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03

生物钟还真的神奇。

连醉酒时还坚守着岗位。

比她的破碎的理智强多了。

凌晨4点。

外面黑漆漆的,京榆的夜晚似乎也没几颗星星。

宋宋再次醒来。

脑袋还是晕乎乎的,稍微动了下就痛,喉咙干涸得好像能隐约闻到血腥味。

她挣扎着爬起来,摸到床头柜上温着的水。

一口气将水全都喝完,喉咙才有点缓解。

宋宋喝完,又躺下,闭上眼准备继续睡,睡了会觉得不舒服,再次醒来,发现身上还穿着那条裙子,甚至连奶白色的袜子都还没脱。

内衣还箍在身上。

宋宋轻皱着眉,闭着眼,摸索着将内衣扯开,抽出来,丢在一旁。

脑子记忆一闪而过。

车上的光线昏暗。

连带着记忆里混乱晦暗。

她好像——

在车上和顾旻吵了一架。

准确的说是,她单方面地和他呛声。

“我不能喜欢你吗?还是我不配喜欢你?我喜欢你有什么错,你就这么急着要给我发配边疆。”

“我又不是在你三十岁才喜欢你!我很早很早很早,在你还年轻的时候就喜欢你了!”

“何况,我喜欢你又碍不到你什么事,我喜欢了你这么多年,不也没什么事,你自己要去捡我的试卷……都怪你……”

宋宋的睡意一下就没了。

她猛地从床上坐起。

天……呐……

她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口出狂言……

她又不是只活今晚呜呜呜……

这下以后还怎么活……

宋宋疲惫地倒在床上。

好像自己此刻已经死了。

死了一会。

宋宋又默默地坐起来,身上一股酒味,好难受,她强迫自己不要去想,先爬起来去浴室洗了个澡,换上舒适的睡衣。

躺回床上,还是没什么睡意。

一闭上眼。

脑子里就开始循环播放在车上的难堪记忆。

很难想象她今后在家里要怎么面对顾旻。

偏偏她现下刚好还有三个月的假期。

得找点什么转移一下注意力。

宋宋爬起床,坐到书桌前。

醉酒,又没睡多久,她脑袋其实超级痛,好像要裂开一样。

但思绪却又异常清醒。

她在抽屉中摸到画册。

宋宋小时候在乡下,没什么同龄玩伴,都是自己同自己玩。

家里没有闲钱安装电视,空闲的时候,她就蹲在屋前或田埂溪边画画打发时间。

只要一截树枝一片泥地就能画很久。

看花画花,看树画树,看云画云,看鱼画鱼,看鸟画鸟。

总之什么都画。

当时只是无聊。

等长大了,画画就慢慢成为她的减压方式。

好像只有沉浸在作画中,才会回到像小时候那样无忧无虑的状态。

宋宋翻开画册。

这画册就好像她的日记。

她会在上面画一些日常。

这本是今年的。

今年已经过了大半,但是画册却没画几页。

她从前往后翻了翻。

有冬日清晨跑操时抬眸看到的灿烂日出。

也有初春晚自习停电时窗外盛大晚霞。

百日誓师时的操场。

黑板旁的高考倒计时。

堆满试卷的课桌和快空瓶的绿色风油精。

高三下学年的时间紧张。

所以一共就也没画几张。

也从开始的水彩变成最后潦草的几笔简笔画。

她其实还有个画本。

收在一个上了锁的木匣子里。

宋宋轻揉了下脸。

她其实一直都很谨慎小心的。

也不知道今天脑子怎么抽的。

又想到他。

宋宋垂眸看着眼前的画本。

不知该怎么落笔。

她已经习惯用画来记录。

可今天的事,不该画在这一个画本上。

也不该再去仔细回忆。

宋宋握着画笔默了好一会,将画本收起。

她躺回床上,漫无目的地翻看着朋友圈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今晚上意义特殊。

高中毕业。

挺多人都在朋友圈发了小作文和照片。

记录着高中三年的细小点滴。

从入学军训到运动会再到元旦晚会、文理分班、各科竞赛、誓师大会、模考再到高考毕业。

三年好像过得也挺快的。

……

这个时候,宋宋也没多大的心情感慨。

她继续翻着朋友圈。

看到晚间陈敏发的微信。

是拍的一段视频。

安安和宁宁在床上互相挑衅打架。

很可爱。

还有一周,就是阿爷的忌日了。

宋宋点进陈敏的聊天框。

发现晚上时陈敏还给她发了个红包,问她考得怎么样,以及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只是今晚上毕业晚会,她没空看手机,发祝福消息的人太多,陈敏的消息就被压在下面了。

宋宋切换到购票软件,软件上显示大后天一早的机票最便宜。

宋宋想了会,点击购票。

买完票。

她截了屏给陈敏发了过去。

【陈姨,我过两天就回来。】

回完微信,她将手机搁置一旁。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勾起了一点,往事就开始混乱无章地在脑子里浮现。

