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众位为死者默哀。”
听到主持人的指示,若山宏美闭上了双眼。场内立刻响起了音乐。宏美一听这音乐,不由得吃了一惊:音乐是披头士的《The Long and Winding Road》。大意可以译作“坎坷崎岖的漫漫长路”吧。真柴义孝喜欢披头士,开车的时候也常放他们的CD,而其中他最为喜欢的就是这首了。悠扬舒缓的旋律,回荡着忧伤与悲切。尽管选择播放这首曲子的是绫音,但宏美还是对她萌生了恨意。乐曲中的那种气氛,实在是太适合这个场合了,令她不由得回想起了和义孝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她感觉心头一热,自以为早已流干的泪水,眼看就要再次从她紧闭的眼睑缝里渗出来。
宏美心里当然清楚她是不能当场哭出来的。如果她这样一个与已故之人并无直接关系的女子嚎啕大哭的话,周围的人必定会起疑的。更重要的是,她无论如何也不想再让绫音看到她伤心恸哭的样子了。
默哀完毕,献花仪式开始,前来参加葬礼的人依次向祭坛献花。义孝生前不信任何的宗教,这样的仪式看来也是绫音选择决定的。她本人此刻正站在祭坛下方,逐个向献花的人点头致意。
义孝的遗体由警局运到殡仪馆是在昨天。猪饲达彦就先安排了今天的献花仪式。预定今晚会通宵守灵,明天举办一场更加盛大的公司葬礼。
轮到宏美献花。她从一名女工作人员手中接过鲜花,放到了祭坛上。她抬头望着遗像,双手合十。照片上的义孝皮肤黝黑,一脸笑容。
她叮嘱自己千万要忍住泪水,可就在这时,她感觉到一阵恶心,是孕吐。她不由得连忙用合十的双手捂住了嘴。
她强忍着心中的恶心,离开了祭坛。再一抬头,吓了一跳。绫音就站在她跟前。绫音一脸强忍悲痛的表情,两眼直盯着宏美。
宏美向她点头致意,准备从她身旁走过去。
“宏美,”绫音出声叫住了她,“你没事吧?”
“嗯,我没事。”
绫音点点头,说了句“是吗”,把脸转回了祭坛。
宏美离开了会场。她就盼着尽快离开这里。
就在她快步走向出口的时候,有人从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回头一看,见是猪饲由希子站在自己身后。“啊……您好。”她赶忙打招呼。
“真是辛苦你了。估计警察这样那样地问了你不少问题吧?”由希子的脸上充满了同情,但目光之中却显露着好奇。
“嗯,还行吧。”
“真不知道那些警察到底都在搞什么,居然到现在都还没查出凶手的一点眉目来。”
“是啊。”
“我们家那口了也说,如果再不尽快解决的话,可是会影响到公司的。绫音太太也说真相大白之前她是不会回家的。这也难怪,让人感觉心里毛毛的。”
“是啊。”宏美只得不置可否地点头。
有人叫了声“喂”,转头一看,只见猪饲达彦正朝着这边走过来。
“你们在干吗呢?来通知说,旁边的屋里已经准备好食物和饮料了。”
“是吗?那宏美也一起去吧。”
“不好意思,我还是不去了。”
“为什么?你是在等绫音太太吧?来了那么多人,估计一时半会儿还不会结束的。”
“不,今天我还是先告辞了。”
“是吗。你就稍微再陪我一会儿嘛。”
猪饲“喂”了一声,皱着眉头说道:“你干吗老缠着人家不放啊?人家可是还有其他事要办的。”
听到他这话,宏美心头不由得一紧。她抬头去看猪饲,只见他霎时间就把冷峻的目光移开了。
“不好意思,等改天再好好聊吧……我先告辞了。”
宏美朝他们夫妇点了下头,低着头走开了。
猪饲达彦肯定已经知道义孝和宏美的关系了。估计不会是绫音告诉他的,说不定是警方说的。看样子他还没有告诉由希子,但他也不可能对宏美有什么好印象了。
自己今后究竟会怎么样?一想到这些,一阵不安便再次袭上她的心头。估计自己和义孝之间的关系今后还会被身边越来越多的人所知晓,这样一来,她宏美也就无法再在绫音身边待下去了。
宏美自己也渐渐觉得今后最好还是不要再接近真柴家了,她怎么也无法相信绫音会真心原谅她。
她尤其记得绫音刚才的眼神,她后悔自己在献花时做出了捂嘴的动作。绫音肯定是一看就知道她是犯了孕吐,正因为如此,她才会问她身体是否要紧的。
假如她不过只是已故丈夫的情妇,或许绫音还会大人大量,不予计较,但她如今是怀上了遗腹子了,你让她怎么办吧?
