然开进大水坑里出不来,可没人去救你啊。”
周涵听出来她在嘲自己,脸色气得铁青。
夏时摆了摆手:“再见。”
从始至终,姜月林都没有说一句话。
昨晚她主动献身失败,整个栏目组的人都知道了,这也就算了,偏偏还被内部的哪个贱人把这事传到了网上。
她清纯善良雪美人的人设瞬间崩塌。
加上她平时因为性格问题得罪了不少圈内人,很快就被爆出来各种黑料,包括同时跟三个男人交往,其中还包括有妇之夫。
几个正在跟她洽谈代言的品牌方看她人设崩塌,不再符合品牌需要的形象,纷纷撤了回去。
经纪公司甚至已经开始策划让她转型妖艳人设了,不过,要再想回到之前的人气,这辈子都不可能了。
夏时对姜月林笑了一下:“你知道是谁把你的事捅出去的吗?”
周涵听见夏时的话,脸色由原来的铁青瞬间变得惨白,一边大声说道:“你少胡说。”
夏时笑了一下:“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那么紧张干什么,莫非……”
周涵赶紧降下车窗,一边转头对姜月林解释。
夏时靠在门边,看见周涵的车子在开出去二十米后停了下来,姜月林气冲冲地从车里下来,连伞都顾不上撑,淋着雨上了后面一辆车。
看来是谈崩了。
郑鸣走到夏时身边:“你怎么知道把姜月林的事捅出去的人是周涵?”
夏时:“我瞎说的。”
郑鸣点评道:“看那个周涵的反应,八成被你蒙对了。姜月林就这么被毁了了,她不会放过周涵的。”
夏时:“反正以后我们跟她们也不会有什么交集了,就让她们相爱相杀去吧。”
郑鸣转头看着夏时:“我发现,你这个小丫头不简单,一点都不简单。我以后一定不要得罪你,不然准没好果子吃。”
郑鸣知道夏时的情况,她十六岁父母双亡,从此一个人生活。她所经历的磨难绝对比同龄人多。
夏时笑了笑,认真说道:“郑哥,像咱们这种三观一致的人,是一辈子的朋友。”
这一点上,郑鸣表示赞同。
“走,我带了牛轧糖,里面加了蔓越莓,我女朋友做的,菲姐的女儿特别爱吃,你尝尝好不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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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南县,韩峥拖着橡皮艇站在半人高的水里,橡皮艇上坐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老人怀里抱着一只黑色的小土狗。
老人的儿子在外面打工,家里就她一个人,被困在家里的桌子上出不来,幸亏消防员把她救了出来。
韩峥把老人和狗送到安全的地方,爬到一处屋往四周看了看,这一带地势算高的,往南地势更加低洼,受灾也更严重。
旁边一百米远的地方有条河,河流险急,堤坝看着岌岌可危。
要是这边顶不住,下流的地方即将面临二次洪水。
韩峥从屋顶跳下来,准备带一队人去修堤坝。
这次跟他们一起行动的是本地的消防官兵,消防队长还是他在军校时候的老同学蒋绍远。
韩峥拿起对讲机,跟蒋绍远沟通一下救援问题。
没想到接听的是他们队的一个班长,说他们队长去河里救人了。
落水的是一名10岁的小男孩。
韩峥拧了下眉:“哪条河?”
队长汇报了一下,正是堤坝即将崩塌的那条。
这边属于经济并不发达的乡下,堤坝也修得马马虎虎,完全是最传统那种,把沙子装在蛇皮袋里,一个个摞起来形成的。
多少年也没出过问题,这次水势太过迅猛,加上年久失修,不少袋子边缘出现裂口,里面的沙子开始泄出来。
韩峥在水里扛着一袋子沙走在最前面,河堤已经出现三个缺口了,其中一个足有缸口大。
他计算了一下,出现五个以上的缺口,这条水坝就会崩塌。
他一边趟着水往河堤边走,一边在对讲机里说道:“让蒋绍远动作快点。”
一旦这边的河堤崩塌,蒋绍远和那名男孩就会被突然冲往下流的洪水冲走。
韩峥站在摇摇欲坠的河坝上,把肩上那袋沙整齐地摞在上面,又接过匡强手上的,继续往边上摞。
雨越下越大,上流的水越来越急,这边缺口刚堵上,另一边又开始出现新的缺口。
一阵疾风刮来,韩峥被吹得晃了晃,很快又稳住,接过匡强等人递过来的沙袋,继续补缺口。
程昆杰拖着橡皮艇,往这边运沙,一边汇报道:“队长,所有村民都已经被带到安全地点了。”
韩峥点了下头,低头对对对讲机说道:“蒋绍远那边怎么样了,人救上来了吗?”
