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峥每周可以回家一次,他从医院出来,打算回家看看徐景明,他快期末考试了,即将进入高三。
韩峥当年的高考成绩不错,他想看看能帮上徐景明什么忙吗。
韩家住着一栋大别墅,家里请了一个阿姨。
韩峥回到家,阿姨出门买菜了,家里没人。
胳膊上的烫伤不能碰水,不方便洗澡,身上臭烘烘的,但是没办法,他又没老婆,没人帮他洗澡擦身。
他打开冰箱,想拿灌饮料降降温,看见一罐番茄罐头。
看罐子还很熟悉,他一眼就认出来了。
这是那个女人用来贿赂他妈妈的。
韩峥转头看了看,又往楼上看了一眼,一个人影都没看见,于是拿出来一罐打开,大快朵颐地吃了起来。
冰冰凉凉,酸酸甜甜,应该还放了桂花,有股桂花的清香。
怪不得那帮小崽子这么爱吃,连最后一块都不肯给他留。
他很快吃完了一整罐,还剩了些汤水。他把玻璃罐子捧起来,仰着头往嘴里倒。
直到最后一滴吃完,客厅门被打开了。
韩峥转头看了看进来的张宛秋:“妈。”
他把空了的玻璃罐子往桌上一放,瞥了瞥嘴:“这什么玩意,真难吃。”
张宛秋换好鞋走过来,抬头在大儿子头上拍了一下:“难吃你还吃这么干净。”
“这是我们电视台的一个记者送的,就是听你说正在追你的那个夏记者。你弟弟也很喜欢,昨天晚上一放学回家就吃完了。妈妈回头问她要配方,多做点给你们。”
韩峥抽张纸巾擦了擦嘴:“马马虎虎吧,也不算多好吃。”
张宛秋:“不喜欢吃?那就算了吧。”
韩峥:“我没说不喜欢吃。”说完把手上的餐纸巾团成一团,隔空投篮扔进了垃圾桶。
张宛秋放下包洗了个手,拉着韩峥坐在沙发上,她看见他穿着长袖衬衫,又看了一眼窗外近四十度的高温。
什么也没说。
她知道他肯定又受了伤,他怕她看见了难受,就穿着长袖把伤口藏起来。
张宛秋没拆穿儿子,去洗手间拿了条湿毛巾出来:“脸擦擦。”
韩峥接过来,在脸上胡乱擦了擦:“景明最近学习怎么样?”
张宛秋坐下来:“状态还不错,保持年级前十应该没问题。”
韩峥点了点头:“嗯。”
张宛秋打开电视机,电视里正播放今天解放路的火灾,现场大火蔽日,浓烟滚滚。她一眼看见了停在路边的消防车上“云宁消防中队”几个字。
她转头看了一眼儿子:“你今天早上不是跟我说带人去救小猫了吗,还说小猫撸起来特别好玩。”
韩峥见瞒不过:“我那不是怕您担心吗。”
张宛秋是个慈母,但也是个很有担当的慈母,她了解儿子作为一个消防员,身上所背负的责任。
“等过几年,你年龄上去,体能不行了,景明也长大了,你就从一线退下来了吧。”
韩峥没说话。
读高二那年,他被困在一场大火里,一名消防员,也就是徐景明的亲生父亲徐江把他从火场里救了出来,也因为救他而牺牲。
那时候,小景明只有四岁,他妈妈在生他的时候就难产去世了,他家里只剩下一个年迈的奶奶。
三年后,景明奶奶去世,景明被韩峥家领养,成为韩家的小儿子。
张宛秋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拿出手机:“我让景明今天晚上早点回来,陪你一块吃晚饭。”
韩峥摆了摆手:“算了吧,我一会就回队里了。最近天热,让刘婶煮点绿豆汤放冰箱里,景明回来好喝。”
“多放点糖,他跟我一样喜欢吃甜一点的。”
“对了,别说是我让刘婶做的,不然他又不爱吃了。”
张宛秋点了下头,忽又叹了口气:“你在消防队也多注意点身体,等过两天我去看你们。”
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张宛秋接完,放下手机起身说道:“电视台出事了,我去处理一下。”
需要张律师出手的,必然会法律上的问题了。
韩峥随口问道:“怎么了?”
