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江城县到清水大队会经过一片芦苇地,现在还不到芦苇开花的季节,但芦苇丛也还挺深。
“哟,这不是咋大户人家的小姐嘛!”是间接害死原主的地痞流氓,这会儿天已经黑了,两个地痞借着月光,看见微眯着眸子的叶锦,心颤了那么两秒,脑子又很快被贪色糊住了。
上次只不过是口头占了两句便宜,这大小姐就一脸害怕,那个小表情哟,他今天还记得呢。
“嘿嘿,大小姐这么晚了去干嘛?”一个地痞叫金旺,另一个叫三癞子。这会儿三癞子挡在叶锦面前,一口大黄牙加恶心的笑容,着实让人倒胃口。
“叫声好哥哥就放你走~”金旺也跟着围过来,嘴里花花两句,虽然一瞬间脑子清明有些好奇这大小姐怎么没像上次那样害怕地直说“别过来别过来”,但这大晚上的,他也只当这大小姐是吓到说不出话来了。
三癞子见叶锦一直没说话,伸手就想吃豆腐,却在半空中觉得自己伸出去的右臂一麻,他立马痛呼出声:“老子手好痛,金旺你打我干吗?”
“你有病吧,”金旺吹胡子瞪眼,“谁打你了。”大晚上的,别说这种惊悚的话题。
三癞子狐疑地看了金旺两眼,又很快忘记,立马又朝着金旺使了使眼色,恶心地朝叶锦笑了笑,继续伸手:“大小姐,哥哥教你快活的事……啊!”
他抱住自己瞬间骨折的右手,跌坐在地,惊恐地抬头望向叶锦:“鬼啊啊啊啊!”
叶锦颇有些嫌弃地甩了甩手,看着金旺和三癞子的眼神凉薄又不带一丝温度,像是在看某个马上就要消失破碎的物件,她摩挲了一下大拇指,喃喃:“疯还是死……”
死人应该会有警察过来……那就疯了吧。
不经意间听到她低语的三癞子魂都要吓破了,他吓得直往后退,见叶锦继续面无表情看着他,立马屁滚尿流就准备溜之大吉。
金旺还有些迷迷糊糊,就见叶锦只是往前走了一步,就直接提起了三癞子,在他身上点了几下,随手像是扔垃圾一样将三癞子丢进了芦苇地里。
金旺:“!!!”
“别过来别过来——啊!”
叶锦抿了抿嘴,拍了拍手,颇有些嫌弃地用芦苇杆擦了擦手。
回到家的时候估摸已经九点多了,客厅里柳枝还絮叨着说着一些怀念的话,叶昭靠在叶财主的棺材上打着盹,叶缎正在补衣服。
见到她,柳枝立马就泪眼汪汪看过来,抱着她哭:“我的锦儿,你可千万别想不开,有什么事跟我说,别闷在心里……”
刚刚叶锦出去那三小时,柳枝就对着叶财主的棺材说了叶锦从小到大的一些事,这会儿就在检讨自己是不是这段时间对叶锦太不关心了,孩子都变成这么个冷淡性子了,她就像才发现一样。
叶锦:“……”
柳枝哭了一会儿心里舒服多了,如今没有那个条件,但今天亲眷们是必须得守一天灵的,明天上午再去送灵。哪怕没有别的亲朋好友,这个仪式也还是要进行下去的。
午夜十一点,清水村万籁俱寂,如今没什么娱乐活动,人们下工回家,七八点就能睡着。叶昭叶缎已经趴在一边睡着了,柳枝也困得直打瞌睡。
叶锦听到外面有人走动的声音,她眸子眯了眯,没做声,只感觉茅草屋靠东边的窗子好像动了动,没几分钟,那脚步声就走远了。
叶锦站起来朝窗子走去,看见窗子上放了块蓝布包着的小包裹,她提着包裹回到客厅,打开来看,里面是若干粮票和钱,估计有三十多块。
叶锦:“……”刚刚那背影是大队长媳妇刘桂香,她一时心情有些复杂。
回到客厅柳枝被惊醒,睁开眼有些茫然,随后又将目光望向叶锦手里提着的蓝布包裹,问:“这什么?”
