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茶专卖店“Couse”位于日本桥大传马町,在写字楼的一层,眼前就是银行林立的水天宫大道。可想而知,每人午休时间,这里必定会挤满了白领丽人。
草薙走进玻璃门,首先看到的是茶叶卖场。他事先调查过,这里经营着五十种以上的红茶。
在卖场的后面,是一间茶室。虽然下午四点感觉不早不晚的,但屋里依然三三两两地散坐着女客的身影。有几个在翻阅着杂志的明显就是公司制服。这里看不到男客的身影。
一位身穿白衣,身材娇小的女招待走到他身旁。
“欢迎光临。就您一位吗?”她的笑容明显有些生涩。也许他看起来不像是会独自一个人到红茶专卖店来坐坐的那种人。
草薙应了一句“就我一位”。服务生脸上保持着微笑,把草薙带到了座位上,座位靠墙。
品名目录上印满了草薙昨天之前都还一窍不通的各种红茶的名目,但如今他不但已经认识了其中的一部分,还亲口尝过。这已经是他走访的第四家红茶专卖店了。
他招手把刚才的那名女招待叫到身旁,要了一杯奶茶。他在上一家店里听说过,这是一种在Assam红茶里掺入牛奶煮成的茶饮。他挺喜欢的,就想不妨再喝一杯。
“呃,另外,我其实是干这行的。”他把名片给女招待看了看,“能麻烦你把店长叫过来吗?我有点事想请教一下。”
刚看清楚名片上写的内容,女招待脸上的笑容便消失。草薙连忙摆手道:“不必担心,没有什么大事情,只是想打听打听客人的情况。”
“是,那我先去问问。”
草薙说了句“有劳”。他原本还想顺便问一句可否吸烟,但还是忍住了,因为他已经看到墙上贴着的“所有席位全部禁烟”的标识。
他再次环视了一下店内。店内环境清幽,令人感觉心情平静,桌椅摆放得很有讲究,即使有情侣结伴而来,也无需在意身旁的其他客人。也难怪真柴义孝会常来光顾。
但草薙心中却没抱太大的期望,因为之前走访过的三家店也给他留下了类似的印象。
没一会儿,一位身穿白衬衫配黑马夹的女性毕恭毕敬地站在了草薙面前。她看起来约摸三十五六岁,妆化得很淡,头发扎在脑后。
“请问您有何贵干?”
“请问您是这里的店长吗?”
“是的,我姓滨田。”
“在您工作的时候前来打搅,实在是抱歉。坐下谈吧。”让她坐到对面之后,草薙从内衣兜里掏出一张照片来,照片上的人正是真柴义孝。
“我们目前正在对某个案件进行调查,请问照片上的人是否曾经来过这里?我问的时间是距离现在大约两年前。”
滨田店长伸手接过照片,仔细端详了一阵,最后歪着头说道:“感觉似乎见过,不过我不敢确定。毕竟这里每天都会有许多客人光顾,而且总盯着客人的脸看也很失礼。”
她的回答,和之前的三家店给的答复也大致相同。
“是吗?我想他当时应该是和女友结伴而来的。”
他为了保险起见加了这样一句,但她却依旧歪着头微笑道:“平常也有许多情侣光顾本店的。”说完,她把照片放在了桌上。
草薙点点头,朝她笑了笑。这是他已预料到的反应,所以也谈不上失望不失望,但心中的徒劳感确有增无减。
“您要问的就是这些吗?”
“嗯,谢谢您的配合。”
就在滨田店长听了草薙的话起身离开之后,刚才的那名女招待端着红茶过来了。她正准备把茶杯放到桌上,看到上面有张照片,就停住了。
“啊,抱歉。”草薙连忙收起了桌上的照片。
但她却依然没把茶杯放下,而是望着他连连眨眼。
他问了她“怎么了”。
“照片上的这位客人他遇上什么事了吗?”女招待小心翼翼地问道。
草薙睁大了眼睛,重新把照片递到她眼前问道:“你认识这人?”
