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皇后

按礼制,新人入宫后的第二日便要前去昭阳宫参拜皇后和诸妃嫔。

除此之外,新秀们本还该去参拜太后的,只可惜每年这时候太后都要出宫去礼佛,前几日,太后的凤驾便已离宫了。

一夜惊魂,顾盈盈未睡几个时辰,起来时,憔悴得很,眼下一圈乌黑,如何也遮掩不住,顾盈盈索性便也不遮,淡抹薄敷,为衬妆容,发髻上只着一对芙蓉玉簪,衣衫素雅,上绣有水芙蓉,一只蜻蜓停靠其上。

一番打扮后,昭琳皱起了眉头,道:“小主,这般打扮是不是太素了些?”

顾盈盈倒是满意十分,道:“越素越好,最好丢进人群里也寻不着。”

为防宫中人心惶惶,左贵妃下了严令,高婕妤之死对外只称因病暴毙,但天下间哪有不透风的墙?

昨夜之事一出,估摸着“顾宝林”这三个字已传遍六宫,哪怕顾盈盈只是无辜卷入其中,但经了那事,到底有些不祥。且,宫中主位刚逝,偏殿的人便穿起了亮色衣衫,难保不被人说闲话。

想到此,顾盈盈叹道:“便也当为高婕妤服丧了。”

高婕妤家世、容貌皆不俗,否则也不会成一宫主位,只可惜入了这深宫,既没有恩宠傍身,又没有防人之心,便落得了昨夜的下场,凄凄惨惨地做了个水鬼,事后,还要沦为六宫茶余饭后的谈资。

而她的丧命,竟只是因一个可笑的误会。

何其可悲。

不觉中,顾盈盈又忆起了兄长。

大约,她的兄长也是这般死不瞑目的吧。

……

顾盈盈到的时辰不早不迟,昭阳宫正殿里已坐了不少妃嫔新秀,环肥燕瘦,各有千秋,珠钗宝裳,各彰风华。

顾盈盈在新入宫的秀女中所封位分最低,放眼六宫,她的位分仍旧是最低的。

妃嫔进了昭阳殿自然是按位分落座,内侍引着顾盈盈到了西侧最末的座椅上,今日她本就装扮得素雅,位置也最偏,还当真合了她的意,后至的妃嫔们都跟未瞧见她一般,互相寒暄之际,也未把她放在眼中。只是低声说起昨夜高婕妤之事时,会时不时瞧向顾盈盈这边。

顾盈盈也不擅迎合,便只安静地坐着。

在顾府上,她便是独来独往,只愿同兄长和昭琳说些话,到了宫中,看来又唯有重蹈覆辙,当个独行侠了。

大殿内,唯一一个跟她低声说了一句话的竟是古娉婷,语气冷,话也十分刻薄。

“一入宫便遇上这种事,也不知是你命太硬,还是天生扫把星。”

顾盈盈淡然一笑,只当不闻。

辰时将至,正殿里,还余四个空座,皆居高位,皇后未至,左贵妃未至,林昭仪也未至,还有一位是何人,顾盈盈便不知了。

正这般思索着,左贵妃便来了,着碧蓝间色裙,反绾髻上垂步摇,如昨夜初见般端方素雅。左贵妃前脚刚至,未多时,林昭仪的玉足便也踏入了昭阳宫,绛红绣金百褶裙,棕发缀金钗,眉间点花钿,明艳如玫瑰,体态丰盈,眉梢眼角尽是异域风情,

殿中人皆知,林昭仪这般故意为之,不过是在众新人前显威风罢了,除皇后外,便是左贵妃也须得等她。

又是一番见礼,顾盈盈还未坐下,便听宫外一声唱念。

“皇后娘娘驾到。”

“臣妾参见皇后娘娘。”妃嫔们纷纷起身见礼问安,衣衫配饰摩挲作响。

“平身。”声音有些许稚嫩。

头回见宫中新人,自然要郑重待之,故而皇后今日着的是凤袍朝服,簪十二细钗,佩白玉双佩,金耀夺目,尽显国母气派,只是她身量不高,高挑的眉,圆圆的脸,小巧的鼻,妆容极为厚重,好遮掩年岁,唯有一双灵动的眼珠子未被浮华侵染。

顾盈盈身后伺候着的昭琳行完礼,起身抬头一看,不由大惊。

大胤朝的皇后娘娘竟然是那日在慈恩寺遇见的梳妇人髻的女童,难怪那女童年纪轻轻,排场便那般大,没料到竟是一国之母。

顾盈盈倒是未露惊色,似是意料之中。

打定主意要入宫后,顾盈盈便探听过了,现如今的这位皇后娘娘乃岳太师的嫡亲孙女。

岳太师位高权重,有两朝从龙之功,门生遍天下,民间便流传过一句大逆不道之语“朝堂上一半都是姓岳的”,其妹又是当朝太后,实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可就是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却也有人生憾事,那便是子嗣单薄。

