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珩之本就烦闷,母亲这一巴掌,更是让他对陈璟之的怨恨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他越想越气,挥手将脸盆打翻,“哗啦--”一声,水全洒在了地上。
门外,陈忠听见了大少爷正在发脾气,他思索片刻,还是敲了敲门。
“我不是让你们出去吗!”陈珩之顶着巴掌印回屋,丫鬟们都被他赶了出去。
“大少爷,是我,陈忠。”
“算了,你进来吧。”陈珩之本想将陈忠一并赶走,想想又作罢。他对这个曾做过父亲书童,为自家兢兢业业二十年的管家,还有几分看重。
陈忠知晓夫人与大少爷的口角,也清楚现在不是一个好时机。只是如今家中主母卧病在床,不能理事,有两件要事急需人来做主。
陈忠推门进来,小心翼翼绕过了水渍,低头汇报,希望大少爷能挑起家中的担子:
其一,李家现已成笑话,李大老爷的丧事,陈家该如何表态;
其二,他探听到似乎新来县令对二少爷尤为看中,县里已有不少人知晓他与陈家的关系,但陈家对二少爷的态度不明。
陈珩之阴沉着脸,坐在马蹄凳上,看向陈忠,开口道,“大舅的丧事要盯着李家人,得让他们好好办,不许敷衍,明日你随我前去吊唁。”
陈忠面露难色,说道,“可是城里人现在对李家的事情还是议论纷纷,李二老爷派人来传话,说一切从简。”
“那都是陆氏不守妇道,与我大舅何干。”陈珩之听到陈忠的话,气红了脸,狠狠拍了下桌子。
陈忠怕火上浇油,不敢再说什么。
室内异常安静,陈珩之却不知想到了什么,缓了缓神色,“以后李家就是二舅当家了,对他要客气些。但我们陈家的靠山也不是他,你不必将他放在心上。大表哥呢,他可知道大舅过世了。”
水月庵案事发后,陆氏被直接休弃回了娘家。
而李俊,他平日以李家大少爷的身份,肆意妄为,哪里还会有人帮他,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他被李家族人押着去了祠堂,动了家法。李家人抽了他三十鞭子后,直接扔到了蔡家门口。
陈珩之想去看望表哥,但是母亲和师父都拦着他不许去,他已经许久不知表哥的近况了。何况,在他看来,大表哥未必不是大舅的孩子。他甚至有些怀疑,陆氏的事情,是否是二舅为了家产所设的局。
陈忠知晓大少爷与李俊交好,只是这事的后续,又该让大少爷生气了,“大少爷,您前几天忙着科举,可能有所不知,陆氏被休弃的当天就被送入蔡家做妾,而表少爷如今也改姓蔡了。”
“你说什么?!”陈珩之不敢相信,大表哥居然真的不是李家的孩子。他有些茫然,喃喃道,“这,这怎么可能。”
“表少爷已改名叫蔡俊了。蔡家开了祠堂,如今他在蔡家行二,是蔡二爷了。只是……”陈忠有些犹豫。
“只是什么?”看着陈忠欲言又止,陈珩之有不好的预感。
“蔡二爷因三十鞭子,伤了腰,不能动弹,他被李家人送到了蔡家。蔡家夫人您也知道,是个出了名的笑面虎,这回她在全县的夫人面前丢了脸,正愁没地方撒气。我听说,蔡二爷被抬进蔡家后,从床上摔了下来,断了脊柱,只能一辈子躺在床上了。”陈忠将自己打探来的消息尽数说来。
陈珩之的心越来越沉,不过几天,对他而言这个世界已然天翻地覆。他原本还打算与大表哥商议,如何对付陈璟之,没想到……
想到陈璟之那个孽庶,陈珩之抬眼看向陈忠。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人,对于陈忠而言,陈璟之也是主子不是吗?
“你刚才说县里人知道了陈璟之是陈家人,那你有什么看法?”陈珩之的语气异常平静,好似在征求陈忠的意见。
陈忠算是看着大少爷长大的,怎么不懂得他在试探,但还是好言相劝,“陈璟之不过是二老爷的儿子,对您来说是隔房的亲戚罢了。只是,如今他似是搭上了县令,我们还是要与他缓和关系才是。”
“怎么,不过一个小小的县试案首,他就能翻天不成!什么县令不县令的,强龙不压地头蛇,这些乡绅怎么就看不明白。”陈珩之的养气功夫还是不到家,他害怕陈忠投靠陈璟之,那陈家说不定也就要易主了。
陈珩之双眼通红,恶狠狠的看向老管家,他需要一份投名状,“陈忠,你是我父亲留给我的老人了。我自是万分信重你的。如今,我无人所托,只有你能帮我做件事了,你答应吗?”
陈忠抬眼瞧着大少爷疯癫的模样有些心惊,赶紧将头低了下去,心里有不好的预感,“敢问大少爷要我做什么?”