“算是认识吧……曾经是这里的客人。”
滨田店长似乎也听到了她的话,转身走了回来。
“你说的是真的?”
“是的,我想应该不会有错的,这位客人来过店里很多次。”
听她的语气虽然不太确定,但看起来她对自己的记忆充满自信。
“我可以耽误她一会儿吗?”草薙向滨田店长问道。
“啊,好的。”
这时店里正好进来了新客人,滨田店长便转身招呼去了。
草薙让女招待在自己对面坐下来,开始问她:“你是什么时候见过这位客人的?”
“记得第一次见到他是在三年前,当时我才刚到这里上班,连红茶的名字都还记不清,给他添了不少麻烦。所以我才会印象如此深刻。”
“他是一个人来的吗?”
“不,总是和他太太一起来的。”
“他太太?是位怎样的女性呢?”
“留着长头发,长得挺漂亮的。看起来似乎是个混血儿。”
草薙心想,看来不是真柴绫音,因为绫音是个典型的东洋美女。
“年纪呢?”
“大概三十多一点吧,也有可能再稍大一些……”
“他们两人自称是夫妻吗?”
女招待歪着头想了想,说道:“这个嘛……或许是我个人感觉吧。不过他们看起来确实挺像夫妻的,感情很好,有时候感觉好像是购物回家途中到这里来休息一下。”
“有关和他一起来的那位女性,除此之外你还记得什么吗?再怎样琐碎的细节都行。”
女招待眼中浮现出困惑,草薙心想,她此刻可能是在后悔不小心说出她认识照片上的人了吧。
“这也许只是我一厢情愿的猜测,”女招待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想那女的或许是画画的。”
“画画的……画家吗?”
她点了点头,抬眼望着草薙说道:“她有时手上会拿着素描本或者这么大的四四方方的大盒子。”她说着用双手比了大约六十厘米的距离,“扁平的盒子。”
“你没看到过里面装的什么东西吧?”
“没看到过。”她低下头说道。
草薙回想起之前若山宏美述说的情况。她说真柴义孝当时交往的女性从事的是和出版有关的工作,而且还出过书。
画家出书,应该就是画册了,但据若山宏美所说,真柴义孝很烦对方询问读后感。他想,如果是画册的话,应该没什么太烦的。
“除此之外,你还记得些什么呢?”草薙问道。
女招待歪着头想了想之后,向他投来了试探的目光:“他们俩莫非并非夫妇?”
“应该不是。干吗问这个?”
“不,没什么。”她说着把手贴在脸颊上,“我记得当时他们似乎是在谈沦关于孩子的话题,说是想早点要个孩子什么的。不过我也不太确定,或许我把他们和其他夫妇弄混了也有可能。”
虽然她的语气依旧不肯定,但草薙却坚信这女孩的记忆力很可靠,她根本就没把他们和其他人弄混。她所说的,毫无疑问正是真柴义孝和他当时的女友的情况。终于找到线索了,他有些兴奋起来。
他向女招待道谢,让他解放了。他伸手拿起装满奶茶的杯子,茶有些凉了,但茶的清香和牛奶的甜美却绝妙的融合在了一起。
就在他喝了半杯红茶,开始思考怎样去追查那位女画家的身份时,手机响了。一看来电显示,竟然是汤川打来的。草薙一边注意着周围的客人,一边接起了电话:“我是草薙。”
“是我,汤川,你现在方便说话吗?”
“我现在待的这地方不能大声说话,不过没关系,你只管说。真是稀罕啊,你居然会主动联系我。说吧,有何贵干?”
“我有事要跟你说,今天你能抽点时间出来吗?”
“如果是重要的事情,倒也不是一点空都抽不出来,到底什么事?”
“至于具体的情况,就等见了面再说,现在就只能告诉你与你工作有关。”
草薙叹了口气,说道:“你是和内海两个人又在偷偷摸摸地搞什么名堂吧?”
