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皇后听了这话,面色果真一变,她原以为此女与众不同,谁知竟是这般世故爱财,不由大失所望,又坐直了身子,摆出皇后姿态。
昭琳一见便暗道,皇后娘娘果真生气了。
岳皇后很是不满道:“你很缺银子?”
顾盈盈摇头道:“臣妾手头虽不宽裕,却也谈不上一个‘缺’字。”
岳皇后道:“那你怎么转头便把它拿去当了,你方才不是还说你喜欢那金钗吗?”
顾盈盈道:“这世上的许多事物,不是喜欢便该占有。那日我救皇后娘娘不过是举手之劳,却得娘娘金钗相赠,实乃受之有愧,但若退了回去,不免辜负了娘娘一片心意。”
说到此,顾盈盈抬首,双目直视小皇后。
“故而,臣妾擅作主张,将那金钗换了银钱,换取的银钱,臣妾分毫未敢有所留,悉数捐给了福田院,也算是借花献佛,替皇后娘娘行善积德。”
岳皇后听到此,本露不满的小脸上,增了喜色。
“当真如此?”
顾盈盈浅笑道:“若皇后娘娘不信,大可派人去福田院对账,臣妾是以奴婢昭琳之名捐出的。”
岳皇后听了便信,倒是她身旁的莞儿,记了下来,寻思着日后是得让人去福田院查证一番,看这顾宝林是真菩萨心肠,还是谎话连篇,若是谎话连篇,那定要好生提醒皇后娘娘,莫要被此女给骗了。
“本宫便知,你是个热心肠的大善人,可表叔听了这事后,偏说你不怀好意、另有图谋,”说到此,岳皇后还娇哼了一声,又道:“我才不信他的。”
顾盈盈听后,心下一紧,有些发虚。
岳皇后口中的那位“表叔”自然便是大胤朝的皇帝陛下了,此人委实可恶,每回都能凑巧看穿自己的诡计。
岳皇后不知顾盈盈心头这些想法,又接着道:“后来表叔听我赏了你一支金钗,还训了我,说我既然是要感谢救命恩人,送金银珠宝便太过俗气,毫无诚意。”
顾盈盈听了心道,还是俗气些好,若无岳皇后那支金钗,她入宫后在银两这块上的空缺又要大上不少。
但面上,仍配合问道:“那娘娘的表叔认为该送什么?”
岳皇后见顾盈盈来了兴致追问,很是欢喜,道:“表叔问我,你喜欢金银珠宝吗?我摇头说,自然不喜欢。表叔说,这便对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自个都不喜欢的东西,为何还要送旁人。”
若是在常人面前,她自然要按规矩称呼皇帝为陛下,可此刻闲人们都被赶走了,岳皇后便也释放出孩童天性,展露活泼无邪的一面。
女官莞儿本想劝谏两句,但转念一想,皇后娘娘平日里总要在六宫面前摆出母仪天下的姿态,像今日这般无拘无束与人相谈,实属少见,只是宫内妃嫔不少,何以皇后娘娘偏偏看中了这位顾宝林,难不成就因顾宝林救了她一回?
“我听了觉得有道理,便连连点头。表叔又说,既然要送,就该送你自个喜欢的。我便又问,要是我喜欢的,旁人不喜欢,那怎么办?表叔便说,她若也喜欢,便说明你们投缘,但她若不喜欢,实属常事,你也无须因这事伤心,只要你送出的是你喜欢的,那你便问心无愧。”
“我听得似懂非懂,表叔又叹口气,说,人这一辈子最难做到的便是问心无愧四个字。说完,表叔便接着跟慈恩寺的高僧谈佛论道去了,把我晾在一旁,叫我好生反思方才偷偷溜走的事。”
若是旁人一口气说这般多的话,顾盈盈早便不耐烦了,可眼前这位小皇后声音又甜又软,模样又娇又憨,委实惹人喜爱,顾盈盈越听越觉有趣,忍不住想摸摸岳皇后的小脑袋。
摸自然不敢摸,便唯有莞尔一笑。
说到此,岳皇后停了下来,犹豫良久,忽问道:“你……喜欢糯米鸡吗?”
顾盈盈忍俊不禁,不曾料想,在这小皇后心中最为珍爱的东西竟是糯米鸡。
片刻后,她认真道:“喜欢。”
随后,岳皇后便叫宫人们把刚备好的糯米鸡端了上来,同顾盈盈一道分食享用,岳皇后起先还吃得小心翼翼,待吃到后面,便全然忘了什么国母仪态,满手满嘴皆是,与寻常女童并无异处。
顾盈盈边吃边笑,也不知是觉糯米鸡太过美味,还是觉眼前的女童太过可人。
……
从昭阳殿用完糯米鸡出来后,顾盈盈面上的笑意便敛去了,沉思不断。
她是救了岳皇后一回不假,但那仅仅是举手之劳。
就凭那举手之劳,便值得让岳皇后放下戒备,在自己面前展露童真的一面?
其间怕是别有隐情。
可顾盈盈左思右想,却猜不出隐情为何。
昭琳也同她主子一般,疑惑得很,路上忍不住问道:“小主,你是不是早知晓了那日慈恩寺的女童便是皇后娘娘。”
事已至此,顾盈盈便也不再卖关子。
“那日是有七八分怀疑。”
昭琳惊道:“小主是如何猜出来的?”