“他陈璟之既然考上了案首,那下个月定要去扬州府试,你带几个人,我不想再见到他。”陈珩之还是觉得大表兄的主意好,“无论你是杀了他,还是卖了他,我都不在乎,我只要再也不想见到他。”
陈忠觉得大少爷的神色有异,言语癫狂,只得先答应了下来,从卧房退了出去。
陈珩之十分满意陈忠的态度,心中的躁郁消散了些。他这才注意到房内有些杂乱,对外大声喊道,“人呢,都是吃干饭的吗,快来打扫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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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升起,阳光照到床上,春日的阳光一点都不晒人。陈璟之躺在床上滚来滚去,不愿起床,不禁感叹,还是家里的床睡的舒服。
段菁菁敲了敲儿子卧房的窗户,对里面喊道,“快些起来,还当自己是小孩子呢。昨日不是说下月要参加府试,还不起床读书!”
陈璟之抱紧自己的小被子,气呼呼地说道,“按照年龄,我就是小孩子啊。”
他慢悠悠起身,穿上短打,站在院中打了一套拳,活动了筋骨,顿时觉得神清气爽。
早饭时间已过,他溜到厨房,打算随便找点吃的。见立冬正在摘菜,衣服倒是有些眼熟,便问道,“你穿的是立夏的衣服?”
立夏见立冬的衣裳极不合身,昨晚连夜改了自己的一套旧衣给她穿,立冬从小到大没穿过这么好的衣服。如今她有地方住,能吃饱饭,还有衣裳穿,对如今的生活再满意不过了。
她点点头,笑着说,“这是立夏姐姐给我改的,赵婶也把立秋姐姐不穿的衣裳给了我几件,都是好衣裳,我从前都没穿过哩。”
“你要有什么缺的可以跟立夏说,家里每年会给你们做四套衣服。到时,你也有新衣服穿了。”陈璟之想着告诉立冬,以后日子会更好。
立冬却连连摆手,拒绝道,“少爷,我有旧衣服穿已经很好了,不要新衣服了。”
陈璟之有些无语,他只得干巴巴的说,“你为家里干活儿,这是你应得的,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着他从笼屉里拿了一个包子,快步走出了厨房。
陈璟之来到这里已经十年了,但偶尔他还是会觉得很孤独,与这个世界有些格格不入。他不能去指责,因为他也是既得利益者,不是吗?
陈璟之将包子放入嘴中,快速地解决了早饭。他快步走向正房,一般这个时间,母亲都带着姐姐在外婆那里做针线。他敲门进屋,说自己有事要与母亲商量,便在外婆与姐姐不解的目光中,将母亲带到了书房。
陈璟之看着母亲,李家的事,他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段菁菁昨日便瞧着儿子提起谷雨三人面色有些不对,便开门见山地问,“可是在县里发生了什么,与谷雨他们三人有关?”
陈璟之感叹母亲的敏锐,的确,如果不是害怕谷雨指认他与水月庵一事有关,他根本不会同意邹叔的建议,收留他们三人。
他心一横,便从书铺听到李俊的阴谋说起,将自己如何谋划交代了清楚。
半响,母亲却一直没动静。陈璟之有些后悔,他怕吓到了母亲,也怕母亲觉得自己做的不对。
段菁菁却后悔让儿子一人去县里考试,她应该陪他一起去的。
她早就应当知道,李氏是个疯婆子,怎么能期待她教出来的儿子是个正常人。她错了,居然还想让儿子羊入虎口,自己送上门去。
段菁菁愣神了片刻,就瞧见儿子一脸担心的看着自己。她突然意识到,儿子长大了。她压抑住了想抱抱儿子的冲动,赞许的看着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做的很好,璟之,你长大了。”
陈璟之松了口气,眼睛突然亮了起来,有些害羞地说道,“也没有,这次是运气好,而且我用的手段不算光彩。”
“那李家的那些手段就光彩吗?十五年前用手段抢我的夫婿,一年前用手段抢走我小半家产,如今又想用手段毁了我们全家。”段菁菁想起过往,还是忍不住激动了起来,“你这次的手段比他们已是光彩了许多。”
“虽然李家没空找我们麻烦,但还有陈家。如果,我早些科举就好了。这样,他们也不敢来找我们麻烦。”陈璟之有些羞愧,早些年自己只想着躺平,没能更早去科考。
“他们两家最大的靠山,李县丞不是已经没了吗?再来找麻烦,也手段有限。”段菁菁安慰儿子,笑着说,“你可不知道,案首一事,镇上一大早就传遍了。如今,我可是扬眉吐气,与有荣焉。”
“啊?”陈璟之有些懵,“县里与镇上相隔百里,一夜之间消息怎么会传的这么快?”
“这个嘛,邹达天还没亮,就带着大青去河边洗澡。回来后,镇上人基本都知道了。”段菁菁有些揶揄地笑道。
陈璟之有些囧然,没想到一向严肃的邹叔,还有这样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