“正因为不想偷偷摸摸,所以才给你打这个电话的,你见还是不见吧?”
草薙心里想着,真不知道这人为什么总是这么拽,脸上露出了苦笑,说道:“我知道了。上哪儿去找你?”
“地点由你选。只不过你最好选个禁烟的地方。”汤川毫无顾忌地说道。
最后两人决定到品川站旁的一家咖啡店碰头。那里距离绫音住的旅馆很近,如果汤川说的事能很快搞定的话,他打算再去找绫音打听下有关女画家的事。
刚进咖啡店,就看到了汤川,他坐在禁烟区最靠里的座位上,正在翻杂志一类的东西。时近冬日,他却只穿一件短袖衫。把黑色皮茄克放到了身旁的椅子上。
草薙走过去站到他对面,可他却连头都没抬一下。
“看什么看得这么起劲啊?”草薙说着拉开了椅子。
汤川脸上毫无半分惊讶的神色,指着正在看的杂志说道:“有关恐龙的报道。上面介绍了一种用CT扫描化石的技术。”
看来他早已察觉到草薙的到来。
“科学杂志吗?用CT来扫描恐龙的骨头,又有什么用?”
“不是骨头。是用CT扫描来鉴定化石。”汤川终于抬起了头,用指尖往上推了推眼镜。
“一样的吧,那些恐龙化石不就是些骨头吗?”
汤川咪起眼镜片后面的眼睛,兴味盎然地说道:“你这个人,还真是从不辜负我的期待,总能说出我预想中的答案来啊。”
“又拿我开涮?”
服务生走到两人身旁,草薙点了杯番茄汁。
“以前从没见你点过这东西啊。怎么,关注起健康来了?”
“没你事。我只是不想喝红茶和咖啡罢了。快说,你到底有什么事?开门见山地说吧。”
“我还想再和你探讨探讨化石呢,算了。”汤川端起了咖啡杯,“你听鉴证科谈论过下毒手法吗?”
“听过,你设想的那种手法肯定会留下痕迹,因此,运用于本案的可能性为零。没想到神探伽利略也会犯错啊。”
“‘肯定’和‘可能性为零’这种说法并不科学。顺便说一句,光凭我提出了正解以外的假设,就断定我犯错的话,那你就大错特错了。不过看在你不是科学家的份上,我就不和你计较了。”
“如果你想强词夺理的话,麻烦你换种更直接的说法,怎么样?”
“我可是连这么一点点都不认为我已经输了。推翻假设本身就是一种收获,因为这样一来,剩下的可能性就会越来越少。就等于在咖啡里掺毒的路又堵上了一条。”
番茄汁端上来了,草雍没用吸管,“咕嘟”喝了一口。之前他一直在喝红茶,番茄汁给他的舌头带来了一种新的刺激。
“路只有一条。”草薙说道,“就是有人在水壶里下毒。这个人要么是若山宏美,要么是真柴义孝周日邀请到家里去的人。”
“这么说,你否定在水里下毒的可能性?”
听了汤川的话,草薙撇了撇嘴,说道:“我相信鉴证科和科搜研。他们没有从塑料瓶上检测出有毒物质来,那就说明当时水里并没有毒。”
“内海君认为那些塑料瓶或许曾经被人清洗过。”
“我知道,她说是被害人自己洗的是吧?我敢打赌,这世上是没人会去清洗装水用的空瓶的。”
“但不等于可能性为零。”
草薙哼了一声,说道:“你是打算把赌注押在这种很小的可能性上吗?那随你的便,我可是要走我的平坦大道的。”
“我承认你现在所走的确实是最稳妥的道路,但凡事都有万一,而追查这种万一的可能性,也是科学世界所需要的。”汤川用严肃而认真的目光看着他说道,“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什么事?”
“我想再到真柴家去看看,你能让我进去吗?我知道你现在随身带着他们家的钥匙。”
草薙看了一眼这位怪人物理学家:“你还想看什么?前两天你不是已经让内海带你看过了吗?”
