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地方安去过。
二十年前,安曾接受一桩任务,狙击当时徒手攀岩速度世界记录保持者范里奇。安花费了大约三个月的时间接受专业训练,通过范里奇主持的水平测试,得到和他同场攀岩的机会,并且在第一次试攀的时候超过了他。后者的好胜心影响了对地形的判断,在爬到第五处转坡的时候,保护桩意外脱落,跌落时因头部撞击岩壁而身亡。
安并没有在范里奇的器具上做任何手脚,杀死后者的,与其说是安,不如说是他自己。
当初安攀岩的首次受训场所,就是猪背岭。
那是一处弧形冰山,在攀岩界以拥有适合初学者徒手练习的标准路线而知名。作为一处相当危险的活火山,它被低估得很厉害。事实上,它岩石坚硬,表面结有霜冻,毫无预兆的飓风不时袭来,时速常常达到一百四十公里。此外,还有许多火山喷气孔,一旦失足跌入,就会在硫化氢气体中迅速一命呜呼。
借着比任何交通工具都更高速方便的南美的手,安随着小破、阿落站到了猪背岭上。天边开始出现黎明第一线曙光,山的剪影起伏,显得阴沉不定。在安说完上面那段听起来相当之专业的介绍后,其他三个人陷入了沉思……老半天南美才期期艾艾地说:“我,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我就是打这儿一过,觉得这儿挺容易死人的。”
她马上决定对安再认识:“你对野外生存擅长不?”
安点头回答:“还好。”
南美很满意:“那行,今天就你带着他们吧!”
下午四时,太阳早早在西天宣告白日帷幕的降落,整整一天艰苦的攀登也临近结束。
站在山顶,向下张望深不可测的悬崖,安选好固定点,一面给小破和阿落系上安全绳,一面警告他们下降速度不可过快,前几天山上应该下了不少雨,夜间结成冰层,白天融化后与泥沼杂在一起,非常难以立足。
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拿了一支冰镐,必要的时候可以砸进冰层,止住从岩石上下滑的趋势。
安不厌其烦地叮嘱着,清早南美离开前说的话犹在耳边:“小破和阿落身上的超能力大部分已被白弃封锁,不能飞翔,也不能随便从两千米的地方摔下去,他们需要学习真正的生存技巧,直到不需要超能力也可以成为严酷环境中的强者为止。”
所以,如果他们现在没有办法好好下山,如果他们在每一天的训练中没有办法好好适应,死亡会比一切神灵的拯救都来得更快。
在漫长的征战中,紫狐斗神早已经抛弃了全部不必要的姑息情绪以及怜悯心,优胜劣汰,胜者生存,在拼死与命运搏斗的世界里,是最高最硬的法则。
也只有他,能够禁止南美发挥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热心肠,顺从地退到执行者的位置,任小破和阿落进入真正的世界——不能蔑视牛顿和爱因斯坦,轻逸,超脱,自由自在地飞翔。要脚踏实地,谨慎小心,跟任何人类一样对自己的软弱心知肚明,同时却又不断去挑战这软弱,直到彻底把它驯服。
这正是安所经历过的。鲜明得如在眼前。被平凡生活所掩盖的敏锐的生命触觉,一旦遇到合适的空气,立刻像雨后春笋,或者像开盖罐头里的细菌一样,飞快地宣告了自己的存在。
小破观察着地形,他让阿落走在前面,并且小心地保持着距离,如果阿落下坠,那么他可以立刻收紧安全绳,给前者缓冲的时间稳住去势。在过去三个月的修行中,他已经渐渐习惯自己作为一个普通人的身份,并因此而变得沉着。
安在最后。注视最前面的阿落,他的眼中闪出奇异的光彩,那孩子长高了很多,身形结实有力,学起东西来,带着一种如饥似渴的投入神情。
之前攀登到山的一半,差不多中午时分,他们在一块凸出的岩石上休息,拿出牛肉三明治补充体力。阿落照顾小破,小破照顾安,安照顾阿落,三个人形成攻守平衡,忙得不亦乐乎。看着安递过来的三明治,阿落微微一怔:“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吃西红柿?”
那个三明治里本应有的西红柿片丝毫无存,连被汁水沾染过的菜叶,也已经被安细心地拿掉。
阿落五岁那年吃小西红柿噎住,被憋得死去活来,之后他再也没有尝过任何番茄以及番茄制品。
安苦笑。他只能轻柔地把三明治放在阿落的手里,转过头去,看天空优雅的云迹。
犹豫了一下,阿落把三明治送进口,一面含糊地问小破:“你有什么东西不吃的吗?”