那边的人答道:“水流太急了,还没上来。”
韩峥:“大概还要多久?”
那人答道:“起码七八分钟。”
程昆杰这一趟已经把所有的沙子都运来了,还剩最后一个最大的缺口没堵上。
眼看着这道口子越来越大,这样下去,根本撑不到八分钟。
韩峥把对讲机扔给程昆杰,让他把橡皮艇上的救生绳扔过来。
韩峥接过绳子,把一端挤在自己腰上,另一端扔给程昆杰:“系旁边树干上,找棵粗一点的,结实一点的。”
程昆杰一下就明白了,队长要把自己当成那最后一袋沙,堵住那道缺口。
“队长,还是我来吧。”
韩峥吼了他一声:“赶紧的!”
程昆杰知道自家队长的脾气,劝不动,有什么最危险的,总是冲在最前面。
他们都知道,他保护的不光是受灾的人民,也是他们。
程昆杰只好把绳子栓在树干上。
土地已经被水泡得发软,这棵树就算是这几颗里面最粗壮的,根部也已经不牢固了,一个不小心就会被连根拔起,河堤一旦崩塌,悬在另一端的人也会被水流冲下去。
程昆杰和匡强紧紧拽着绳子。
韩峥用身体堵在缺口前,张开手臂,紧紧抓着堤面,防止自己被水冲走。
雨越下越大,上流的水也越来越急,缺口已经比刚才大了一圈,韩峥的身体已经没法把整个缺口堵住了。
水流通过他的腰侧往下流,腐蚀着旁边的沙袋。
程昆杰拿起对讲机,大声喊道:“这边河堤马上就崩了,你们那边好了吗!”
“给老子快点!”
这是一向最乖巧的程昆杰第一次爆粗口,他红着眼看着堵在缺口中间的人。想起上次解放路的火灾也是,他扛着水枪,亲眼看见他冲进去救人的时候煤气罐爆炸。
这次又是这样。
以往的无数次也是同样。
他们的队长永远都是无所畏惧地冲在最前面。
韩峥被水冲得差点跌倒,一抬头看见不远处的高地上停着一辆白色的采访车,车上印着聚焦淮城的字样。
车门打开,里面走出来两个男人,一个扛着摄像机,一个拿着话筒。
他有点失望,怎么不是她来。
又重重地松了口气,幸亏不是她来。
他向来无所畏惧,他了解自己的职责,也随时做好牺牲的准备。
能多活一天都是赚到。
毕竟,早在13年前的火场里他就该死掉的。
要不是他,景明的亲生父亲不会死。
韩峥紧紧抓着两侧沙袋的缝隙,手指被水泡的发白,表层的皮肤已经被泡发了。
那名男记者正站在赵鸿福身侧了解情况。
他甚至能看清楚话筒上面的字,是聚焦淮城四个字,他见过那个女人就是握着这么一个一模一样的话筒。
在扫黄的按摩店门口,在燕鸽村,在消防队,还有电视机里的各种场合。
他抬头看着越下越大的雨,上流的水势也越来越急。
他第一次对早已经看淡的生死产生了一丝畏惧。
原来他也不是无所畏惧的。
五分钟后,对讲机里传来声音,说困在水里的小男孩已经被解救出来了,所有消防员也已经从河里撤离。
程昆杰松了口气,大声喊道:“队长,安全了。”
韩峥抓住旁边的沙袋,一步一步往岸边走去。
正在这时,一股巨大的水流从上游冲了过来,瞬间冲塌了堤坝。
水流翻滚着淹没了堤坝上的人。
连着绳子的那棵大树被这股突然冲下来的蛮力连根拔了起来,程昆杰和匡强紧紧抓着手上的绳子,一下被拖过去好几米远。
两人的脚就悬在岸边。
他们咬着牙,手上被勒出了血,使劲拽着绳子不松手,即使再往前一寸他们就要被卷进滚滚洪流里。
好在手上的绳子还有重量,说明人还在。
突然,他们手上一松。
绳子的另一端被人切断了。
程昆杰和匡强对看不见人的河面大喊一声:“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