“我现在的着眼点已经和当时有所不同了。”
“什么着眼点?”
“极其单纯地来说,可以说是一种想法。或许我确实犯错了,我现在想去确认一下。”
草薙用指尖敲着桌面,说:“到底怎么回事?把话说清楚。”
“等去了那边,确认犯了错误之后再告诉你。这样做也是为你好。”
草薙靠着椅背,叹了口气:“你到底有什么企图?你和内海究竟做了笔什么交易?”
“交易?此话怎讲?”汤川吃吃笑道,“别疑神疑鬼的。我之前不是已经跟你说过了吗?只不过是这迷团让我这个科学家产生了兴趣,想来试着破解它罢了。因为,一旦失去兴趣,我马上收手。现在我也是为了做出最后的判断,才拜托你让我再去他家看看的。”
草薙紧紧盯着眼前这位老朋友的眼睛,而汤川则回应以一副毫不在意的表情。
草薙实在搞不明白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但这也是常有的事。草薙以前就曾在不明就里的情况下相信了他,并且多次得到了他的帮助。
“我给他太太打个电话,你等我一下。”草薙一边掏手机一边站了起来。
他走开两步,拨通了电话。绫音接起电话后,他捂着嘴,问她现在是否可以再去她家一趟。
“实在是抱歉,有个地方我们无论如何都得去查证一下。”
他听到绫音轻轻吐出一口气,说道:“您不必总是这么客气。既然是搜查,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就有劳您了。”
“抱歉。我会顺便帮您浇一下花的。”
“谢谢。您帮了我很大的忙。”
打完电话,他回到了座位上,发现汤川正抬着头打量着他。
“你有话要说?”
“不就是打个电话吗?你干吗要走开呢?难道有些话是不想让我听到的?”
“怎么可能?我请她同意让我们去她家,就这事。”
“嗯——”
“搞什么,你又怎么啦?”
“不,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你刚才打电话的样子,真像是一个在和客户沟通的销售人员啊。对方有必要让你这么小心翼翼吗?”
“我们可是要在主人不在家的时候上别人家去,当然得客气点。”草薙说着拿起了桌上的账单,“走吧,时间不早了。”
两人在车站前打了辆车,汤川一上车就翻开了刚才的那本科学杂志。
“你刚才说恐龙化石就是骨头,这种想法中就潜藏着重大的缺漏,正因为如此,才会有许多古生物学者浪费了大量的宝贵资料。”
草薙虽不愿再提起这事,但还是决定陪他聊聊。
“可博物馆里见到的恐龙化石真的全都是骨头啊。”
“对,人们以前只知道保留下骨头,而把其他东西全给扔了。”
“这话什么意思?”
“挖掘的时候挖出恐龙骨,学者们欢喜雀跃跃,开始拼命挖掘。他们把沾在骨头上的泥土清除得干干净净,然后搭起一副巨大的恐龙骨架来。原来,霸王龙的下颚是这样的啊。它的手臂原来这么短啊。就这样,他们展开了考察,却不知道自己已经犯下了严重的错误。二OOO年,某个研究小组没有清除挖掘出的化石上面的泥土,直接拿去做了CT扫描,尝试着将其内部构造还原为三维图像。结果展现在他们眼前的正是一颗恐龙的心脏。也就是说,之前人们清除掉的那些骨骼内部的泥土,正是完整地保留了其活着时的脏器组织的形状。如今,用CT来扫描恐龙化石,已经成为了古生物学家们的标准技术。”
草薙的反应有些迟钝,他“嗯”了一声,说道:“这事说来的确挺有趣的,但和这次的案子之间有什么关联吗?还是说,你不过是随便说说的?”