小破此时已经完成进餐大任,吃饭吃出一副给人亡命追杀的表情。换成三个月以前,他怎么也不会相信自己能这样随遇而安,居然肯吃掉一块冷得像冰、硬得像铁、里面的肉半生不熟、番茄烂烂烂的三明治。
瞟了阿落一眼,小破很沧桑地说:“我不吃的东西多了,谅你也记不过来。”
他站起身,双臂伸开,向天长啸一声:“辟尘啊,把那些我以前不吃的东西都打个包寄过来吧!”然后转身开始继续打往上攀登的固定桩,动作娴熟,极为专业,学一上午学到这个程度,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都得承认他是一个天才。
这两个孩子所擅长的领域截然不同,阿落对细节的搜集、分析以及面对变化表现出来的敏锐反应出类拔萃,完全不是训练的结果,训练只是教会他怎么使用这种天赋。而小破,他的头脑和行动永远是同步的,高速而有效的同步,既不会因为思虑过多而延误前进,也不会因为缺乏考量而行为鲁莽,他所做的决定,可能不是最完美的,却也决不会是最差劲的,就在这两者之间,小破总能单刀直入找到一个平衡点。
经过一天的相处之后,阿落对安的态度有了微妙的变化,有时候他注视安的动作,流露出欲言又止的困惑神情,但两者一旦对视,他却又立刻转头。这种情景一旦落在小破眼里,阿落头上就会得到小小的一巴掌,听到小破嘀咕:“老爸都不认识,笨!”
安全绳完全结好,安在最后,他们连成一串,小心地在极湿滑的岩石上移动。太阳已经完全落山,光线越来越不好,大约下行了数百米左右,他们来到一个石缝,最前面的阿落忽然停住,“咦”了一声。
这一声还没有落下,一股巨大的拉力就从绳子上猛然传来,波及到小破,而后是安。两个人立刻收紧绳子,却完全无济于事,阿落像一只折翼的鸟一样跌了下去,连带着将后面的人也拽离崖面,跌跌撞撞,连滚带爬,直落向无底的深渊。
场面虽然惊险,却没有一个人出声。安咬紧牙关与绳子上的冲力抗衡,心里固然如被火燎,动作却没有一丝的犹豫。匆忙间,他仍然有余力去关注那两个孩子,意外地,他看到小破翻滚中的脸上写满了兴奋,就像每一个毛孔都在燃烧,燃烧出最强的狂热,最强的刺激。那是来自最危险关头的挑战与战栗,是在一万米的孤独钢丝之上,没有任何安全保障下才能体会的生死一线,安几乎可以听到小破在大呼过瘾。
“娘啊,我也有身不由己的时候,原来要死不死,是这么爽的一件事啊!”
阿落滚下悬崖,小破随即滚下,之后是半个安。
之所以只有半个,是因为另半个尚在顽强抗争。安的右手死死抠住了崖壁,手指几乎插入了石头,血立刻从皮肤下渗透出来。
小破和阿落都悬在他身下,凡人的力量与大自然相比,实在是微不足道。挣扎不如认命,小破神色肃然,他深知此刻任何无谓的挣扎都会增加安的负担,因此纹丝不动,只提醒一声:“叔叔,你的左手可以拿到口袋里的刀。”
——左手可以拿到口袋里的刀,在你支持不下去的时候,可以斩断连接我们的绳子。
这样舍己为人的想法直截了当,仿佛向来根植于他的血液中。
难道这才是所谓的本性?阿落忽然仰起头,说:“你的手,也可以拿到口袋里的刀子。”
他的脸在山谷的阴影里显得安详文静,对自己的处境毫不在意,在这一点上,倒和小破如出一辙。安闻言心里一痛,仿佛见到数个月前的阿落,被人揍到鼻青脸肿,也不过微微一笑。
小破摇摇头:“如果我让你一个人掉下去,我永远没脸见我爹。”
是,这就是他所受的教育——如果有一个人是你的朋友,在危难时,你绝不可丢下他,但是很开心的时候丢掉一下,那是没有问题的。
他不会耗费任何时间去哀叹处境,或者陷入绝望,他永远在行动——缓慢转头,观察了一下四周的环境,同时也在评估自己所存留的能力。
他问:“叔叔,你有没有力气顶住一瞬间很大的拉力?”
安的胸膛贴住岩壁,手指已完全失去知觉,摩擦下滑的趋势虽然暂时十分微弱,但终究难以遏止。他立刻给了肯定的答复:“我可以!”