叶锦没把大队长媳妇说出来,毕竟这会儿跟她们家扯上关系并不是一件好事,只说不知道是谁放他们窗台上的。
柳枝打开那包裹,看清里面的粮票纸币,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
叶锦靠在叶财主棺材前,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就当她快要闭眼时,才听到柳枝喃喃说:“我原以为这个村子,都是狼心狗肺的白眼狼……”
虽然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但想到自己和丈夫这么多年的事还是有人放在心上,有人在感激她,柳枝的心里就好受了很多。
这三十多块钱不是一个小数目,现在城里吃公粮的人一个月工资约莫也只有二三十块钱,而像他们村里人,一个月顶多七八块上十块,对于他们村子来说,这也不是一个小数目了。
叶锦还是没说话,好在柳枝也似乎只是把这几年来的苦闷哭出来,哭着哭着,她就睡着了。
第二天上工时间是八点半,这会儿大家都没有手表,看不了时间,但大队里的人都是农民,根据天色看时间是他们与生俱来的能力。
不过叶锦她们是没有去的,她们今天要把叶财主的棺材送到后山,这几年村子里去世的人,都是埋在后山的。
每一家都有一块位置。
这会儿奏哀乐请法师都是封建迷信,是要不得的,所以除了一直在哭泣的柳枝叶缎叶昭之外,也是再没别的声音。
柳枝力气小,要说帮着扛棺材,那是万万不可能的,半路上摔坏棺材,那也是不太吉利的。
叶锦看了眼外面的天色,上前直接把棺材扛到了肩上,这会儿柳枝也只觉得锦儿是伤心过度所以力气才陡然增大的。
“这怎么行呢,”柳枝带着哭音,“你怎么扛得动,我去,我去求求他们……”但她心里也是觉得不太可能的,叶财主逝去的这两天,村子里可是没有一个人过来祭拜的。
她知道,这些人都是不敢跟她们家扯上关系的,趋利避害是每个人的天性。
“没事,走。”叶锦扛着棺材,叶缎提着一个小篮子,里面放着简单的祭品和一些纸钱,柳枝则走几步跟着下跪哭泣,说些揪心的话。
从叶家的茅草屋到后山,要经过一块村田,那里是有人被分配在那干活的。这会儿,见到扛着棺材的叶锦和身后小声啜泣的叶家人,有些村民脸色就不太好了。
叶锦哪怕是看见别人都能当作没看见一样,她只迈着步子往前走,倒是柳枝,隔着老远,她泪眼朦胧带着恨意看了眼在田里开荒拔草的村民。
她会记得的,她永远都会记得的。
至于昨天的粮票和钱,相比于丈夫死去这段时间的折辱,她是再也想不起来的。
“哎!”见叶锦等人踏上了后山的路,有个四十几岁的男人就忍不住站起来叹了口气,“这怎么就……”
其他人心里也不好受,他们都是接受过叶家帮助的,以前的日子也好好的,那时候想得最多的事是早点生个大胖小子,又或者是让自家的小子在叶财主太太跟前露个脸,讨个好差事。
至于剥削?他们是万万没想过的,叶财主叶太太也是顶顶好的人家,只是……世界一下子就变了,他们人人平等,再也不用下跪,不用交租子,来解放他们的人说这些是剥削,叶财主叶太太是资本主义,他们也就信了。
起初心里还是有些愤懑的,解放后的好些日子他们心里还不得劲,觉得还真的是剥削。你瞧,凭什么叶财主他们能当大财主,能大鱼大肉锦衣玉食,而他们就得当仆人,一辈子都是仆人。
那时候,心里不是没幸灾乐祸的。
但现在,看着年幼的大小姐扛着棺材面无表情朝后山走的样子,心里莫名就难过了起来。
以前大小姐最爱的,就是在庭院里弹琴,见人也是很知礼。
好些人都望着后山方向,一副沉痛模样。
到了后山,叶锦把叶财主的棺材放到她早就挖好的坑里,又看了眼柳枝他们一眼,这会儿是没有铁锹可以给他们用的,毕竟铁制品都已经上交拿去炼钢炼铁了。
叶锦四处走了走,找了根棍子,用着棍子倒是很快把叶财主埋了起来。很快,叶财主就看不见,只留下一个小小的坟包。
人这一生,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走的时候,也只能留下一个小坟包。
叶锦想到了很多,又什么都没想到,她跪下给叶财主磕了三个头,算是全了这一个月的情。两个小的早就哭得不成样子了,见叶锦跪下,他们也跟着跪下磕头喊爹。
“我好恨,”叶锦站起来,听到身边柳枝转头用带着泪带着恨的眼神看着坟包,“我多么希望一道雷,把这村子劈没了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