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有些失焦的模糊,身后人的气息好似还和当年的清冽一样。
相同的地方,身旁有着相同的人,这所有,就像前几年那时空的旧影还在。
只是眼前浅巷枝丫秃棱的梧桐,比大二那年秋末更甚的冷寒小雪,都提醒着她,现在已经不再是当时。
抑制不住的心头微酸。
滞停的几秒钟比这四年还长。
盛吟平复着呼吸。
刚才那一个踉跄失衡,让她手里的伞也跟着掉在了雪地上。
几秒钟的时间里,已经有人帮她把伞捡了起来,撑在她的头顶,帮她挡雪。
打伞的人语气带着担心,“姐姐,天冷,小心别淋到雪了。”
盛吟终于回头。
看着帮她打伞林为言,还有他一旁站着的沈敛止,她的神色恢复如常。
沈敛止刚才扶她的手早已经收了回去,垂在身侧。
他的目光,那看着旧日故景的目光,比她还平静。只是一眼,便又缓缓收了回去。
盛吟看向林为言,“谢谢你们了,路有点滑,不小心踩空了。”
“不客气的。这的路是真得滑,我刚才都摔了。”一旁的林为言还假意拍了拍裤子,很体贴地怕盛吟会尴尬。
“这里的路我不太熟。刚好我叔叔是在G大读的大学,他对这很熟,就顺便开车送我过来了。”
沈敛止把车停在月亮湾外的停车场,他们是走路过来的。
月亮湾的路不算大,人流却多。经常过来的人会知道,来这的话,走路比开车要方便得多。
刚才看到盛吟背影的时候,林为言还不太肯定。
只是沈敛止没犹疑地大步过来,林为言才恍然认出了原来这真是盛吟。
该说不说,就只见过一面,隔得老远,他叔叔还能认得出这是盛吟。
他叔叔的认人能力真得很强。
“叔叔,惊蛰小馆就在前面不远了。”站在这,林为言都能看到惊蛰小馆。
那茶绿色的惊蛰小馆招牌,在一片白茫里还是很打眼的。
惊蛰小馆都知道就在那了,带路的沈敛止再留在这里,好像就有些多余了。
盛吟也点了点头,“惊蛰小馆都在前面了,沈先生平时应该很忙。”
看着林为言,盛吟的话还是说得委婉了点。
但她知道沈敛止肯定听明白了,他只是送人过来的,他可以回去了。
沈敛止应该转身就走。
这也才符合沈敛止在盛吟记忆中一贯的样子。
只是还是太久没见了。
“惊蛰小馆都在前面了。”沈敛止只是淡淡重复了这句话。
五分钟之后。
他们三人到了惊蛰小馆门前。
林为言还是殷勤地为盛吟打着伞,原先林为言手上的那把寡淡的大黑伞,已经握在了沈敛止的手上。
独立的包厢已经提前定好。
这家惊蛰小馆是江南菜系。
为了契合江南风情,小馆的服务员服饰也是江南风貌。发上用卷曲荷叶般的三角厚包巾围着,身上是拼接袄衫和束腰竹裙。
帮他们接过伞,服务员便温婉地引着他们进去。
小馆里面的摆设也很水乡雅韵,入目木色,桌椅梁柱都是木制。
除了本来就有的灯光,桌上还点着烛火。隔着烛火的灯罩雕镂得别致,在雪天看上去更暖意了些。
这小馆的环境是还挺舒服的。
如果盛吟的对面不是坐着沈敛止的话,那她应该会对这小馆更多几分的认可。
林为言坐在盛吟的左侧,沈敛止的右侧。
林为言也没想明白,今天他叔叔竟然这么迟钝,连对方的言下之意都当作没听出来。
他自己想得比较简单,他还会在G市多呆一段时间,还可以再单独约盛吟出来。
但是他叔叔和盛吟之间好像第一次见面就有点误会。林为言觉着,那叔叔想一起吃个饭,几个人再缓和下关系也是很好的。
眼前,三人翻着菜单,谁也没先开口点菜。
一个是因为不想点,一个是因为无所谓,另外一个是因为不知道怎么点。
桌旁那个引着他们进来的温婉服务员,已经介绍完了这的招牌菜色,就干站在这等他们点菜。
“几位要喝什么茶?”另一个服务员适时地推着茶水小车过来。
茶水车上是三个鎏金的铜茶水壶,茶壶下的炉火苗还一下下跳跃着。
“我叔叔喜欢喝红茶,姐姐你呢?”林为言轻快说着,“我喝普洱。”
这两天在沈敛止那住着,林为言已经能十分肯定,沈敛止就是喜欢喝红茶。
“......给我茉莉花茶,谢谢。”盛吟迟滞了一下,尔后转头对着服务员。
服务员从善如流地应好。
她从茶盒里取出不同的茶叶,分壶烹煮了起来。茶水小车留在这,铜壶设了定时,水沸就好。
剩下那个等着点菜的服务员还站在这。
她微笑地看向唯一一个在认真看菜单的林为言,“我们这的鱼都是自己养着的,鲜活无比,客人要去看下吗?”