张宛秋一边收拾包包一边说道:“有人把律师函寄到了电视台,那个夏记者,就是追你的那个,她把一个围观群众打伤了,验伤报告都出来了。”
韩峥认真听着:“她叫夏时。”
张宛秋:“那人挺有心机的,他不告夏时,告的是整个电视台,还把夏时打他的视频发在了网上,蹭火灾的热度,现在淮城电视台记者打伤人的报道已经上了热搜了。”
韩峥仔细想了一下,能干出这种事的只能是那个逼他们救保险箱影响救援的胖子。
死胖子怕被人拆穿他影响救援,不敢投诉消防队,对夏时下手了。
韩峥:“嗯,那个番茄罐头的秘方,别忘了。”
张宛秋:“我的大儿子,您有个同情心行吗,人小姑娘遇到这事,现在指不定在哪哭鼻子呢,你不说打个电话安慰人一下,就知道吃吃吃。”
“怪不得单身没人要。”
张宛秋走后,韩峥打开手机看了看,视频只有画面没有声音。
事情应该发生在他冲进火场救那孩子之后。女人气势如虹,看起来是气急了,抓住胖子的后颈就往后拖,又一脚把人踹倒在地上。
那胖子少说也得两百五十斤,个又高,像头猪一样,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拖动他的。
她的头发有点乱,被汗水浸湿贴在脸颊,脸色被火光烤得通红,叉着腰骂人的样子像个泼妇,不知内情的人肯定会这么想。
韩峥关掉手机屏幕,他反而觉得她下手轻了。
“你下手太重了。”淮城电视台,崔明远把对方寄来的律师函和验伤报告递给夏时。
夏时接过来,打开看了看:“左腿骨折,后颈、左侧腰部软组织损伤。索要医药费、误工费、精神损失费,五十万。”
她默默看了一眼自己的又手掌,她这是练成什么绝世神功了,一下就能把人打成骨折。
真是她把人打伤的,她不会推卸责任,但对方直接告电视台的操作就太恶心人了。
电视台是政府管制,这件事要是一个处理不好,很容易被别有用心的人挑拨。
张宛秋敲门进来,她在路上已经看过崔明远传来的验伤报告和律师函了。
“网上那段视频太片面了,最好能找到完整版的,起码要带声音的。夏时,你还记得你当时说的话吗?”
夏时记性很好,一字不露地重复了一遍,连语气都还原得惟妙惟肖:“麻痹,闭上你的臭嘴,再敢越过警戒线影响救援,老娘弄死你。”
崔明远轻轻咳了一声:“倒也不用连脏话都重复出来。”
张宛秋却道:“骂得不够狠。”
她虽然在视频里没看见韩峥,她看见了旁边的几位消防员,都是她熟悉和疼爱的面孔。
喜欢甜甜地叫她阿姨的程昆杰,不怎么爱说话却在她生日的时候发自己写的八百字祝贺小作文给她的李春生,表面凶悍却性情温柔的赵鸿福,活泼可爱的肖小声……
夏时:“我承认我掐了林大庄的脖子,还踹了他一下,骨折真不至于。”
张宛秋拍了下夏时的肩膀:“你先去忙吧,这事交给我,我亲自来打这个官司。”
这就是杀鸡用牛刀了,可谁叫那不长眼的鸡妨碍她的儿子们工作。
火灾救援现场,那是一分一秒都在跟死神赛跑。
张宛秋突然想到了什么,叫住夏时:“对了,你上次送我的番茄罐头,我儿子特别喜欢吃。能把制作方法告诉我吗?”
夏时找了纸笔,写下了详细的制作过程,边写边讲解:“番茄不要选太大的,也不能选太熟的,太生的也不行,还有这里,第三步,从锅里捞出来之后要立刻放在冰水里…”
张宛秋点了点头:“桂花是一定要放的吗,换成别的香草粉之类的能行吗?”
