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线是寡淡的平静,听上去没有任何波澜,很官方,很疏冷。
只是那比文字和画面更具冲击的音色席卷而来,压着回忆的积灰匣子上的尘都开始抖落。
灯光的亮度越来越烫。
盛吟静静地看着他肩上落着的雪化了水,黑色外套里的衬衣,扣子还是一如既往地系到了最上。
简单利落的衣着,袖口下,他的手腕骨节分明,指骨明晰,指节微弯。
她伸出的手还在半空,和他的手之间的那段距离,遥遥。
盛吟终于抬眼,从他那被雪打湿了的裤管,望向他的眼睛。
他也在看着她,黑漆漆,没望到底,不知道是什么情绪。
盛吟启唇更正,“不好意思,原来是沈先生。”
没人再说话。
一旁杵着的林为言不知道两人的视线到底都落在了哪。
他们三人干站着,林为言只看到盛吟的手悬空得都微颤了下,而他叔叔的手还垂落着没动。
“叔叔,我朋友跟你打招呼呢。”林为言忍不住小声地提醒,还用手肘轻撞了一下他这沉寂到极致的叔叔。
叔叔很少对他的朋友这个态度。
林为言想不明白,只是觉得特别不好意思,赶紧伸手帮他叔叔回握了一下盛吟。
“姐姐,我叔叔平日里人就这样,对着不认识的人就不爱说话,但他人很好的。”林为言试图跟盛吟解释。
“姐姐也不用太客气,跟我一样直接叫叔叔也可以的。”
他的话音刚落下,三人之间的氛围就有了难以言说的变化。
盛吟转头看向握着她手的林为言。
她知道林为言误会了,虽然沈敛止一向不怕别人误会。
但盛吟自己也很难做到轻描淡写地告诉林为言,他这不爱说话的叔叔其实是她的前男友,那个四年前分手,四年没再见的前男友。
他们并不是不认识。
而是恰恰相反。
“原来你叔叔是这样的人。”盛吟扯了一下唇角,她把脸转向林为言,不再去看沈敛止半眼。
沈敛止也侧过头。
显然认出了在口罩下的她。他平静地只留下一个背影,抬脚就往机场出口大门处走去。
这个骨相和身量俱是出众的男人来得快,离开得也快。
扛着相机的记者拍照动作也有些愣住,一时也不知道镜头应该对着这对握手的高颜值旅客,还是应该去追离去的那个男人。
看不清他们几人之间的状况,记者扛着相机的镜头想再转回那对高颜值的旅客时,才发现他们也跟着一起走远了。
外面还下着簌簌大雪。
林为言一手拖着两个行李箱的拉杆。
另外那只手松开了盛吟的手之后,很自然地拿过盛吟手里提着的包,“姐姐,我们走。”
他拿着盛吟的行李,紧跟在沈敛止的身后。
大学生热忱的优点在这个时候,实在是让人喜欢不起来。
拿在手上的手机一直震个不停,盛吟都没空理会。
手里蓦地一空的盛吟跟上去,对着已经到了门口的林为言摇了摇头,“我在这等人来接,你自己先回去。”
风雪声实在太大,这年轻人的耳也实在太背。
林为言听到了,却也没听到。
回头看着盛吟,林为言好像恍然大悟。
却是脱了他的棉服外套,罩在盛吟头上,“姐姐,我没带伞,先将就着。”
“就在那了。”林为言大声说着,指了指前不远处。
“林为言。”
盛吟提高了音量,只是被她手机的铃声再次打断。抬手拿起一看,闪个不停的手机屏幕上亮着人名。
江予池。
盛吟停顿了下,犹豫几秒之后还是先挂断了来电。
等她再抬头,林为言已经三步作两步大跨到了车后方,将她的行李利索放好之后就径直关上了车后备箱门。
......
在最前面的沈敛止腿本来就长,走得还快,径直地就快步到了车前。
他打开车门,苍白的车灯光一亮起,越野的引擎声就随即低沉地响了起来。
这简直让人觉得他下一刻就会直接开车,离去。
沈敛止本来就是这么一个冷冷淡淡的人。
当年除了盛吟,他们的同学朋友就没几个能坐过沈敛止开的车。
只是这次真是沾了林为言的光。
林为言打开车门,笑着在等她一块上车的这整个过程,沈敛止都没有一脚冷漠地踩下油门。
盛吟看着林为言,走得离他更近了些。
扯下林为言的外套,簌簌的雪落在她的长发上。
她把外套还给林为言,说话的声音比刚才更高了,“林为言,把行李给我,你先跟你叔叔回去。”
他们认识的这些天,盛吟好像就没叫过他全名。
林为言下意识地产生了自己做错事的认知,“姐姐,你,我们一起走吧,好不好?”
“我叔叔开车不会乱开的,这天气不好,我们一起早点回家吧?”