刚才进来的长廊下有小荷池,还冒着微温的白雾,应该就是养在那。
林为言没在沿海城市呆过,说起来,G市还算是他出得最远的远门。
听了服务员的话,林为言也是兴致勃勃,“我去帮大家看看鱼。”
看鱼好过看对面的人。
盛吟指尖动了动,准备把刚脱下的外套拿上,和林为言一起出去看鱼让自己舒坦点。
林为言已经起身挥手,聪明洋溢,“外面冷,姐姐和叔叔都不用来,我肯定会挑条最肥的鱼。”
一旁的服务员笑着为林为言推门引路。
看着扑棱出了包厢的林为言,盛吟拿外套的手一顿。
有的时候,盛吟是真想撬开林为言的脑子,看看他脑里到底装的什么。
门关上,他们一走,这个空间里只剩下两个坐对面而不对视的人。
比刚才更安静上千百倍。
沈敛止手上的菜单也合上了。
烛光下,他的背脊还是挺拔。
高挺的鼻梁阴影浅浅印着,脸部的轮廓分明如初。比最先的开始更褪去几分少年气,也比最先的开始有着更深的陌生。
鎏金水壶咕噜噜地沸了,冒出的水雾飘在他们两人横亘着的巨轨之间。
“沈敛止。”盛吟先打破了这令她难以忍受的窒抑。
这个名字,在最先的几年里,盛吟曾唤过无数次。
示好的,亲昵的,生气的,撒娇的,她曾用过这么多的语气叫着他,烦着他。
现在,她再说起这三个字,已经像是自己用刀子剜着她自己,剜出一连串的狼藉遍体。
盛吟从外套里拿出那个U盘。
半指大小的U盘,外部那栗色的金属已经被她用黑色胶布层层封起。
她本来想把U盘给林为言,跟他说这不是她的东西。又怕林为言看到了U盘上的那两个SY字母,产生不必要再产生的联想。
但是既然沈敛止在这了。
那就没必要让林为言知道了,盛吟把U盘推过去,“你的东西。”
就算是相同的人,也不再是记忆里完全相同的那个人。店主奶奶肯定不会知道,她和沈敛止之间,永远不会再有以后。
她也不想和他再有任何的纠葛。
一直以来,她都是主动的那个人。
之前是,现在也是。
冷意渗进体内,顺着血管导入心肺,冰得盛吟理智清醒。一个人的固执是没有用的,她早就清楚知道。
盛吟看着他,“你不就是因为这个U盘,才一定要来吃这个饭。”
“U盘里的内容我没看,也没删没动过,你尽可以放心。现在,完好地还给你。”
里面的内容应该很重要,所以他连让多一个人拿过他都不愿意。
盛吟的指尖推着U盘到了他跟前,就像他托着她后背的掌心一样,一触即放,她也收回了她的手。
这是礼貌的社交范围,她和他最多也只能仅限于此了。
U盘静静地躺在那,没人再去看它。
“你觉得我要来吃这个饭,是因为这个U盘?”
不知道对面的人在想什么,他的眼里竟然有几分涌意。像是竭力压抑下合拢过的痕迹,慢慢地再扯开。
盛吟倒是从来没想过,沈敛止这样冷淡的人,竟然还会因为被她说中心事而生气。
“不然呢。”盛吟试图平静说着。
“我的那个U盘早就丢了,之前真没想到,沈先生原来是这么念旧的人。”
这对U盘是当年盛吟送给沈敛止的,他的二十二岁生日礼物。
当时沈敛止收下了,她就从他手上抢过了刻着SLZ的那一个。
它不贵重,很简单。
她却一直随身带着,直到前天,才想起来,确实应该要丢了。
盛吟也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把她身上的刀子拔了下来,拿着去扎了对方一刀。
不过也不对,他那么冷漠不摧的人,这一刀怎么会扎得到他。
裴晚南还说过,如果觉得很难,那就停止。
盛吟吃力地觉得,她不能再看着沈敛止的眼睛。她怕她会被翻天覆地的旧影吞噬,也不想看到,他完全不为所动的神色。
茶水沸着的声音也随着她的话静默了下来。
沈敛止的喉结似是滚动了一下,他的声音低到像从喉间挤出,“我只想问你。”
他的手机屏幕已经打开,亮着被推到了盛吟垂着的眼下。
盛吟勉力抬起眼睫,先看到的是他浮着青筋的手背。
其次是他打开的手机短信箱。
沈敛止还是保留着之前的习惯,他的短信箱里被清空得一干二净,毫无任何能追索的痕迹。
但就是这个盛吟记忆中本来应该干净的短信箱,还留存着四年前的一条信息。
那是盛吟发给他的分手短信。
那也是在一个寒冬雪月,她发给他的信息上,只有简短的五个字,“我们分手吧。”
自此,他们再没见过面,直到盛吟回来的前天。
所以他现在一直留着这条短信。
就是为了现在来问她为什么,就是为了警醒他自己,被她率先遗弃的落败感。
沸腾的茶水声裹挟着遥远的说话声再度袭来,盛吟眼前失焦的模糊隐隐又聚了起来,烛光的光圈霎那一黑。
这没什么,不就是分手,盛吟的保护机制第无数遍地提醒她自己。
外头的说话声伴着脚步声轻快传来。
盛吟抑住自己的心神,让自己看上去客观且冷静,她听到自己说,“就是分手,就是不喜欢了。”
手机的屏幕慢慢黑了下来,那条信息一起随之黯淡。
直至手机屏幕完全熄灭,沈敛止才点了点头。
“你说得对,我就是为了这个U盘,才死乞白赖地来吃这顿饭。”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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