——就算不可以,也要可以。环境不给他选择的时候,他也不准备给自己什么选择。
小破对安的反应很满意,点点头,低头看了一下阿落,后者吊在空中,眼神望着不知名所在,对于自己的下场,毫不关心。感受到小破的观望,他微微歪了一下头,问:“你怎么样?”
小破双腿并拢,以膝盖夹住了连接自己和阿落之间的绳子,一字一顿地告诉阿落:“我现在要用力甩你出去,到达最高点的时候,你要拼命去抓住对面的石壁,务必要抓住,因为我会同时砍断绳子。”
阿落没有抬头,简洁地说:“好。”
三个人都在深呼吸。
深——深——深——深——呼吸。
忽然小破就说:“好,开始了!”
他猛然一拉绳子,安顿时大幅度下滑,但没有松开手,整个人仍然凭借单手的力量附着在石壁之上,而小破借着这瞬间支撑,双腿竭尽全力甩出,同时手起刀落。
阿落被大力甩出,身体腾空而起,双臂直直地向岩壁伸过去,但岩壁过于陡峭光滑,毫厘之间,接触不及,力尽之后,整个人轰然下落,如流星坠入尘世。他的身形划出一道绝望的弧线,到达最高点后,开始自由下落。
此时尚飞跃在空中的小破再次一刀砍出,这次砍断的是他自己和安之间的连接。现在,三个人彻底分开了。安身下一轻,出于求生的本能,在头脑反应之前,他的身体已经贴上岩壁,最大限度地保护自己的安全。之后他一回头,只来得及看到阿落的身影,掠过他的旁边。
小破的身体也整个撞上了岩壁,一弹之后,立刻和身扑出去,恰好抓住了阿落的双脚。缓得一缓的时刻,安急速下降,赫然也出现在他们一侧,硬生生捞住小破,三个人同时再度跌落,但万幸没有陷入彻底的失控,而是渐渐放缓速度,恢复了最开始的猴子捞月状态。阿落仍旧吊在最下面,他抬头,第一眼看到安抓住岩壁的手指,以及手指之上,被硬生生抠出来的一条血淋淋的石道。
那些血像是记忆中的一个提示符,放在书本的某一页,提醒曾经过眼的到底是什么。
或者是某一次夜深奔赴医院急诊的脚步,或者是孩童时骑在肩膀上的温度,或者是生老病死,各自都要经过的那些孺慕。
阿落直愣愣地看着安,两人眼睛对视,安露出慈爱笑容,问:“阿落你没事吧?”
阿落摇摇头,低下眼睛去。这时候一声清脆的呼喊在悬崖上响起:“臭小子们,跑去哪里了?”
来接人回家的狄南美到了。
安大喜,松了一口气,说:“别担心,有人来救我们了。”
说完正要出声回应,忽然看见一双闪烁隐约蓝色的严厉眼睛。就在他手臂之下,小破倒悬的头竖起来,森然说:“我一定要自己出去!”
安一凛,一阵恐惧的战栗通电一样流过四肢,强烈到可以引发一阵呕吐。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门。
有时候我们无所谓,只是没有遇到那令我们有所谓的东西。
就像这一刻,身为人类的安永远都不会清楚意识到,达旦强悍的灵魂在人类温情的躯壳中猛地被惊动,昂起了警觉的头颅。
而激发那恐怖力量的,是屈辱。
达旦,破魂领袖,高居人界与非人界食物链最顶端,生命中最不能适应,亦无法承受的冲击,就是失败的屈辱。
征服与灭绝的黑色旗帜在天空大地自由翱翔数千年之久,从没有被阻挡过,更没有被打败过。
超越,从来不是巧合。
在不祥的预感击中安以前,小破的手便毫无预兆地,忽然放松。他在瞬息间变成了另一个人,绝对放弃所谓的责任,以及对他人的承诺,遵循最简洁有效的解决办法,冷酷地吐出对阿落的叮嘱:“离开我,飞翔,或者坠落。”
于是那孩子轻盈的身躯很快穿破空气,带来风被撕裂的声音。在脱离小破的那一瞬间,他张开了双臂,仿佛要忠实地执行小破飞翔的命令。但他没有翅膀,只是笔直笔直地下坠,而那神情圣洁安静,似殉道般虔诚。
“阿落!”安撕心裂肺地吼了出来,手臂一震,小破已经挣脱开他,追随阿落而去。
眼前仿佛出现了幻觉,一道巨大的天使翅膀般的银白色雾气自悬崖底冉冉升起,阿落的身躯接触到雾气,就此停住,一动不动,脸朝下伏在那翅膀上。小破却没有一丝缓势,直接冲破雾气,发出沉闷的巨大声音,继续坠落。
安惊愕地睁大眼睛,还没有来得及细看,只觉衣领一紧,接着身体迅速上升,很快越过悬崖,双脚踏上地面。
是狄南美,手指中流出银色光线,织成一片片雾气,和谷底托住阿落的一模一样,那些雾气聚拢来,飘荡着持续进入悬崖底,很快一起上升,阿落就在中央。
安上前把阿落抱下,只见他的神态极为安详,毫无受惊的迹象,看到安,嘴角微微一动,露出一丝极弱的笑意。
南美没有管他们两个,兀自向悬崖中张望,那本来虽深,却无论如何可以一眼望穿的峡谷里,居然满天满地是迷蒙。不知为何,浓雾最深处有怪异的磷光闪烁,似蓝非蓝,南美皱眉,喃喃自语:“不对,不对。”
安检查阿落周身,有数处擦伤,但都不算特别严重,问:“没事吧?”