夏时轻轻摆了下手:“不行不行,香草粉跟番茄水混在一起会影响汤汁原本浓稠的口感,还是用桂花最合适。”
张宛秋点了点纸张:“那第五步,这里玻璃罐子…”
崔明远急得像热锅里的蚂蚁,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看见这两人竟然能心平气和地交流厨艺,也是觉得神奇,这得是有多强大的心态和心理素质。
他已经找人去调火场附近的摄像头了,因为火太大烟太浓,没找到拍到全部画面和声音的。
林大庄上传到网上的那段是从他自己的行车记录仪上拿到的,掐了头尾,消了声音,把自己营造成了一个弱势受害者,淮城电视台就是欺负他的那个恶霸。
对于电视台来说,若是一直没有有效证据,即使张老师出面,法律判决出来。一些键盘侠也未必认可,这个时候台里会不会开除夏时以给舆论一个交代,都很难说。
夏时走出办公室,赵菲瘸着腿走过来:“老崔怎么说,这事好解决吗?”
“要是需要人证,我和郑鸣都在现场,可以作证。而且当时那么多人都看见了,是林大庄妨碍救援在先。”
“要不这样,我和郑鸣出去一趟,采访当时在现场的围观群众,采访视频甩网上,把林大庄的脸打肿。”
“郑鸣--”
郑鸣应声:“我这边没问题。”
不等夏时说话,赵菲已经开始收拾采访工具了。
网民是一个数量庞大又相当复杂的群体,对于一些别有用心的,他们已经认定了是电视台欺负人,即使赵菲的采访视频出来,他们中还是会有那么一部分人阴谋论,说群众已经被收买了之类的话。
夏时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看了看自己经常用的那只话筒,她最喜欢上面的聚焦淮城几个字,同事们也都很好,她喜欢这里,很喜欢。
她不想离开。
座机电话响了,是燕鸽村的村长打来的。
“夏记者,真是太感谢你了,村里番茄的滞销问题全部解决了。您今天有空吗,我陪大庆来市里带他儿子看病,想请您吃个饭。”
夏时在电话里笑了笑:“问题解决了就好啊,就是不好意思啊,今天实在太忙了,等哪天有空咱们再聚。”
村长的声音听起来很开心:“大庆的儿子不是得了肾病吗,一直因为没钱,等到□□也没法做手术。这回卖了番茄有钱了,每家凑了点,医生给安排的明天手术。”
“多亏了夏记者啊。”
挂了电话,夏时走出办公室,在安全通道的楼梯台阶上坐了好一会。
她打了个电话给肖凝。
肖凝已经看过网上的报道了,也正打算打电话给她。
“夏时,你现在还好吗?”
夏时:“你又不是不了解我,天塌下来都不带怕的。”
肖凝明显不放心她:“今天晚上下班我去你家陪你。”
肖凝那边应该很忙,夏时能听见她那边模糊的电话背景音,有人说了句:“沟通了,人家说不让这张照片上传。”
肖凝对旁边的人说了句:“他是我校友,我认识他,一会我问问。”
“夏时,晚上我去找你。”
肖凝电话刚一挂,还没来得及跟老同学打听点情况,就接到了当事人的电话。
“肖凝,我韩峥,你们淮城日报的一位记者拍了张照片,我先前拒绝曝光,现在改变主意了。”
多年不联系,对方和以前没什么变化,一贯直来直往的性子,连句客套和寒暄都没有,直入主题。
夏时再次打开手机的时候,看见跟林大庄被打事件同时上热搜的是淮城日报发布的一张照片。
那是从火场里冲出来,小心翼翼地抱着孩子的韩峥。
他胳膊受了伤,脸上全是灰,嘴唇被火烤得又干又裂,那双眼睛却是明亮而温柔的。
他身后是烈火,头顶是烈日。
怀里是一团柔软的生命。
夏时的手机响了起来,她看了一眼,是个陌生号码。
对方一贯拽拽的调儿:“我现在在消防队,派个记者过来安排采访。”
他会如实还原事件真相。
谢指导员看韩峥挂了电话,走过来说道:“你不是从来不接受媒体采访吗。”
“知道了,冲冠一怒为红颜。”
韩峥:“...”他就知道会有人误会他的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