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簌簌,压着回忆的积灰匣子,在这个雪夜还是奔涌了出来。
“我姓沈,沈敛止。”
盛吟第一次见到沈敛止时,沈敛止也是说的这句话。
那时盛吟大一。
下着雨,安静的图书馆里,避雨的和学习的都挤在了一起。
在图书馆兜兜转转一直找不到座位的盛吟,过了一个又一个拐角,看到了拿着一本《法哲学史纲》的沈敛止。
他席地坐在图书馆政法图书区的窗角下。
白衣黑裤,拿着书的那只手特别好看。一腿蜷着,看得出腿长个子高。
站着的盛吟还能看到他垂眼的那片浅灰色睫毛,像是清冷的岭上雪,连发丝都不暖。
他周身两米的范围内,估摸是有大块的玻璃罩着,没人挨近。
当盛吟沾沾自喜坐在他身旁那块空地蹭位置,沈敛止的目光就那样直直看过来。
视线倏而撞进他的目光里,盛吟隐隐听到自己心腔里失序地跳动了一下。
她脸上佯作镇定,直接打了招呼,“张同学,一起看书啊。”
见对方没回应,盛吟下意识小声地换了句,“陈同学?”
“王同学?”
“李同学?”
......
周围安静看书的同学都悄悄看着他们两人,有的忍不住噗呲笑出声。然后盛吟听到岭上雪终于不耐地开了口,“我姓沈。”
看她还想继续再接再厉地猜名字,岭上雪绷着声加了句,“沈敛止。”
那是他们的开始。
那年的盛吟没想过太多的结果。喜欢就让喜欢溢出得无所不在,喜欢到为他做了很多的不太聪明的事。
喜欢到一个下雨天,她撑着伞小跑到淋雨的沈敛止身旁。
他还想跑,盛吟就死死地拉着他的衣角。伞费力地举到了他的头顶,他沉默不语,她跟着他一起到了宿舍楼下。
宿舍楼下的灯暗下来的时候,盛吟的手还不放,伞也不收。
两人沉默了很久,她没好气地瞪着他,瞪到沈敛止终于叹了一口气。
他转过身,伸手帮她把伞收了起来。
伞顶的水滴在地面汇了小流,他的眼神认真,把身上的外套披在半边衣服湿了的盛吟身上,轻轻抱住了她。
爱意喜悦肆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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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吟看着灯光里那木色的天花板,揉了揉眼。
半响,她才想起现在是在裴晚南医生的家里。
昨晚到达裴晚南这的时候,都已经快是凌晨。
盛吟以为自己睡了很久,灯开着,她也看不出是什么时候了。起来拉开遮得严实的窗帘,却看到外面的雪还没停,天还没亮,黑得沉沉。
她应该继续睡的。
只是深切的寂静里,脑里一直都像有成千上万的人在说着话,句句,帧帧。
心随着这些说话声,越来重,一跳一跳地疼。
黎明四点,五点,六点。
清晨,七点,盛吟觉得自己终于可以再度从床上起来。
盛吟从她的行李箱拿出衣物。
这个行李箱是她一直在外带着的。原本是她爸爸的,颜色有些许沉闷,是男士商用惯有的样子,和她其实不搭。
可她这几年丢弃了很多往日的东西,只留下了这个行李箱。
这个时间,外头的雪终于停了,也显得裴晚南的屋宅更静谧。
裴晚南住的这是个独立的复式老宅。
屋里的桌椅都是木头做的,冬日里让人感觉有种生命的温度在。室内的光线还是温暖柔和,长木椅上无序地放着两个抱枕。
屋宅门口还搭着个花棚架。
昨晚因为下雪,花棚架下的花都搬进了屋里。
现在屋内除了盛吟,没别的人。
裴晚南正在外面,将昨晚搬进来的花又重新搬回外面的花棚架。
这几年可能是因为事多,盛吟睡眠上有些问题,一直没见好,因此也换了好几个心理医师。
现在的裴晚南,是陪伴她最久的一位。
五十多岁的裴晚南,很是温蔼轻柔,她会给盛吟建议,却从不勉强盛吟要做什么,说什么。
就连凌晨借宿这种很冒昧的麻烦,裴晚南也都没问她为什么。
“今天应该还会再下雪吧。”
盛吟也跑出去帮忙,她手里捧着一盆月见草,一起同裴晚南边走边说着话。
花棚架挺大的,花也不少。现在搬出去,晚点应该可能还得再搬回来。裴晚南只是笑笑,“现在没雪,那就珍惜现在。”
“这些天的旅途怎么样,昨晚睡得还好吗?”