绫音之前好像的确已经察觉宏美怀孕一事,但单纯的察觉和事实摆在眼前,却是完全不同的。
她在几天前告诉了那个姓内海的女刑警她怀孕的事,打那以后,绫音就再也没向宏美问起过身孕的事了。而宏美当然也无法主动提起,所以宏美现在完全无法了解绫音对此事的看法。
该怎么办才好?一想到这,宏美就会感到眼前一片黑暗。
她也知道应该把孩子打掉,因为即便生下来,她也没信心把孩子给幸福地抚养成人。孩子的父亲已经死了,不仅如此,宏美自己也将面临失业的危机。不,如果她把孩子给生下来的话,估计绫音也就真的不会再照顾她的工作了。
不管怎么想,她都是没有别的选择了,可她去迟迟无法下定决心。就连她自己也不清楚,究竟是因为他的心中还残留着对义孝的爱,令她不愿眼睁睁地放弃他留给她的唯一“遗产”,还是因为女人希望生个孩子的本能让她如此迷茫。
但不管怎么说,现在能考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她觉得自己最迟必须在两个星期之内作出决定。
就在她走出殡仪馆、准备打车的时候,有人叫了她一声“若山小姐”。
看清对方之后,宏美的心情变得更加抑郁了:那个姓草薙的刑警正朝她过来。
“我正到处找您呢,您要回去了吗?”
“嗯,我感觉有点累。”
这名刑警应该已经知道她怀有身孕的事,既然如此,她觉得有必要向他表明希望他们不要再给自己增加生理上的负担了。
“很抱歉,在您劳累的时候还来打扰您,能请您回答我几个问题吗?不会耽误您太长时间的。”
宏美放弃了尽可能不把心中的不快表露在脸上的努力,说道:“现在吗?”
“不好意思,麻烦您了。”
“非上警察局去不可吗?”
“不,就找个能好好谈谈的地方说吧。”说罢,他也不等宏美答应,就伸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草薙让司机把车开到宏美所住的公寓附近。看来果真短时间内就能结束,宏美才算是放下了悬着的一颗心。
他在路上看到了一家家常菜馆,于是就在菜馆门前下了车。店里没多少人,两人来到最靠里的餐桌,面对面地坐下了。
宏美要了一杯牛奶,因为她看到红茶和咖啡被归在了菜单的自助餐饮一栏里,估计草薙也是出于同样的原因才点的可可。
“这种地方一般都是禁烟的,对您来说,这样的环境还算可以接受吧?”草薙满脸堆笑地说道。
或许他是为了向她表明他已经知道她怀有身孕了,但在正为无法下定决心打掉孩子而苦恼的宏美听来,这话却是如此的讽刺。
“请问……您找我有什么事?”她低着头问道。
“抱歉,想必您已经很累了吧,那无谓的话我也就不再多说了。”草薙探出身子来说道,“我想向您请教的也不是别的事,就是有关真柴义孝先生生前的女性关系。”
宏美不由自主地抬起了头:“您这话什么意思?”
“您按字面理解就行了。我的意思是,真柴先生生前除了您之外,是否还跟其他女性交往过?”
宏美挺直脊背,眨了眨眼。这问题实在太出乎她的意料,令她一时间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您干吗要问这事?”
“您的意思是说?”
“你们查明他还有其他的女人吗?”她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尖起来。
草薙满脸苦笑,轻轻摆一摆手道:“还没有根据。只不过是因为考虑到有这种可能,才来找您打听的。”
“我不清楚。你们怎么会想起来问这事?”