“在刚得知这事的时候,我想到这是几千万年的时间所设下的一个巧妙的圈套。我们无法责难那些发现恐龙遗骨后就把内部泥士清除掉的学者。因为认为仅剩骨头的想法是符合常理的,而且身为研究者,让那些骨头重见天日,将其制作成完美的标本也是理所应当的。然而他们却没有想到,他们认为毫无用处而丢弃的泥土,才具有更重要的意义。”汤川合上杂志,说道,“我不是常把排除法挂在嘴边吗?通过把可能的假设一一推翻,最后就能找见唯一的真相。然而假如设定假设的方法本身存在根本性的错误的话,是会招致极为危险的结果的。也就是说,有时也会出现一心只顾获得恐龙骨,反而把最重要的东西给排除掉的情况。”
草薙也总算是明白了,汤川所说的话并非与案件毫无关系。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对下毒途径的设想中存在什么误区吗?”
“现在我正准备去确认这一点。或许凶手还是个有能力的科学家呢。”汤川自言自语似的说道。
真柴家空无一人,草薙从兜甩掏出了钥匙。她家家门钥匙有两把,原本已经到时间还给绫音,草薙一度送到旅馆给她,可她却说今后或许警方还会用到,且她自己暂时也没有回家住的打算,所以就把其中一把交给草薙暂时代为保管。
“葬礼不是己经结束了吗?绫音怎么不回家供奉灵位呢?”汤川一边脱鞋一边问道。
“我没跟你说吗?因为真柴义孝生前不信任何宗教,所以就搞了个献花仪式来代替葬礼。遗体已经火化。但听说连头七也不打算搞。”
“原来如此,这么说倒也合理。等我死的时候也这么办吧。”
“想法倒是不错,我来给你主持葬礼好了。”
一进屋,汤川便径直下了走廊。草薙看他走开后便上了楼梯,打开了真柴夫妇卧房的门。他推开屋里阳台的玻璃门,拿起了手边的大浇水壶,而这壶正是前两天绫音委托他浇花时,他刚从日用百货店买回的那只。
他拿着壶下到一楼。走进起居室,他伸头望了望厨房,只见汤川正在探头查看水池下方。
“那地方你之前不是看过了吗?”他在汤川身后问。
“你们刑警这行里,不是有句话叫‘现场百回’吗?”汤川用笔式手电筒照了照里面,家伙像是自带的。
“果然没有触碰过的痕迹啊。”
“你到底在调查什么?”
“重新回到原点。就算发现了恐龙化石,这次也不能糊里糊涂把上边的泥土给清除掉了。”汤川转头看了看草薙,目露诧异,“你拿的什么?”
“一看不就知道了吗,浇水壶啊。”
“说起来,你上次也叫岸谷君浇过水啊。不会是上边下了让你们同时搞好服务的命令吧?”
“随你怎么说好了。”草薙推开汤川,拧开了水龙头,把喷薄而出的水接到浇水壶中。
“这壶可够大的呀。院子里没有软管吗?”
“这水拿去浇二楼阳台上的花,那里阳台上放着好多盆呢。”
“那可真是辛苦你了。”
草薙不去理会汤川的讽刺,转身走出房间,上二楼给阳台上的花浇了水。虽然他连一盆花的名字都叫不出,但也一眼看出每盆花都有些无精打采的。看来今后最好每隔两天就来浇一次。他回想起了绫音说的至少不想让阳台上的花也跟着枯萎掉的那句话。
浇过水后,他关上玻璃门,立刻离开了卧房。虽说已经得到了主人的许可,但在他人的卧室长时间逗留,心中多少还是会有些抵触。
回到一楼,发现汤川还待在厨房里,站着,双手抱胸,瞪着水池。
“你倒是说说你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啊?如果不说的话,下次我可不会再带你来了。”
“带我来?”汤川挑起一侧的眉毛说道,“这话可说得真是奇了。如果之前你的那个后辈没跑来找我的话,我才不会卷到这起麻烦事里来呢。”
草薙两手叉腰,回望着老朋友说道:“内海跑去跟你说了些什么,我不清楚,也跟我无关。今天也是,如果你想调查的话,直接去找她不就行了?干吗来找我?”