岳太师虽有五个女儿,却只有一个儿子,这跟独苗自幼便被岳太师寄予厚望,奈何天不遂人愿,岳太师之子及冠那年便因病离世,归天前,将幼女托付给了岳太师。

痛失爱子后,岳太师便将这唯一的嫡亲孙女视作心头肉,溺爱无比,誓要将天下间最好的全数捧至孙女面前,便是后位,也在所不惜。

彼时,皇帝刚继大统,忙着固江山、清逆臣,丝毫不把立后之事放在心上,全权交由太后操办,只对太后提了一个要求“活的”,只要是活的,便可为后,好似是男是女都不紧要了。

去岁立后时,太后本属意的是自家侄女秦墨馨,但岳太师却执意要将孙女送上后位,太后一觉此女年岁太小,一个十二岁的丫头怎能驾驭宫闱?二觉其与皇帝差了辈分,故而一直不肯点头。

僵持一段时日后,太后还是遂了自家兄长的心愿,并答应兄长,定会照看好这位小皇后。

岳皇后未入宫前,见了皇帝,便是一口一个“表叔”,入了宫后,一时间,倒是不知该如何称呼了,皇帝知这丫头还是小孩心性,也不见怪,多数时候皆是惯着,就跟在养女儿一般,不曾动过男女间的心思。

岳皇后虽年幼,又未掌实权,但家世在那儿摆着,背后有太后和太师撑腰,又有皇帝惯着,饶是得宠如林昭仪,在小皇后面前却也不敢放肆。

与皇后作对,那便是与岳家作对。

林昭仪平日里是跋扈了些,倒还未蠢至这个地步,多数时候,皆是在与左贵妃争高下。

岳皇后坐稳后,打量殿内诸妃,发现有一空位,忽问道:“淑妃姐……”言至一半改口道:“她今日又病了吗?”

身后伺候着的女官莞儿低声禀道:“淑妃娘娘病还未好全,便告了假。”

昭琳又认了出来,回话的女官便是慈恩寺中那群丫鬟婆子里为首的那位,那根被拿去换了银子的金钗,便是这位女官亲手呈至顾盈盈手中的。

“皇后娘娘,淑妃姐姐她若是真病了,不来请安,自然是情有可原,可若是装病不至,那便是有些放肆了。”

林昭仪生得虽像异族人,但到底是正经官宦人家的闺秀,说起官话来,全无一点异域口音,不像昭琳,有时候还能听出一些西域腔来。

左贵妃听后浅笑问道:“昭仪妹妹说这番话,可有什么凭证?”

林昭仪道:“前日傍晚,臣妾还在千荷池旁瞧见了淑妃姐姐,这荷花还未开,这淑妃姐姐便先在池旁赏着了。臣妾瞧姐姐那模样,可不像是有病的样子,也不知为什么过了一日,便称病不来请安。倘若日后,人人都学淑妃姐姐,不想来请安便称病,那宫中的礼法可还安在?”

最末的顾盈盈听见“千荷池”三字,留神了几分,秀眉微微皱起。

岳皇后还未开口,便被左贵妃抢了先:“淑妃妹妹若真装病,难道瞒得过皇后娘娘的一双凤眼吗?想来只是昭仪妹妹多心了。”

林昭仪轻轻哼了一声,娇笑道:“但愿只是臣妾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闲话罢,新入宫的妃嫔们便一一起身上前,参拜皇后,古娉婷在头,顾盈盈在尾。

新秀们见礼并无差错,岳皇后也是一直微笑点头,口道“平身”,到了顾盈盈时,岳皇后一怔,好半晌未说出话。

顾盈盈便又请了一回安。

岳皇后这才回神,叫她起身。

礼成后,岳皇后念出了昨夜背好的词:“诸位妹妹们皆是德才兼备、品端良善的,还望日后姐妹同心,一道尽心伺候陛下,为皇室开枝散叶。”

新秀们连声道是。

顾盈盈又觉好笑,小小女童,却不得不装出一副老成模样,明明未经人事,还要说“开枝散叶”这种话。

正这般想着,便听凤座上的小姑娘道:“散了吧。”

众妃起身,顾盈盈也在其中,正欲按位分离去。

“顾宝林留下。”

众人一愣,面面相觑。

林昭仪更是心下一惊,好端端地岳皇后为何要独留顾宝林,难不成昨夜之事出了纰漏?但她又不敢贸然相问,便只能心怀忧意,退出了昭阳殿。

待众妃嫔退去后,岳皇后同女官莞儿说了两句悄声话,莞儿有些惊,皱了皱眉,仍旧应下,吩咐下去,随后又将殿内其余侍奉的宫人挥退了。

闲杂人走后,岳皇后再持不住威严,露出笑意,她见顾盈盈仍面无表情地低着头,道:“都没什么人了,你还这般拘谨。”

“在凤驾面前,臣妾不敢失仪。”

岳皇后听了,有些失落,撇了撇小嘴,半晌后,忽问道:“那支金钗你喜欢吗?”

“皇后娘娘所赐,自然是极好之物,臣妾怎会不喜?”

岳皇后一听,朝顾盈盈头上瞧了瞧,道:“既然喜欢,怎么不见你戴?”

昭琳听到此,心道糟糕。若是旁人所赠的钗,卖了便卖了,可如今晓得了,那日赠钗的不是旁人,而是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所赐的金钗,不珍不藏,转手就拿去卖了换钱,要是让皇后娘娘晓得了,怕是没什么好下场。

就算不知者不罪,可到底也会失了皇后娘娘的好感。

昭琳为顾盈盈担忧着,岂料顾盈盈面色如常。

半晌后,只听她诚实道:“那金钗,一早便被臣妾拿去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