阿落沉静地看着他,摇摇头。那一边,南美忽然轻呼一声。两个人齐齐回头去望,正好看到小破从谷底像枚冲天炮一样一跃而出,周身莫名包裹着流水一般质地的蓝色光芒,但稍纵即逝。他轻巧地落在悬崖边缘,抬头向身前一望,问:“怎么?”
不是小破惯常说话的口气,不随和,更不快活。
每个字都好像藏在米饭中的沙子,暗暗地将人硌住,周身都不舒服。
幸好也只有两个字,在四个人的沉默之中,小破左顾右盼,眼神闪烁不定,似天人交战,过了良久,梦魇中苏醒过来一般,忽然腼腆一笑,又问:“怎么?”
南美立刻松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醒是要你醒,也别醒太早了,老娘可真不适应。”
然后踊跃上前给了人家头顶一巴掌:“臭小子,接你回去吃饭,你玩什么咸蛋超人!”
“什么咸蛋超人啊?”小破哎哟一声,把脚抬起来给人看,“泥蛋超人还差不多。”
果然自膝盖以下,全部密密实实被泥包住了,跟瓷器模具一样。那泥巴颜色相当古怪,青中泛紫,质地细腻,表面闪着点点的粼光。盯着看久了,简直觉得有生命,恍惚间就会流动起来。
安伸手摸了一下,手指上毫无沾染,那些泥巴好不特别,完全没有普通货色软黏稠密的感觉,倒是冷冰冰,硬邦邦的,质地更接近玻璃。
安问小破:“这是在哪里沾到的?”
小破比画了一个跳台跳水的姿势,意思是刚才一落到底之后,就捅了半脚泥,然后奋力冒出来,还花了一小鼻子力气和泥巴的吸力搏斗,唱作俱佳,看来以后实在混不下去,也可以考虑进草台班子演演小品。
他自幼跟猪哥到处混,见识也不算少,当下问南美:“阿姨,这玩意儿黏人好厉害,不像是普通的泥巴,你看有什么蹊跷没?”