“所谓讨论,只有在持相反意见的人中间进行,才有意义啊。”
“你反对我的做法?刚才你不是还说我什么稳当吗?”
“我并不反对你寻求稳当的大道,但我无法认可你对不稳当的路不闻不问的做法。只要还有一点点的可能性,就不该轻易地抹杀。我不是说过很多次吗,只顾盯着恐龙的骨头,而废弃泥土的行为是很危险的。”
草薙气不打一处来,连连摇头道:“你所说的泥土到底指的是什么?”
“就是水。”汤川答道,“毒是下在水里的,我还是这么认为。”
“你是想说被害人洗过塑料瓶?”草薙耸肩道。
“与塑料瓶无关。其他地方也有水的。”汤川指着水池说道,“拧开水龙头,要多少有多少。”
草薙歪着头,盯着汤川冰冷的双眼说道:“你没傻吧?”
“有这种可能性。”
“鉴证科已经确认过,自来水并没有异常。”
“鉴证科确实分析过自来水的成分,但目的是判断水壶里残留的究竟是自来水还是矿泉水。很遗憾,据说无法判定。而听说是因为常年使用,水壶内侧附着了自来水的成分。”
“但如果自来水中混有毒药的话,他们当时就应该能查出来啊。”
“即使有毒物质藏在自来水管的某个地方。也很可能在鉴证科展开调查时,就已经被水冲干净了。”
草薙终于明白汤川频频查看水池下方的原因了,他是为了确认水管里是否能够藏毒。
“被害人生前煮咖啡就只用瓶装水的。”
“听说是这样。”汤川说道,“但这事又是谁告诉你的?”
“是他太太。”说罢,草薙咬着嘴唇盯着汤川,“连你也怀疑她吗?你不是都还没见过她吗?内海到底给你灌输了什么?”
“她确实有她自己的见解,但我设立假设的依据只有客观事实。”
“那么照你的假设来看,凶手就是死者的太太啰?”
“我想过她为什么会主动把瓶装水的事告诉你这个问题。这需要分两种情况来考虑。一,被害人生前只喝瓶装水。这里又分属实和不属实两种情况。属实,就没问题,他太太此举也不过是纯粹协助搜查罢了。虽然内海君看起来就算如此,也还是会怀疑他太太,但我想问题不会如此偏激。更大的问题在于假如不属实。既然已经撒了这样一个谎,那么他太太就必然与这场命案有关联,那我们就必须思考她撒谎的好处所在。所以我设想了一下,根据这关于瓶装水的证词,警方又会怎样展开搜查。”汤川舔了舔嘴唇,接着说道,“首先,警方查验塑料瓶,结果并未检测出毒性。而另一方面,从水壶上却检测出来了。于是,警方断定凶手在水壶里下毒的可能性很高。这样一来,他太太就有了铜墙铁壁般的不在场证明。”
草薙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你这话可不对。就算没有他太太的证词,鉴证科也已经调查过自来水和瓶装水了。恰恰相反,正因为有只喝瓶装水的这番证词,他太太这番的不在场证明反倒不成立了。而实际上,内海至今还没有放弃凶手是在瓶装水里下毒的这种想法。”
“问题就在这里了,持内海君那样想法的人绝不在少数。而我觉得这有关瓶装水的证词恐怕正是等着她们这些人不往里跳的陷阱。”
“陷阱?”
“对她太太心存怀疑的人,是无法抛弃瓶装水里有毒这种想法的,因为他们觉得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办法,可如果凶手当时用的压根就是其他办法,那么他们这些执着于瓶装水的人就永远都无法查明真相了。这不是陷阱是什么?所以我在想,如果当时用的并非瓶装水的话——”话说到一半,汤川突然顿住了,只见他吃惊地睁大了眼睛望着草薙的身后。
草薙转头一看,也如汤川一般呆住了。
绫音此刻就站在起居室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