有之前,她还跟着阿爷相依为命的日子。

也有来京榆之后的日子。

宋宋刚被接来京榆时,其实是不知道是来顾家的。

只是听陈敏说,一直资助她的顾先生说有人愿意领养她。

那时阿爷已经去世快两个月,她14岁,中考完不知怎么生了场病,烧了一周也没好。

陈姨同她说起领养的事情时,因为是顾先生帮忙联系的,养母是一个没有孩子的单身女性。

她很快就答应了。

其实没什么愿不愿意。

她只是不想再给陈姨惹麻烦。

她已经十四岁,能有人愿意领养已经很好了。

陈敏是他们村里希望小学的校长,是村里出去的第一个大学生,毕业后就回来村子里想帮助更多的孩子念书走出大山。

宋宋家里特殊,又因为住得近,陈敏就一直很照顾她。

阿爷去世,她一个孤女在村子里一个人住着,其实挺难的,阿爷尸骨未寒,就有流氓无赖夜里来门前敲门,说要“照顾”她。

陈姨就将她接了过去一起住。

陈姨已经快40岁了,为他们为学校教育的事情忙碌,一直拖着没成家。

那时刚好,邻村有人陈姨为介绍了一个对象。

对方条件不错,很老实的手艺人,最主要是愿意支持陈姨的事业。相处下来,陈姨也觉得很满意,如果顺利,陈姨会有温暖的家庭,有支持她信仰的爱人。

而她十四岁,离成年还有四年。

陈姨心好,见她可怜,总愿意费心照拂着她。

但她不能不懂事。

不能成为村里人口中的,陈姨的累赘。

手续很快办好。

她被接回顾家时病还没好,来了之后不知道是不是水土不服的原因,反倒更严重了。

又烧了一周才好。

所以宋宋每次回忆起自己刚来顾家的记忆,都是模模糊糊的,灰蒙蒙的,像永远笼着一层薄雾的京榆的天。

记忆由模糊到清晰的点是刚退烧的晚上。

下午才退了烧,她睡到半夜下楼喝水。

寄人篱下又初来乍到,她轻手轻脚地下楼,小心翼翼地摸索着,不敢开灯,害怕闹出动静将主人家吵醒。

正好撞见顾旻在冰箱里拿水喝。

他没开灯,正困倦又散漫地开冰箱,身上套了件宽松的纯白卫衣,高瘦挺拔,大约刚刚洗过澡,乌黑的头发半湿,冰箱的光打在他身上,给他周身渡了层冷色的光晕。

他听见动静往她身上撂了一眼,又收回,拿了瓶冰水,将冰箱合上,又顺手替她将厨房的灯按开。

那时她已经得知养母是他家的阿姨,自己往后都会和他住在一个屋檐下。

她第一次见他,还是8岁的时候,在临吟市人民医院。

之后就再没见过。

这大概是她病好了后,在京榆和他的第一次正式见面。

即使早知他是很好很好的人。

但是还是有些紧张。

也不敢同他对视。

只敢看着他拿着水瓶的手。

骨节分明的手沾了点弥漫的水汽,指尖修剪的干净,腕骨上依旧绕了串细颗的漆黑佛珠。

她来了一周,虽然一直发烧,清醒的时候不多,但也知道养母对她很好,生病时悉心照料。

也同她说过叫他哥哥就好。

但宋宋还是按照这些年书信里的称呼,小心翼翼地喊他——顾先生。

他当时没太在意她的称呼,轻应了声。

临要回房时听到她肚子咕噜噜地响。

又折回厨房地给她煮了一碗面。

那场景她记得很清楚。

顾旻那时在她眼里,矜贵得就像是神佛临凡世。

而这神佛褪了腕间的佛珠给她煮面。

烧水是用的他刚刚从冰箱里拿出的矿泉水,包装上面是英文,她从没见过这种水。

梳理台对他来说有些低。

他切火腿时微弓着点腰,大概是怕吵到崔兰君睡觉,他动作很轻,也很利落。

面很快煮好。

顾旻帮她端到餐桌上。

还给她倒了杯温水。

看她拘谨无措立在一旁。

只轻声说了句慢慢吃,吃完好好睡觉就上楼了。

很简单的面。

鸡蛋火腿青菜面。

深夜。

外面玫瑰园中里传不知名的虫鸣声。

同她听惯了的乡间的虫鸣声不同。

她一个人坐在长长的餐桌上。

一口一口地吃着一碗热腾腾面条。

她来京榆之后,因为生病,很没胃口,吃什么都感觉没味道。

于是一直在喝粥。

喝了没一会也会吐掉。

每晚躺在床上,总担心自己会一病不起,死在京榆,给好心的养母和顾先生沾染上晦气。

宋宋轻眨了下眼,看头顶悬挂着的水晶吊灯的光晕成一团。

阳台门留了条缝,晚风带着玫瑰的香气,柔柔地拂过轻纱似的窗帘。

宋宋到现在都记得那碗鸡蛋面的味道。

算是她来京榆之后吃到的第一个有味道的东西。

热腾腾的,很香很香。

她那会才觉得自己好像不会死了。

才有了那么点来到新家过新生活的实质感。