林为言接过棉服,自己明明冷得打着颤,却又把棉服披在了盛吟的身上。
见盛吟没说话,林为言往后退了一步,手转而按在后备箱上,“那我陪你回去等。”
盛吟抿着唇。
看着赤忱的林为言,再次扯下身上那宽大温热的棉服,盛吟终于摇了摇头,将棉服递还林为言,“那我们还是一起回去吧。”
这次林为言开心地收回棉服,自己打开了另外一侧的车门,一溜烟陪着盛吟坐在了车后排。
前面就只沈敛止坐着,从后排车座看去,还能看到沈敛止那笔直的肩线。
车里很暖。
升起的车窗挡住了外面的风声人言,车仪表盘泛着淡淡的蓝光,还能看到车内那个栗色的抱枕,像块甜腻的方糖。
盛吟长睫垂下,她的鼻子有点堵,没有取下口罩。
系安全带的时候,眼睛好像是被风雪吹得酸了,明明她的手对得很准,却一直都搭不上那个扣。
在盛吟觉得自己好像愈发手忙脚乱的时候,林为言侧身过来,乖巧地避开她的手指,帮她把安全带扣好。
不等盛吟说谢谢,林为言就先笑了,他说得善解人意,“姐姐,车里暗。”
下一秒,车内的照明灯亮了起来,那油门终于被一脚踩了下去。
离开机场的路有好几条,沈敛止选了一条路灯昏黄却不算太堵的路。
塞车和绕远路,后排的人都不关心。
盛吟已经转头看向车窗外。
路上积着挺厚的雪,车拐的道都是盛吟曾经走过无数遍的路。只是路上的行人和街景早就和四年前不同,路又怎么还能算是原来的路。
车内很沉默,只有林为言时不时说话活跃下车内的气氛。
“姐姐,那是予池哥的信息?”林为言看到了盛吟低头划开手机。
在国外的时候,江予池经常陪在盛吟身旁。
林为言也和江予池见过好几面。这次盛吟先回来,江予池留在那和助理一起收些尾。
盛吟点了点头。
刚才想拦林为言,就把江予池的来电挂断了。
她正在想要不要回拨个电话,结果林为言这几句话刚说完,江予池的来电正好又了过来。
“阿吟?”
带着担心,江予池关切的声音从电话那头清晰地传了过来。
在安静的车内,就连他尾音带着的呼吸声,在接通电话时的情绪一起一落都听得清楚。
“是我事先没安排好,让你在这大雪夜还要去坐陌生人的车。”
“阿吟,一定注意安全。等下红灯,你把电话递给司机,我和他简单说几句。”
江予池说着,话里行间都是关心和在意。
“阿池——”盛吟想说不用担心,一开口,却又停顿了下来。
刚被风雪扫过,她的鼻子到现在还没压制住。
以至于她一开口,这简单的称呼,被她念出了一种近似情人呢喃的错觉。
驾驶座上,那个一直默然不动的身影,在那两个字的呢喃落下之后,有一瞬间的僵滞。
对面的江予池显然也跟着停顿,耐心地等着盛吟继续说。
一旁的林为言倒是大咧地先“啧”了一声。
他微微凑近盛吟的手机,“予池哥,我可不是姐姐的陌生人,我和姐姐正一起回家。”
江予池显然听出说话人是谁,瞬间反倒放心了些。
听出了林为言的言外之音,江予池低低地笑了下,“阿吟是你姐姐,我是你哥哥,你当然不算陌生人。”
“我说的是开车的那位是陌生人,行了吧。这次可真是谢谢你替我送阿吟回家了。”
这简单的几句,说得林为言话头一梗。
姐姐和哥哥,听起来才更像是一对。
而且这说的什么话,什么替,他这是自己想送盛吟回家,不是因为谁。
一直靠着弟弟身份卖乖的林为言突然觉得自己简直落在下风,黑着个脸地把头回正。
再看看他叔叔。
被人当成陌生的司机,刚才一直在雪里慢行的车,车速陡然加了三十码。
本来升起的车窗还被摇了下来,呼呼的风带着雪灌进车来,凛冽,寒凉,把他们的说话声都吹得散在了雪里。
通话还在继续,盛吟带着鼻音回应着江予池的关心。
路上有着一个又一个红灯。
第七个红灯的时候,盛吟和江予池才挂断通话。
“叔叔,我朋友的家就在前面不远,就下个路口右边拐角那停车。”林为言还在尽职地看着导航指路。
雪花打过眼,翻飞进了车,片片落在前面那个绷直的肩膀上。
盛吟的眼跟着动了动。
开车的人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他什么也没问,只是喉头似是滚了一下。那修长的手指扣在方向盘上,很用力的样子,将直行着的车调整了方向。
如她所愿,应该也如他所愿,在下个路口那停了车,不用再在他车上多呆半刻。
还是林为言下车帮她拿的行李。
想起刚才飞机上盛吟说过的话,林为言双眼亮闪闪地提醒盛吟,“姐姐,等过两天天气好点了,一定要记得约我吃饭。”
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果然才是最开心的那个。
盛吟眼尾的小钩子无奈地重新漾起,认真对他点了点头说好。
雪还在下,车外比车内要冷得多。
盛吟打着伞,没再回头。
踩着雪,深浅不一的脚印留经了两条巷路,盛吟才停下缓缓喘了口气。
她拉着行李箱,伫足在路边,等着出租车从这经过。
沈敛止对她家的路有多熟,他开的车一路都没走错,那就是去她家的路。
只是林为言不知道,她的家离这其实还很远。
盛吟垂下眼,拿出手机,回复着林为言的信息,“我到家了。”
雪压在伞面,很沉,四周都是白茫茫一片。
盛吟呼了一口气,伸了伸腿。今天的天气是有些不太好,她等了好一会,才遇到了一辆已经挂上“暂停”的出租车。
盛吟使劲挥着伞,就怕出租车师傅没见着这还有个人。
还算幸运,出租车师傅这眼神好使。
他停下了车,摇下车窗,憨憨地来了句,“啊,雪这么大的,这儿怎么真还有人在这。”
不知道是觉得盛吟实在可怜,还是被盛吟用几倍的加价打动,出租车师傅爽快地让盛吟上了车。
“姑娘仔,去哪?”出租车师傅觉得盛吟好像是冷坏了,半响没说出话。
今晚的这程路实在太漫长了。
盛吟深吸了几口气。
家的住址在她唇边,一直吐不出来。
最后,盛吟还是念了她心理医生那的住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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