顾盈盈道:“一是年岁,天下皆知,皇后娘娘十二岁那年嫁入了深宫,今年也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女童,那日我便觉这女童的打扮华贵,排场不俗,高贵逼人,于是便起了猜测。但真让我生了疑心的是慈恩寺外的那群人。”
昭琳不解道:“慈恩寺外什么人?”
顾盈盈道:“你非江湖中人,自然看不穿,但我瞧得出慈恩寺外来往的路人几近皆是便装高手,估摸着应是暗卫,定是有大贵人微服至此,才有这般大的阵仗。”
昭琳一回想,道:“难怪那日小主笑得神神秘秘的,原是发现了这个秘密。”
正因顾盈盈心中起了这个猜测,才会让昭琳将金钗卖后,拿一半的银子捐给了福田院。
月余前,顾盈盈故意种下的因,便是为了在入宫后的今日结下果。
如今,一切如顾盈盈所料,这位天真无邪的小皇后当真落入了掌中,还傻傻地以为自己真是个菩萨心肠的大善人。
落入掌中的又岂止是小皇后,还有自己身旁傻傻的小昭琳。
“小主,我们接着可是要回宫?”
顾盈盈轻摇头,道:“不急,我们先去给人请个安。”
“何人?”
“淑妃娘娘。”
……
据顾盈盈入宫前所知,宫里头的这位淑妃是御史大夫之女,姓东方,单名一个“珊”字,未出阁前,便有京城第一美人之称,初入宫时,极得圣宠,皇帝还为其亲拟了一个封号“瑶”,寓意卿之美貌,唯瑶台仙子方可较之,除拟了“瑶”这一封号外,还赐居瑶华宫。
瑶华宫位置偏僻,但这仍旧是皇帝故意为之,只因瑶淑妃说她不爱热闹地,恩宠如此,可见一斑。
只是这位瑶淑妃性子孤僻,爱独来独往,有时脾气上来了,连皇帝都不给好脸色,故而,入宫不到半年,恩宠便大不如前了,时常称病,卧在寝宫里头。
未入宫前,顾盈盈便怀疑过这位淑妃娘娘同兄长之事有关,今日又听林昭仪说,淑妃常在千荷池旁赏看未开的荷花,心头又添了几分笃定。
性情高洁,又爱荷花,岂非正契了手帕上绣的宫怨诗和荷花?
瑶华宫远,门庭冷落,确然是个幽静所在,顾盈盈让宫人去通传后,便立在原处,静候传召。
等了良久,宫人出来禀道:“娘娘说,多谢宝林好意,但她卧病在床,委实不便相见。”
顾盈盈听后,轻点头道:“还望娘娘多多保重贵体,改日待娘娘大好,我再登门请安。”
吃闭门羹一事,倒是在顾盈盈的预料之中,淑妃既然是出了名的性子高冷,那便自然不会轻易见外人,更何况自己只是个小小宝林。
她今日前去,不过是为了在瑶淑妃前混个耳熟罢了。
翠微宫里,也是一片凄清景象,宫墙之中,唯有真正的主子才配设灵堂,享祭拜,高婕妤一去,主殿便空了出来,就好似从未有过此人一般。
恩宠也好,赏赐也好,全都跟她进了阴冷的墓穴里。
顾盈盈是见惯了生死的人,不过一声叹息,朝着主殿鞠了一礼,便回西殿用膳去了。
饭后,顾盈盈向内侍三福打听了千荷池所在,便携昭琳一道去了。
千荷池池如其名,池中种满荷花,每至盛夏,千莲竞相绽放,荷叶碧绿绵延,实乃赏色看景的好去处,先帝后宫里有一宠妃便爱至这千荷池赏看荷花。先帝为讨她欢心,便在池旁修筑了一座亭,亲笔题名“爱莲亭”,供其观赏池莲时,躲日避雨。
既然瑶淑妃不愿轻易见客,那顾盈盈便守株待兔,夜夜到这千荷池旁闲逛,功夫决计不会负有心之人,总有一日她定能“巧遇”瑶淑妃。
顾盈盈连来两日,接无所获。
第三日,顾盈盈又至了千荷池旁,正欲绕行一圈,便听爱莲停那边传出了淙淙琴音,先如小溪潺潺,渐显峥嵘之气,好似一江春水流向江湖,掀起阵阵波涛,琴音越响,拨弦越急,杀伐之气再难遮掩。
有死人的江湖才是真江湖。
亭内人所奏,正是那曲险些让顾湘丢了小命的《江湖笑》。
顾湘那日所奏,只得其形,离“神”这一字,相去甚远。
可亭内人不但琴艺精湛,还深得此曲精髓,莫论是隐于江湖的潇洒,还是重出江湖的杀伐,都奏得恰到好处,令人心驰神醉。
琴音戛然而止,顾盈盈也如梦初醒,却不由想去亭中瞧瞧。
《江湖笑》一曲,要奏流畅,已属难事,要想奏好,更是难如登天,顾盈盈自负琴技精湛,可到了此人面前,好似也只有甘拜下风的份。
深宫之中,竟还有人能将《江湖笑》奏得如此出神入化。
作者有话要说:盈盈小解解萝莉控石锤,以及终于要正式见面了嘻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