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拦一辆出租车前往多彻斯特,和上午高峰时段的交通逆向而行。
“你替特雷弗做事多久了?”我说。
“自从1970年。”
“超过四分之一个世纪。”我说。
他点头。
“但为了摸一下他女儿的肉体,你在昨晚短短几小时出卖了这么长久的关系。”
他伸手理平长裤上的皱褶,直到裤脚翻边稳妥地垂在油亮的皮鞋上。
“特雷弗·斯通,”他说,清清喉咙,“是恶魔。他把人当作商品。比商品还不如。他买、卖、交易人,一旦失去利用价值,就扔进垃圾桶。我承认,我以前以为他女儿跟他相反,第一次我们做爱——”
“什么时候?”
他理平领带。“七年前。”
“她十六岁时。”
他看着快速道路另一边塞到不能动弹的交通。“我以为她是天上掉下来的礼物。一个完美、善良、有爱心的小美人,长大后会跟她父亲完全不同。但随着时间过去。我逐渐看出她在演戏。那是她的本性,一个比她父亲优秀的演员,但骨子里并无不同。我是一个老人,早已不再天真,所以我重新调整我对局势的看法,从中获取我能得到的利益。她利用我,我也利用她,我们两个都祈祷特雷弗·斯通早日归西。”他对我微笑。“她也许不比她父亲好多少,但她比较漂亮,在床上也好玩多了。”
纳尔逊·法拉尔睡眼惺忪地望着我,手伸进内裤搔痒。我可以闻到他身后的陈年汗臭和食物馊掉的味道,像发烧似的弥漫整间公寓。
“你要我盯住这家伙?”
丹尼尔·格里芬一脸惊恐,但我想他怕的还不是纳尔逊,虽然他应该害怕。他怕的是纳尔逊的公寓。
“是的。直到半夜十二点。三百块钱。”
他伸出手来,我把钞票放在上面。
他让开门口通道,说:“进来吧,老头。”
我把丹尼尔·格里芬推过门坎,他踉踉跄跄跌进客厅。
“必要时你可以给他戴上手铐,纳尔逊。但不要伤他。连一根汗毛都不行。”
他打哈欠。“看在三张大钞份上,我会煮早饭给他吃。可惜我不会烧饭。”
“岂有此理!”格里芬说。
“半夜一到就放了他,”我对纳尔逊说,“改天见。”
纳尔逊转身关上门。
我走在公寓大楼走廊上,听到他的声音穿过薄墙传来:“老头子,记住一条简单家规:你敢碰一下遥控器,我用一把旧锯子锯掉你的手。”
我搭地铁回市中心,去取我存在剑桥街室内停车场的私人汽车。那是一辆1963年份的保时捷,我修复它的方式跟杰修复他的猎鹰差不多——一片一片的,呕心沥血历时多年才能上路。其实我爱这部车子爱的是工作本身,不是工作成果。就像有一回我父亲指着一栋建筑对我说,那是他加入消防局以前帮忙建造的:“这栋房子对我毫无意义,可是那块砖头,看到没,帕特里克?还有三楼那一整排砖头?是我放上去的。第一个摸它们的手指是我的。而且它们会活得比我长。”
它们确实如此。工作及工作成果总是比做工的人长命;埃及金字塔如今还在,建金字塔的奴隶早已成为鬼魂。
我一边拉开盖车子的布套一边想,也许这就是特雷弗所不能接受的。因为以我对他事业认识之少来看(我可能错得离谱;他的事业非常多元化),他永垂不朽的机会十分渺茫。他好像没有多少建设。他是买家和卖家和剥削者,但萨尔瓦多咖啡豆及其产生的利润不是有形资产,一旦咖啡喝下肚,钱花掉了,一切即化为乌有。
哪栋建筑印了你的指纹,特雷弗?
哪位爱人以喜悦或爱怜保存你的面孔在记忆中?
你在地球上走过的痕迹在哪里?
谁哀悼你的逝去?
没有一人。
我在仪表板杂物箱放了一只移动电话,我用它打给安琪在维多利亚皇冠上的移动电话。但她没有接电话。
我把车停在家门口,开了防盗铃,上楼,坐下来等候。
接下来两小时,我打了十次她的移动电话,甚至检查我自己的电话,看看响铃是否设定在“开”的位置。它是。
也许电池没电了,我告诉自己。
但她会用充电器插在车上的香烟打火机。
除非她不在车上。
但她会打电话回家。
除非她没有时间或附近没有公用电话。
我看了几分钟《恶作剧》让自己分心,但即使哈泼在远洋邮轮上追逐女人,即使马克斯四兄弟偷了莫里斯·谢瓦利埃的护照,假扮成他混下船,都不能让我专心看戏。我关掉电视和录放机,再度打移动电话。
没人接听。
整个下午这样度过。没人接听。什么都没有,只有电话另一端的铃声和我脑中的回响。
以及随之而来的寂静。响亮、嘲弄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