草铸听了,恢复了严肃,指头在桌上交叉起来。“如您所知,真柴先生是中毒身亡的。从当时的状况来看,如果不是当天进入过真柴家的人,是不可能下毒的。因此,您就首先被怀疑上了。”
“我已经说了我什么都没干……”
“您的心情我们理解。那么,如果您不是凶手的话,又是谁进过他家呢?目前我们还没有从他生前的工作和私人圈子里发现疑似人物,于是,我们开始怀疑那是真柴先生不愿让人知道他们之间关系的一个人物。”
宏美也终于明白眼前这位刑警想要说的意思。但她不准备点头认可,因为这种想法实在是太荒谬了。
“刑警先生,您似乎误会他了。虽然他这人说话做事的确任性妄为,而且还和我这样的人来往,所以也难怪你们会这样认为,但他绝不是个花花公子,而且他对我也并非逢场作戏。”
她觉得自己的语气已经足够强硬的了,但草薙的表情却依旧不为所动。
“也就是说,您觉得他应该没有其他女人,是吗?”
“是的。”
“那有关他以前的女友,您是否知道些什么情况呢?”
“您是问他以前曾经交往过的女人吗?这个嘛,我知道他好像有过几个,但没有听他详细说过。”
“您是否记得些什么呢?比方说职业啦,在哪儿认识的之类的。不论怎样琐碎的事都没关系。”
宏美无奈之下只好在自己的记忆里努力搜寻。她想起义孝确实曾经跟她漏过几句以前交往过的女人的事,有几句话还有点印象。
“我听他提过,说是曾经和一个与出版有关的人交往过。”
“与出版有关?编辑之类的吗?”
“不,不是,我记得是写书的人。”
“那么,是小说家吗?”
宏美歪着头说道:“这我就不清楚了。我只是记得曾听他说过,对方每次出书都要逼着他谈谈读后感,麻烦死了。我当时问过他是什么书,但被他搪塞过去了。因为他讨厌别人问他以前交往过女性的情况,所以我也就没再继续追问了。”
“除此之外还有吗?”
“他说他对吧女和艺人之类的毫无兴趣。所以去参加相亲派对的时候,也会因为主办方找来太多模特之类而觉得扫兴。”
“可他和他太太不就是在相亲派对上认识的吗?”
“似乎是的。”说着,她垂下了眼睛。
“那真柴先生生前是否还和他以前的交往对象保持着联系呢?”
“我想应该没有吧,就我所知的范围来看。”宏美翻起眼睛看了看刑警,“你们是认为有这样的交往对象要下手害他吗?”
“我们认为非常有可能,所以才希望您能尽力回想下,毕竟男人在恋爱这方面没有女性心思缜密,有时会在不经意间提起过去的交往对象。”
“就算您这么说,我也……”
宏美伸手把装了牛奶的杯子拿到自己眼前,喝了一口之后,她就后悔了,刚才自己还是该要红茶的,因为喝这东西还得担心不要把嘴角弄白。
不经意间,她想起了一件事,她抬起头,草薙连忙问她“怎么了”。
“他虽然是个喜欢喝咖啡的人,但对红茶也是知之甚详。这一点我问过他,他说是受前女友影响。听说那女人非常喜欢喝红茶,甚至连买红茶的店都是固定的。记得他说的是一家日本桥那边的红茶专卖店。”
草薙做好记录的准备,问道:“请问那家店的店名叫什么?”
“抱歉,这我就记不得了,也许当时我根本就没问。”
“红茶专卖店啊。”草薙合上随身手册,扁了扁嘴。
“我记得的就只有这么多了,抱歉,没能帮上你们的忙。”
“不,您告诉我这么多,真是我的一大收获。其实我们也曾经向他太太问过同样的问题,但她却说从没听真柴先生提起过这些事。搞不好,真柴先生他心里爱您比爱他太太更多一些呢。”
眼前这名刑警说的这番话,令宏美感觉有些轻微的焦躁。虽然她并不清楚对方是想安慰她还是为了缓和气氛,但如果他觉得这样的话能令她的心情好一点点的话,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请问,您问的问题问完了吗?我有点想回去了。”
“在您身感疲惫时还协助了我们,真是非常感谢。如果您又想起什么来了,还请及时联系我们。”
“好的,到时候我会打电话给你们的。”
“我送您回去吧。”
“不必了,没两步路就到了。”
宏美说着站了起来,没去理会桌上的帐单,也没心思说上一句“承蒙款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