南美大点其头:“有蹊跷有蹊跷,不过最好回去给白弃看看。”
小破露出很好笑的神气,说:“自从你谈恋爱以后,笨了很多。”说完屁股上立时着了一腿,化身为二踢脚烟火,嗖地就被踢出去好几十米,远远地跌得嗷嗷直叫。
“嘿嘿,能欺负就赶紧。”南美得意洋洋,“迟点儿就来不及了。”
照原样,南美一手提一个,阿落则主动伸出手抓住了安,一行人上了天,班师回家吃饭。
半空中,小破忽然说:“南美阿姨,放开我。”
“干吗?想死回去死,下地找人体器官好辛苦的。”
而小破的声音在随即的重复中透出严厉:“放开我。”
是在谷底出现过的声音。
是吩咐阿落飞翔或死亡的声音。
是破魂不容反抗,更不愿口罗唆的声音。
南美心中一凛。
一个月前,猪哥来过电话,询问小破的情况。对于将来会如何,大家都没有什么把握,达旦的命运无法掌握,也无法预测——即使是狄南美。
反而是猪哥提醒她:“老狐狸,小破从小被我们教得温良恭俭让,正常情况下,完全是一等一的良民。不过,如果有一天他对你说话不再执晚辈礼,除非白弃在一边罩住你,否则他说什么你就赶紧做什么,神演医学事务所的收费有多贵,你心里可是有数的……”
作为一只从善如流,更从不自寻烦恼的狐狸,南美一念至此,当下手里一松。
小破身形稍稍下坠,随即凌空飞起,风声不祥,呼啸地响。白弃所施加的至强法力锁,这一刻作用荡然无存。南美在高处停住,低头看他,随即也看到铺天盖地的黑色雾气,从无形的天空裂缝中涌出,在小破身前身后包围,虽然也是瞬即散去,却已经足够令她印象深刻。
那孩子以难以形容的速度上升,停留,俯瞰,眼神静静,毫无表情。南美不得不抬头,瞻仰在高空驻足的小破。那是多么陌生的神态,是拥有万物的统治者,忽然对他的领地睁开了眼睛。
多少年,银狐不曾感觉如此惊恐过。心中五味杂陈,一时间怔忡难明。
这是她自小看顾,极之疼爱的小破,还是君临暗黑三界,主宰一切非人的达旦?该拥抱他,坚持那给出去的爱,还是放弃他,从此陌路,井水与河水那样两不相干?她没有办法抉择。如果猪哥和辟尘在这里,又会怎样抉择?大概也只是看着他这一刻的飞翔姿态,深知寂寞所在,而又无力自拔。
离家还有数百米,南美已经感知到房子里有熟悉的气息透出。
白弃回来了。
小破和阿落的特训开始之后,白弃每隔一段时间便自狐山或世界某地赶回来一次,检查法力锁的禁锢程度,探测两个孩子修行的进度。他并不明说,但对小破的表现并非十分满意,曾经说,倘若是人类,小破自然已是不世出的奇才,能够在整个历史上留下超一流战士的痕迹,但考虑到他过于强大的血统和显赫的前世,到现在为止,都只能算一块没有破开的璞玉,里面所包裹的,可能是绝代奇珍,也可能是顽石一块,甚至上次回来还说考虑要将阿落送去其他地方,以免打扰小破的修炼——如果进度还是不尽如人意的话。
今天是一个很特殊的日子,选拔赛正式开始报名,他特意赶回来,准备最后确认小破的修炼程度是不是足以继续之后的行程,或者,需要他的一点儿强行开发。
但大家一进门,他便从沙发上霍然而起,眼神定在小破身上。
后者如旧和他招呼,神色从容。但白弃显然看的不是表面,就算他看不到小破的内在,还有正邪活风向标阿展在。往常小破回来,半夜就半夜,清早就清早,它必定要舍生忘死地扑上去揩一阵油,今天却表现迥异,望了小破一眼,居然好不失望地先叹了一口气,然后窝进了南美的怀里,这意思摆明是割席断交,阳关道独木桥,缘分尽了呢。
白弃不口罗唆,直截了当告诉南美:“给猪哥打电话,小破够格去参加异灵川选拔赛了,这两天就去报名。”
这时候,走在最后的安进入了他的视线。
人人都没有想到白弃会意外地问:“咦,是你?”
安迷惑地看着白弃,这个男人有一对极不寻常的紫色瞳仁,神情淡然,气韵深不可测,不知道什么来头。他很谨慎地应对:“我们见过吗?”
你们见过吗?所有人都有此一问,所有的脑袋都转了过来,把这两个应该天上地下不搭边的人瞄住。南美本来正要给猪哥打电话汇报的,拨号到一半不拨了,跑出来瞪着安问:“你见过我家小白?”
白弃慢慢地说:“三个月前,狐王要取道N城前往伦敦,我为御驾清道,在附近发现有出身暗黑三界,为异灵川服务的妖瞳侍卫,挟人类而行,应该是准备从狮子座西南角的十字捷径进入暗黑三界。我命族中战士驱散妖瞳侍卫,将那人类放在旷野中,准备护送狐王到达后回头来救,但回来就发现他已经不见。”
安眉毛一扬,恍然道:“我的确是在旷野中醒来。但是,妖瞳侍卫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抓我?”
狄南美插嘴道:“这个就说来话长了,反正妖瞳那家伙变成了只丑兮兮的大眼睛,在小破他们学校耀武扬威了几天,最后被打跑了,走之前把你给抓了,或许是看你体格健壮吧。”说罢,眼睛顿作色迷迷状上下搜索。
小破突然说道:“那眼睛是阿落用铅笔刀扎伤的。”
安有些窘迫,在阿落面前当强者当了十几年,没想到也有不如阿落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