来自主人家的关怀,很自然地,盛吟笑着点了头,她的声音还带着刚起床的糯意,“旅途很愉快,睡得很好。”
隔空的温和目光与她缓缓交替,盛吟顿时就没往下说了。
之前盛吟在国外,那边的心理医生予她的治疗帮助情况不是很理想。通过学术同僚搭线,才找到了裴晚南这里。
裴晚南是国内特出的心理治疗师之一,盛吟这几年的情况,裴晚南都很清楚。
盛吟的行程,十四个小时飞机,两个半小时汽车,中途还不说淋雪吹风。
有种说谎后被当场抓包的窘迫,其实也没必要,她只是习惯了。
微微挣扎了一下,盛吟说了实话,“旅途有点累,睡了两个多小时。”
“没关系,回国第一天,旅途上的所见、归家情绪和天气气温这些因素可能暂时影响了你的大脑皮层。”
裴晚南温和地客观表述,将她手上的那盆月见草接过去,放在了花棚架上,“也可能是因为时差才睡不好,我们先吃早餐。”
大概知道盛吟的喜好,裴晚南泡了杯红茶给她。
看着盛吟放松地丢了块方糖进红茶里,裴晚南问了一些趣事,听着盛吟继续说起了这段时间的一些事。
即使昨晚只睡了三小时不到,盛吟的瞳仁也还是睁得明亮。说着话的时候唇边一直带着笑,那是仿佛拿尺子量过的弧度。
形式,标准。
“他就小你不过两岁,你还叫他小朋友。”一直没有插话的裴晚南,听盛吟提起林为言时,浅笑着开了口。
像找到了个合适开启的时点。
裴晚南微笑着问她,“那昨晚睡着之后有做梦吗?是梦到你这个小朋友还是家人,他们怎么样了?”
跟寻常聊天一样,没有探索的冒犯。
但似河水潺潺的声音格外柔和缓慢,试图引导确认着几个小时前是否存在过干扰的旧影。
极其自然的一问,盛吟微怔,在唇齿的红茶味还没消散前,她结束了这个问题。
她的声音轻软,很清醒,她说,“没有,什么都没梦到。”
和之前每次的回答都一样。
良久,裴晚南收回和她对视的眸光,轻轻点了点头。
还有两盆金娃娃和三盆石竹没搬。
今天裴晚南在学校还有堂课,早饭过后,一起搬完花,裴晚南就先去了学校。
盛吟还留在这儿。
她让助理帮她找了住的地方,收拾和安置好家具还需要多几天的时间。只能再叨扰裴晚南,到时再回家收拾东西。
搬完花的盛吟,回到房间从行李箱拿出了笔记本电脑,接通电源后开了屏。
盛家是做拍卖起家的,每年的春拍秋拍是业内最活跃的时候。
前不久秋拍结束,正是业内的人可以稍微休息下的时候。
盛吟打开了几个文档资料,把需要她看的文件都先看了,在笔记本键盘上敲击批注。
投入工作的时候,是最可以心无旁骛到不想起别的什么事。
除了总有人来找。
盛吟看着屏幕上的油画图,画中人眼里的那几笔高光,现代主义的细节最是打动人。
结果一旁手机‘嗡嗡’不停地震动,盛吟低头看了眼来电显示,手指拉着往右一划。
“姐,秋拍也过去了,你怎么也不歇一段时间。”电话那头助理的关怀声音传来。
助理唐乐年听着盛吟还在敲键盘,继续说着收尾的事已经差不多处理好了,过两天他也要回来G市了。
“好~辛苦了,我们年年就是能干,等你回来给你放假。”盛吟对着电话那头一通不吝啬的表扬。
她分神地听着唐乐年的话,一会,眸光才终于舍得从那副油画上移开,翻着她的单肩包。
她有个资料拷贝在了U盘里,正好趁这两天没事,可以顺便看下哪里能着手。
“姐,予池哥让我跟你说,他很想你。他说,电话就不再打给你了,免得真得太想念你就忍不住现在回去了。”
唐乐年支支吾吾了大半天,终于忍不住光速地把这话倒了出来。
显然,这话连唐乐年这个代为转达的人听着,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盛吟笑了下,她翻包的手没停下。
想起江予池这个学长平日的处事,她是知道自己这个学长一向都是爱开玩笑的。
对盛吟说完这话,唐乐年显然也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
不等盛吟回答,他提起了另外一个重任,“姐,还有,我那个朋友为言,他说他惹你生气了?叫我和你道歉?”
盛吟刚拿着U盘准备接上笔记本。
林为言是不知道,所以想得太多。
其实盛吟还是很喜欢林为言的,“林为言没有惹我生气,我只是转了个油费给他。”
“他昨天让他叔叔一起送我回家了,那你说,我转了油费让林为言还给他叔叔,难道有什么问题?”
听得电话那头的唐乐年一时也没有说话。
姐就是想得周到,这也没问题啊。
不过他记得听林为言说起过,他那个叔叔应该还挺有钱的,会不会这个油费有些侮辱到人家了。
显然对人家造成侮辱的盛吟也颇不在意,“这叫银货两讫,欠着人家人情做什么,反正以后也不会再见了。”
盛吟手里的U盘已经接上笔记本,打着圈圈的扫描几秒就完成。
鼠标双击,打开硬盘,盛吟一直笑着的唇角就慢慢收了起来。
这个U盘本来放着的都是业内藏家还有拍品的资料。
结果现在打开的页面里,满屏都是陌生的按序排列整齐文件夹,文件夹名称甚至还有公诉二字。
盛吟把U盘从笔记本拔出来。
U盘还是眼熟到不行的样子,半指大小,栗色小长方形,多年的使用让它磨损得已经露出了里面泛银的金属色。
盛吟翻到了U盘背面,刻着字母--SY。
这是沈敛止的U盘,不是她的。
一时间,盛吟的大脑皮层活跃到想谩骂林为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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